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9月18日,北京電影學院恢復本科招生。
世界權威的《電影手冊》後來將這評為20世紀電影史上100個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之一。
4年後,這批從北電走出的學生,成為了中國電影的主力。
並在90年代獲得了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最高獎,4次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掀起了中國電影的第五代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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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壯壯和陳凱歌是髮小。
前者想進北電攝影系,但是超了年紀;
後者想進北大中文系,結果在前一年的高考中被刷掉。
結果兩個人頗為巧合的在北電導演系成了同班同學。
左為田壯壯,右為陳凱歌
1978年,在陝西一家紡織廠當了7年搬運工的張藝謀,帶著一包水煮雞蛋以及60幅攝影作品,偷偷地來到北京電影學院招生的考場,然後被破格錄取。
和他同時進入北電攝影系的,還有顧長衛。
顧長衛考北電的理由很簡單:「我覺得這就是找工作的一個機會。」
北電78級導演系
北電78級攝影系
那時,高考剛剛恢復,北電的師資力量也是臨時組合的。
教科書也沒有完全準備好,學校裡大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電影。
田壯壯曾回憶:「那時候只要有電影,就會千方百計去把它看了。甚至都是外語片,可能看不懂,聽不懂,但也要去看。」
食堂裡拉一塊熒幕,一人帶一個小馬扎,幾十個人擠在一起看電影。
看過的好電影都要一格一格的畫下來,學習鏡頭的調度,景別的變換。
張藝謀第一次在開學典禮看到西方影片《翠堤春曉》和《方託馬斯》,整個人激動的不得了:原來電影還可以這樣拍。
陳凱歌后來形容他們這群人:
「被朱辛莊春花秋月浸潤過的一群頑童,為藝術著迷的一夥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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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朱辛莊,我他媽只服田壯壯。」
朱辛莊是北京電影學院原校址。
說這話的是田壯壯的同班同學,後來拍攝出《三毛從軍記》和《錢學森》的導演張建亞。
左為張藝謀,右為田壯壯
畢業之前,田壯壯就已經完成了《我們的角落》、《小院》、《九月》、《紅象》4部作品的拍攝,這在北電是頭一個。
但他的片子,獲得最多的評價卻是「看不懂」。
《九月》在北電舉行看片會,電影結束,全場一片安靜:看不懂,不知道如何表態。
後來的《盜馬賊》《獵場扎撒》,用王朔的話說,就是:「猶如大耳貼子似的貼在中國觀眾的臉上,扇暈一個算一個。」
可甭管別人怎麼說,看不看得懂,田壯壯還是堅持拍自己想拍的東西。
不討好誰,不拉攏誰,不取悅誰。
但他的作品真的不行嗎?
荷蘭紀錄片導演尤裡斯·伊文思將《盜馬賊》看了兩遍,評價: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
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看完《獵場扎撒》,讚嘆不已,斷言田壯壯會成為中國最偉大的導演。
只是後來就是一部《藍風箏》,和被禁拍電影的10年。
很多人為他的遭遇同情可惜,他卻看得平淡:「十年你肯定覺得我沒拍電影可惜對吧?但我沒覺得自己可惜啊,我覺得我做了好多事兒呢,我做的事都跟電影有關」。
被禁的10年裡,田壯壯幫著第六代導演做了很多事情,姜文說:
我覺得這在中國是很不容易產生的一件事,我知道其實沒什麼人願意小一輩兒的人真正破土出來。有人往上澆水,遠處看是澆水,近處看是在澆開水呢,知道吧,這我燙著過啊。
10年後,田壯壯成為北電的老師,多了個演員的身份。
也拍片,卻還是沒想著要迎合大眾的口味。
《小城之春》,《茶馬古道-德拉姆》,《吳清源》……
用姜文的話形容田壯壯的作品再恰當不過:「它是很有做派的一個電影。不是那種簡單討好觀眾或者給自己窮打扮一通、出門見人的那種感覺。」
「寧肯不拍,也不能濫拍,你要為你熱愛的東西工作。」
這句話,田壯壯堅持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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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是北電78級攝影系年紀最大的,卻也是公認的勤奮標兵。
「凱歌給我寫二十多本書,其他人都給我開了一大堆書單,我就一本一本借過來看。」
「自己念,自己學,自己記筆記,笨鳥先飛。」
和同學聊天,3句話聊不到電影上就要走。
攝影系出身的張藝謀,1984年在影片《一個和八個》中擔任攝影師。
1986年吳天明導演的《老井》轟動影壇,張藝謀又摘下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的桂冠。
為了塑造《老井》裡的「孫旺泉」,張藝謀光著膀子,把自己曬黑得像煤炭,「孫旺泉」被困井下生命垂危,張藝謀就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拍攝完成後被人扶進了醫院。
所以也有人說,張藝謀的這個影帝是拿命換來了的。
對於電影,他就是拿命去做。
《老井》劇照
拍完《老井》,張藝謀直接轉身自己當導演。吳天明湊了4萬塊錢給他,讓他在山東高密種下了一百畝高粱。
1988年,《紅高粱》拿下柏林金熊,震驚世界影壇,也開啟了了張藝謀的電影傳奇。
張藝謀捧著金熊獎獎盃,大笑開懷
張藝謀的這幾十年。
站過巔峰:《紅高粱》、《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三次提名奧斯卡,五次提名金球獎。
也曾因《三槍拍案之驚奇》被罵「土」;
因《滿城盡帶黃金甲》被嘲笑「金絮其外,敗絮其中」;
因《長城》被質疑「江郎才盡」
……
有人說張藝謀商業化了,拍的片子越來越不行了……
