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導報 東瀛歲月
作者:朱 惠
迎接日語教室的孩子們
6月開始,日本中小學恢復上課,宅家自肅了三個月的孩子們學著自衛,戴著口罩走進了校門、走進了教室。分別三個多月,再見到我的學生,自肅中個個都長胖了。
6月、7月的梅雨天中戴著口罩又悶又熱,但是老師都戴著口罩講課,學生都戴著口罩聽課,課間戴著口罩玩耍。教室裡冷氣、門窗同時開著,也不涼快。每當看到課間休息以後,滿頭大汗的學生戴著口罩跑進教室,頓時我的心裡抽搐一下,好樣的!給你們點讚!
疫情期間幾所學校的日語教室都開課了,都是去年我指導過的來自中國的學生,6月同時開課,我的工作增多了。疫情中的日語教室換到了學校的會議室與圖書室,寬敞明亮,空調與門窗同時開著,內外通風,是學校裡所有教室中最寬敞、最安全的地方。
受到過體罰的中國學生
「老師好!」
6年級生韓小娟走進了教室,在日語教室的學生中韓小娟是一個很特別的孩子,她來自福建,性格卻像東北女孩兒一樣直爽。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圓圓的臉上五官比例均衡可愛。相隔多月再見到她,又長高了,亭亭玉立,美麗加靈氣不低於AKB48中任何一個美少女!連女教導主任都誇獎道:小韓桑越來越漂亮了!
韓小娟四年級時來到日本,她的第一任日語指導老師不是我。升入五年級後,教育中心日語教室的主管更換了日語老師,派我指導韓小娟的日語。相遇是一種緣分,我珍惜與每個孩子的緣分。
「為什麼要來日本?」
這兩年我常常會問孩子們,回答大都是:
「爸爸媽媽要我來的。」
「媽媽來日本了,跟著媽媽來的。」
「在中國的奶奶/姥姥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看不了我了,就讓我來日本跟著爸爸媽媽。」
這次問到韓小娟,她答,「老師,我是為了逃避國內老師的暴力而來到日本的。」我驚呆了!
「受到怎樣的暴力?為什麼打你?」我急切地問道。
「我在福州市一所中心小學讀了三年,一年級時學習成績很好,到了二年級成績下降了,考不到90分時,就被班主任打。」
「怎麼打你?」
「掐我的臉,把我拖到廁所裡踢我,用掃廁所的掃把打我。還不許叫,不許哭,不然打得更厲害!讓我回家跟外婆說,臉上的青紫塊是撞在課桌角上留下的。」
「外婆相信嗎?」
「不相信,知道是被老師打的,但是不敢去學校投訴,擔心班主任報復,再被打。」
「全班有多少同學被打過?」
「有一半同學經常被打,都是學習成績退步的。但是老師不打從一年級開始成績不好的同學。」
我氣憤至極,身體開始顫抖。來日本之前,我曾經當過上海市重點中學語文教師兼班主任,熟悉學校教育體系。重點中學注重學生的成績,老師的工作壓力很大,但也從來沒有老師動手打學生。沒想到,二、三十年以後,某些小學裡有了體罰教育。
看著眼前美麗可愛的韓小娟,我實在想像不出她在被暴打時的慘狀,活生生地從二年級被打到三年級。在中國的小學與中學,往往一個班主任從一年級帶班到畢業,所以家長不敢得罪班主任老師。而在日本,小學與中學每年升學時進行一次年級換班、換班主任。升入新的年級,學生被編入新的班級,避開了不喜歡的同學與班主任。在和諧的環境中學習,才能發揮出學生的長處,日本的基礎教育是很人性化的。
相如其人,美麗的韓小娟擁有一顆純潔的心,而且心胸開闊,對於日本同學有時對她的另眼相待,她都不太在乎。小小年紀經歷了比同齡人更多的痛苦,卻依然懷有一顆健康的心靈。
去年秋天的日語課上,韓小娟興致勃勃地告訴我:「老師,我過生日,我媽給我買了兩套漢服。」我十分驚喜,想像得出韓小娟穿漢服一定更加美麗動人。而此時我正在參與籌備策劃我們市裡的一年一度大型國際交流會,準備在舞臺上介紹中國的漢服,韓小娟真是雪中送炭。於是我馬上聯繫了正在準備介紹漢服資料的董婉欣。
穿漢服參加畢業式的學生
董婉欣7年前跟著母親從東北來到日本,讀初中二年級,日語一句不會,教育中心安排我指導她的日語。董婉欣五官秀氣,性格內向。她話不多,細長的眼睛裡會流露出各種心情。董婉欣日語學得比較慢,在我面前常常很拘謹,卻讓我想起日語教室的第一個學生張琪。她們同樣來自東北,同樣是初二學生 。當時連平假名都記不住的張琪,後來當上了日語教師。所以我對董婉欣很有信心。
