2018年11月13日,遼寧瀋陽,又到一年考研季,瀋陽各高校圖書館開始一座難求的節奏。考生們搶佔座位
他是林林,他是中科院一位碩士研究生,因為一再重複的自殺行為,被家人們帶到了門診。我打開病歷看到他顯赫的學歷,不禁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困境,讓他不得不採取如此激烈的方式想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呢?
說他的學歷顯赫,顯然一點都不誇張,他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一直都是普通父母們擠破頭也要將孩子送進去的一等學校,他不但一直都是這些學校的一分子,而且都是最傑出的,他拿到了不同學習階段的種種獎項。
「為什麼需要結束這麼傑出的生命呢?」我剛一開口,就看到他用充滿怨恨的眼神直勾勾的瞪著我,我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說錯話了,他只是看著我沉默不語,沒有任何聲音,我感覺到越來越強烈的焦慮,充滿了整間會談室,幾乎是要爆炸了的感覺。
這個時候,林林的父親急切的開口了,在他的肩上輕輕推了一把,「怎麼還不說話,這麼不禮貌啊!」
父親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雖然林林依然沒說任何一句話,但是想想看:就讀於最頂尖研究所的碩士班學生,還是從大學以來每學期都拿全額獎學金的優等生,在他的爸爸面前,居然連保持沉默的權利都沒有,還要遭遇像小孩子一般的對待:推搡的使喚,命令的口氣,還有「不懂禮貌」的指責等等。
習慣於接受父母指令的孩子,沒有過任何反抗的孩子,他的內心壓抑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委屈呢?
我看著林林溫柔的眼神,直直望著我,依然有些憤怒的雙瞳,只是,他並沒有發作,他把自己的情緒很快就收了回去。他只是依舊沉默著。
幾乎是一分鐘那麼漫長的寧靜,我緩緩開口說:「你不回答,我可以了解,可是為什麼這樣子你也不會生氣呢?」
在我面前,林林開始落淚了,只是,當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他又勉強忍住自己的淚水,他可能早已習慣了忍耐,習慣了做控制自己情緒的好孩子。
只是,他其實無法掩飾越來越激動的情緒,他似乎忍不住全身抽搐了。隨後,他終於放聲大哭,完全不可收拾了。
而我繼續靜靜的看著他,聽憑他一個人痛苦,聽憑他將自己的情緒釋放出來。
仿佛一個世紀之久的等待之後,我還只能靜靜的望著他,直到他所有的眼淚、悲傷和憤怒全都用盡了。
「是呀,我為什麼不生氣呢?」他終於開口了,只是自問自答,並不期待有人給他任何的回應。
小時候的林林,就被鄰裡稱為」乖巧的孩子「,被其他家長們稱為自家孩子學習的」模範「。聽話,懂事,對人有禮貌,從來不衝撞其他小朋友。
慢慢長大之後,學習成績又是特別的好。幼兒園開始,就比別的孩子多背出了好多詩詞,多認識了好多的字。小學、初中,總考班級前三名。他成為了很多孩子家長眼中的榜樣。
而他的學習方面的好成績,很大程度上來自於父母對他的期待。
他很清楚,只是基層公務人員的父母,從他出生以來一直都很艱辛的張羅著提供他們姐妹兄弟最好的求學環境,希望他們每個孩子都可以通過文化課學習出人頭地。
可是,姐姐卻讓父母失望了——沒考上重點大學;這之後,他知道,所有為家族雪恥的責任似乎都放在他的身上了,父母在他身上用盡了心思,當然,除了創造一切可以創造的好的學習條件,其他更多的是要求,要求,再要求。
當然,以他的表現,林林不只是雪恥吧,而且還光耀門楣了呢。
頭一回出事那一天,林林正趕著一項試驗,忽然卡住了,不知道是哪一個步驟出了問題,幾個晚上熬夜一再重試還是做不出結果,他想問問實驗室的學長,可是還沒開口就緊張的結巴了起來。
原來從小到大,他都是如此的優秀,從小學到大學,都是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同學,主動找他聊天問問題。直到今天,已經是碩士班的的學生,已經25歲了,他從不需要向其他同學問任何的問題。也許是這麼多年,沒有難得住林林的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其實,從小到大,他根本不敢向同學們開口問問題。
林林不敢向同學開口任何問題,雖然他內心充滿著許多的好奇,下課時不經意聽到A同學提起」女巫殿」,他很好奇是在哪裡?B同學那麼多女朋友,好賤的劈腿族!可是,自己要怎樣才能追到女孩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敢與其他同學討論這些問題。
林林甚至只想學一點小小的壞,比如說偷抽一口煙,試試看吧,或者偷偷喝一瓶啤酒,看什麼感覺,可是走到商店門口又害怕想像中的店員可能的眼神,他又退縮了。
「如果連跟同學講話我都這麼笨,那什麼時候才能去追女朋友呢?如果一個人連和女孩子說話的能力都沒有,成績好到可以到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上班,甚至成為下一位比爾蓋茨,這又有什麼活著的價值和意義呢?」
我不知道坐在一旁的父母是否聽懂了,他們焦慮不安的好像要反駁似的,可是被我一個婉轉的手勢壓住了,我雖然依然沉默,可是好想用力抓住他父母的衣領,對著他們的耳朵,用足以喚醒一頭大象的聲音,向他們吼叫:」你們知道嗎?人生除了功課,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