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在1985年獲耶路撒冷文學獎典禮時講到,「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為什麼呢?昆德拉結合小說家和其創新的源泉,分析道:「因為人們愈思索,真理離他愈遠。人們愈思索,人與人之間的思想距離就愈遠。因為人從來就跟他想像中的自己不一樣。當人們從中世紀邁入現代社會的門檻,他終於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堂.吉訶德左思右想,他的僕役桑丘也左思右想。他們不但末曾看透世界,連自身都無法看清」。上個月心情比較煩,想的問題很多,想得腦仁生疼,想得連自己都懷疑自己姓甚名誰——上帝有沒有發笑,我不知道;老婆和女兒倒是真的發笑了,老婆說我是空想的「家庭煮夫」,女兒筱萌直接封我為「小萌呆爹」。9月的一晚,與老婆和女兒蜷在沙發上看臺灣電視劇,想起了寶島的檳榔和高雄西門町的愛河——因為以前上臺灣去過。倒有一番感觸,不過算不能算上心得體會,諸位見仁見智吧。
先說說檳榔。小時候,仿佛十一二歲吧,守著一臺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總是等著一首臺灣風情的《採檳榔》,甜美的歌聲伴著妙曼的舞步,「高高的樹上結檳榔……」總能勾起兒時我的饞涎。這個檳榔一定是一種時鮮的水果,果肉肥肥的,內核瘦瘦的,味道香香的,端的是誘人之極啊。年齡既長,見的世面也多了,對寶島臺灣的水果興趣不減年少幼稚時。玉樹的腴葉、臺東的蓮霧、麻臉的荔枝、小巧的香蕉、青澀的芭樂、生脆的蘋果……亞熱帶風情大部分都和胃液一起穿腸而過,化作一股玄虛之氣。就是沒有嘗過檳榔呢。
為吃檳榔,早就發下夙願,到臺灣走上一遭。於是成行。且不說寶島日月潭的厚重、阿里山的雲霧、太魯閣的空靈、貓鼻頭的蒼茫,就是分清什麼是海棗、椰子、大王椰子、檳榔等樹長得什麼樣子,老蔡就花了近三天的時間,因為龍生九子,形態各異。終於認得了什麼是檳榔樹,相機的內存條就滿滿當當的了。真是高大的樹,滿目滿山的,衝擊著我的視覺神經。婆娑起舞的葉子高掛在筆直修長莖幹頂部,葉腋下盤旋著一柄星星點點的綠果,大小與海棗仿佛,看樣子不是什麼好吃的水果,至少說它沒什麼「肉相」,估計在嘴裡乾癟得很,可作磨牙的什計。我很是失望,檳榔個小少汁,對於我們這些「大肚漢」而言,充飢的功用微不足道。
正躑躅不前間,導遊小姐問想吃檳榔嗎?車上後排一長得極像黑旋風絡腮鬍子大叫:「想,我想見一個檳榔西施!」檳榔西施?老蔡孤陋寡聞了,但一下子明白過來,西施一定是極美的。胃口又被吊了起來。導遊說,檳榔西施是臺灣沿街的一道風景,為了多賣檳榔多得利,個個身材高挑、皮膚白晰、面容姣好、衣著前衛、舉止奔放、言語甜蜜,引得路過的司機大哥眼睛個個大如銅鈴。我們所坐車的司機大哥姓林,名字比較洋氣,不方便透露。平時車開得飛快,如入無人之境,可是一到檳榔集中量販點,汽車輪子像纏了鐵鏈,慢得不行,邊開車邊張望,紅紅的眼睛像極了兩隻抖擻的貓爪,在風情萬種、風姿綽約的檳榔西施們粉嘟嘟的臉上掃過、隱約約的酥胸上抓過,不留下一絲溫存,眼神是蹂躪的、口氣是粗鄙的。
100新臺幣的檳榔盒於是到了老蔡的手裡。這位檳榔西施與眾不同,黛發下瀉,素顏無脂,一襲清淡的連衣裙,像水墨畫中的女人,清新的可人。老蔡想起了《白髮魔女傳》中的綠萼來了。蘭花指一彈,一顆大如蠶豆的檳榔落到了老蔡的嘴中。不甜蜜但微麻、不青澀但單調、不乾癟但寡味,有種生嚼菸葉的感覺。原來檳榔不是水果,而是提神用的某種佐料,功用像極了咖啡,消遣的方式更似香菸。譬如檳榔西施,美麗的外表下是寡情,微笑中藏著不露聲色的鋒芒。
你也許不清楚,檳榔是比較難吃的。本來青青的果皮、青青的內瓤,一到嘴裡,也許是口腔消化酶的作用,嚼出來的汁水是血般的鮮紅,加之麻辛的味道,老蔡又不敢下咽,喉嚨如打下麻醉,知覺頓失,只如將「血水」吐出,流得我剛買的雪白襯衫全是,胸部像掛了彩。這位檳榔西施十分的驚奇,粉拳如雨點落在我的肩上,格格的笑訓道:「檳榔汁一收幹,就無論用什麼方法洗刷不淨了。看樣子,哥哥你是沒出息的主兒,吃不得野食……」可惜了我的新YOUNGER襯衫。檳榔無法消受,回家一定會受老婆的榔頭。
再說說愛河。兩件關於愛河的事曾在老蔡的遊歷的生命中交疊,就像用夢幻之刀在死不開竅的心石上鐫下了「X情到此一遊」,見了讓人反感,夢了讓人酸楚。不急,慢慢說、悄悄說,您可千萬別告訴我溫柔嫻雅的老婆,不然,老蔡這個現世寶就會被俺老婆很嬌氣地拍了一道蒜泥黃瓜……
遇人結婚,在心疼地從牙縫裡擠出一份不麻不辣的紅包的同時,還不忘酸縐縐地寫上「新婚燕爾、永浴愛河」之類的文辭。愛河是什麼河?為什麼結婚的人總被希望天天在河裡洗浴呢?愛河肯定是一個洗鴛鴦浴的絕好去處!老蔡常常歪斜邪惡而又心理幽暗地想。佛家說愛是欲望,就像一條河,溺之必不得正果,譬如「女人是老虎」之類的誤導說辭,老蔡認為,老虎雖吃人,但吾愛之者!