可是我卻更贊同另一位網友的話:「張藝謀的骨子裡,始終有一處角落,住著一個簡單、純粹的創作者,一如既往地表達著自己懂得藝術直覺。」
2020年,70歲的張藝謀帶著《一秒鐘》再次回歸大眾視野。
《一秒鐘》定檔後,張藝謀向電影寫了一封告白信:「總有一部電影會讓你銘記一輩子,銘記的也許不僅是電影本身,而是那種仰望星空的企盼和憧憬。」
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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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是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
而標誌著第五代導演真正崛起的電影作品則是陳凱歌執導拍攝的《黃土地》。
賈樟柯在迷茫困惑的少年時代,正是因為看到這部電影,下定決心要走電影這條路:
我大概在1991年才看到,看完之後我完全被打動。
我看到了那些面孔,那些人的眼睛,然後我一下喚起了我自己對我生活的那個土地,我的親朋好友,我所經驗的一切的那種回憶,然後整個過程裡面,我不停地在流眼淚,看完之後我從電影院出來,我就想我就要幹這個工作。
李少紅回憶北電生涯時,表示:「當時最突出的就是壯壯和凱歌,他們好像生來就是做電影的。」
《黃土地》劇照
《孩子王》劇照
今年一檔《演員請就位》將陳凱歌推上了風口浪尖。
也讓人愈加懷念曾經那個不肯圓滑妥協,沉重而犀利、平和而激越的陳凱歌。
拍攝《霸王別姬》時,他要陳蝶衣與世俗世界的對峙狀態,註定了他要飽受磨難,也註定了他將一直保持著抗爭的的本色—— 「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汙淖陷溝渠」。
1993年,陳凱歌帶著《霸王別姬》亮相第46屆坎城國際電影節,獲得最高獎項金棕櫚。直到今天,這仍然是華語電影唯一一次在坎城稱雄。
沒有所謂的蹭紅毯,沒有浮誇噱頭的表演,帶著足夠的實力和底氣,接受來自世界的矚目。
馮小剛評價陳凱歌,很有意思:
凱爺最適合待的地方就是象牙塔。凱爺聽我一句勸,象牙塔出不得,就得讓他們想見見不著,不但不能收光圈,還得開光圈,越炫目越好。
走出象牙塔,讓他們看清楚了,神秘感沒了不說,跟他們比生活自理能力您還真不見得是他們的個兒,您的本事不在這,就像總理大臣未必能管好一個飯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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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玫和李少紅。
北電78級導演系的兩個姑娘。
一位愛拍「男人戲」,《雍正王朝》《漢武大帝》《喬家大院》,殺伐果斷,縱橫謀略;
一位愛拍「女人戲」,《四十不惑》《大明宮詞》《橘子紅了》,溫婉、細膩、悲情。
各有各的風格。
各有各的驚豔。
胡玫執導的《雍正王朝》
李少紅執導的《大明宮詞》
黃建新有一句話:「你五代導演就是亂的。」
沒有系統的,無法一言以蔽之。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短短兩三年內,中國影壇被一撥剛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年輕電影人攪得天翻地覆。」
他們像尖刀一樣扎進影視圈,告訴所有人,電影是各種各樣的面孔,不止一種拍攝手法,不止一種表現形式,不必一定要「按部就班」,將所有套路統統擊碎。
黃建新拍下「先鋒三部劇」:《黑炮事件》《錯位》《輪迴》。
著名影評家貝熱龍看完《錯位》驚嘆: 這是中國第一部未來主義電影。
太過超前的表現形式和荒誕的主題,在當時並不討喜,黃建新只說了一句話:「寧願在探索中失敗,不願在保守中苟安。」
《錯位》劇照
1992年,張建亞自編自導《三毛從軍記》,開創了中國電影後現代喜劇風格,而他的希望正是可以把「中國喜劇的路子拓寬」。
從《三毛從軍記》,到《王先生之慾火焚身》、《絕境逢生》……張建亞「做更高級的喜劇」的理想從沒有改變。
喜劇,不該僅僅是一笑而過,靠的也不僅僅是流於表面的惡搞、賣醜。
喜劇,同樣是嚴肅的存在。
《三毛從軍記》劇照
北電78級美術系畢業的霍建起,在他的電影裡浸透著從現實的平民生活和大自然中發掘出詩與美。
《那山那人那狗》劇照
吳子牛則更擅長從在戰爭中挖掘深層的人性。
《晚鐘》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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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屆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表彰大會,將年度特別表彰授予所有的中國電影第五代電影人。
田壯壯作為導演代表發言:
40年就這麼一晃就過來了,這群人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其實我們就是一個起承轉合的一代,我們可能沒有上過學,但是我們在這個社會裡面見到了人見到了天見到了地,知道什麼叫做愛,知道什麼叫做責任,知道什麼叫做給予。
我們後來把這些都放到我們自己的電影裡面,用自己的命來做電影,我想這個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一種態度吧。我希望以後的電影人也這樣,把我們中國電影人的那種骨氣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40年如一夢,時間讓人擁有,也讓人失去。
莫言曾經說過一句話:「那時候我們都沒有名,現在我們都有名了,但可惜我們老了。如果讓我拋棄所有榮譽回到當時的青春歲月,我會毫不猶豫地回去。」
左起:鞏俐、莫言、姜文、張藝謀
可是時間,終究是回不去了;那年的經典,也無法再複製。
那些創造輝煌的人,有的人永遠走了;有的人在商業的衝擊下,失了曾經的銳氣;有的人還在不斷嘗試、不斷突破……
可我們永遠忘不了那個被理想主義照耀的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每個人都在拿自己的命來做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