不出我所料,董婉欣辛苦地闖過了語言關,高中畢業以後,考上了一所短期大學,苦讀兩年修完了幼兒教育學,在3月的疫情中畢業了。董婉欣跟我很有緣,她還多次參加了國際交流會,大膽地上臺演講,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這兩年的國際交流會上,董婉欣穿上了漢服,在周圍身穿和服與韓服的各國市民中展示著中國的傳統美文化。
董婉欣告訴我,從高中開始喜歡上了漢服,至今購買了多套不同朝代的漢服。在成人典禮與短大畢業典禮上,都身穿漢服,自豪地站在日本女生五彩繽紛的和服中,十分引人注目。
去年年底,我約了董婉欣探討介紹漢服的具體計劃,並介紹了韓小娟和其他幾個中國女孩兒的加入。當董婉欣聽到韓小娟的體罰經歷,突然開啟了記憶大門,細長的眼睛迸發出了怒火一樣:「老師,我在中國的小學裡也被體罰過。」真是無獨有偶,我迫切地追問:「為什麼要打你?怎麼打你?」
「因為我算數不好,所以放學時總是被班主任叫到講臺前訓話,並用教棒抽我的腿,用手推我,腿很痛。還有,上課時經常讓我站著直到下課。」
雖然7年前我指導過董婉欣的日語,但當時她讀初二,馬上要面臨升學考高中,我抓緊時間給她惡補日語,沒有時間聊私事。現在第一次聽到董婉欣被體罰過的經歷,我十分震驚!
兩個女孩兒的經歷,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那是我讀小學6年級的事了。讀小學時,我的學習成績很好,當上了班長,6年級第二學期突然換了一個班主任呂老師,是從我母親工作的學校調過來的。呂老師對我特別地嚴格,經常一走進教室,就叫我站起來訓斥我,說我剛才在跟旁邊的同學講話。其實老師進教室前,全班同學都不太安靜,講話的人很多的,可是每次都是讓我一個人從上課站到下課。課間休息時我捧著全班的作業本送到辦公室,呂老師總是得意地告訴其他老師:「她今天又被我罰站了!」被罰站的羞辱感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裡,我不明白呂老師為什麼只罰站我一個人?多年以後我終於有勇氣告訴母親了,也解開了這個謎。原來呂老師跟我母親一起工作時,非常嫉妒我母親的美麗,更嫉妒母親的工作能力,文革中第一個貼我母親大字報,還要我母親交出所有的首飾。
我真沒想到,多年以後呂老師也不放過我,用罰站我來繼續打擊我母親,辛虧沒有打我。而經過了三、四十年,我在日本遇到了兩個受過體罰的女生,她們過早地嘗到了人間的不平,同病相憐,我覺得要好好地對待她們,並發掘她們的能力,特別是在市國際交流舞臺上一起為展示中華文化而努力。
堅韌成長的女孩們
董婉欣非常理解我的想法,她很努力地查資料,按照中國不同的朝代,並對照日本的年號去編輯漢服的發展經過,做出了漂亮的電腦版文件。可惜的是因為疫情蔓延,第25屆市國際交流會被取消了。「我們不放棄,我會爭取明年的機會。」我鼓勵著兩個女生。」好,明年我會修改出更好的資料!」董婉欣滿懷信心地說道。女大十八變,她外表越來越秀美,內心越來越強大了。
「你還恨打過你的小學老師嗎?」我突然想到就問了她。
「恨!我真想回去讓那個老師看到現在的我,我真想抽回她。」現在董婉欣已經取得了日本幼兒教育學學位,她的小學班主任一定沒有想到的。
「知道罰我站的呂老師後來怎麼樣了嗎?呂老師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自衛反擊戰中當了逃兵,被處決了。小兒子得了精神病,經常打他母親,後來呂老師被打成植物人,不久去世了。惡有惡報,自有命運報復她。相信打你們的老師也一樣會有報應的,相信時間會還我們公道的。」我自問自答。
「如果允許,我可以把你們被體罰的經歷寫出來。」我又補充了一句,兩個女生都說好!希望我能替天行道。
6月初,江蘇省一名五年級小學生因為老師批評了她的作文,課後跑出教室翻越欄杆墜樓身亡,引起網絡一片爭議。董婉欣、韓小娟是堅強的,她們忍受了多年的體罰,終於逃脫了施暴的老師。董婉欣已經成人獨立了,相信韓小娟通過努力,也會迎來精彩的人生。明年3月將迎來第26屆市國際交流會,實行委員會已經同意我們上臺介紹漢服了。想像著她們穿上不同朝代的漢服,在舞臺上向日本市民與外國市民介紹中國的美文化,我的腦海裡又浮現出25年前第一屆市國際交流會上,穿著旗袍的我登上舞臺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