那是老蔡還在做鄉村學校的代課老師之時,一年暑假無事,雖然每月只有250元的工資,但還是發願要到東北遊歷一番。火車上對面認識一個女孩,山東諸城人,25歲左右吧,屬於要熟不熟的年齡,穿著一襲黑白格子的連衣裙,一條大辮子橫亙在兩座乳峰之間,關鍵是留了流海,兩隻眸子弔詭得像透過梳子才能看到,嘴角一顆大黑痣讓人想起了萬惡舊社會的媒婆。老蔡是幸運的,火車窗外窗內都有風景,不同的是窗外的風景是幻燈片,窗內的風景是連續劇。
一個人嗎?嗯。看樣子也是外來看看的吧?嗯。旅途感到無聊而漫長吧?嗯。去丹東嗎?嗯。她問我答。出門時,老婆千叮嚀萬囑咐,可不敢跟陌生人講話,說不定對面的女孩也是一條中山狼呢!老蔡說什麼也是一個編外的人類靈魂工程師,可要保重名節、氣節!「你長得真是雞立鶴群,本姑娘要不是沒什麼揀頭,會屈駕跟你說會話?不答理拉倒!」終於看清了她的怒目,相當的有電!看連續劇有圖像沒聲音也是活受罪,我一個下三爛的蘇北大漢難道還憷怕你這個山東老姑娘不成?於是除了自家身世不談,什麼人生理想、地理歷史、娛樂八卦,談了個底朝天,最後就用眼光交流了:我是猥瑣的、她是熱烈的。
到了丹東市振安區,鴨綠江有了一個令人神往的名字——愛河。清澈見底,如一條白練流動在山間雲天,成群的牛羊徜徉其畔,很有母愛的樣子。愛河原名靉河。與本來還陌生的姑娘並肩而不能牽手,慵懶地行進在傍晚的風中,老蔡心裡騰起一炷莫名其妙的情愫,暗流湧動,也要在一幅粗糙的皮囊上強裝出無風無雨。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聽漁歌悠揚,看鷺鷥翻飛,姑娘像一幀工筆畫的水仙圖印在愛河的夕陽中。老蔡突然有了想吻她的衝動,但靈魂工程師的名頭像一層厚鐵皮蓋在土上,就是不讓欲望的苗頭鑽出來。
此情此景,此河此人,如果不做點什麼,對不起苦逼的人生啊!突然老蔡覺得腰間一緊,姑娘張臂箍住了我。唉,算了,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就吃回啞巴虧拉倒吧。於是我吻了……一塊石頭,姑娘也在我吻過的地方吻了一下,算是對愛河一種應景式的交待吧。
去年到臺灣高雄,又見到了一條不一樣的愛河,河道筆直而寬闊,兩岸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片繁華。據了解,此愛河本無,由日本人花三年時間開拓,當地人稱高雄運河。1948年取名為仁愛河,其時當地名流陳江潘在中正橋附近經營划船所,並請人命名為「仁愛河遊船所」。一次,颱風將招牌吹落,只剩「愛河」兩字,當時又有情人於此殉情,新聞記者報導成《愛河殉情記》,於是成為了高雄人對愛河認知的圖騰。
無論如何也要到愛河走一走的,尤其是夜晚,華燈霓虹,榕樹婆娑,鳳凰木繁盛蔭人,一對對情侶纏綿悱惻、呢喃躊躇,與丹東的愛河各有千秋。想起了丹東的愛河,舊時的人、物、景不停地在眼前回放,雖然經過這麼多年,心裡還是酸酸的。走在七賢橋上,憑欄遠眺,水天一線,樓宇恍然,遙想殉情的一對有情人造就「愛河」的神話,老婆的影子仿佛在夜風中朝我天真無邪地微笑。我不顧橋上人來人往,朝橋的石柱上吻了一下,又翻出手機中老婆的照片,也讓她在我吻過的地方吻了一下。然後到一個商場買了一件臺灣文化衫等回家哄老婆開心,上印《老公討好老婆的十大準則》,繁體字,但我的心是簡單的……
男人要顧家、愛家,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尤其像我這樣的中年男人。愛家與愛工作崗位其實是道理相通的。這就是我寫這篇小東西的根本原因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