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師一生一學校:孤獨的學校,折射出孤獨的鄉村教育
在河南淇縣太行山深處,有一所油城小學。這所被中央電視臺冠以「最孤獨的學校」稱號的山區小學,在一段時間裡,只有一位老師,叫徐澤峰;只有一名學生,叫徐佳淇。
令人感動的是,即使只有一名學生,這所學校的一切教育活動、一切教學計劃,都嚴格按教育教學大綱有條不紊地執行著。每周星期一早上,雷打不動進行升旗儀式;作為一名小學生該學習的一切課程:語文、數學、英語、體育、社會、音樂、美術、自然,該開的,都按計劃開設。而且,在徐澤峰老師的教育下,佳淇的表現非常不錯,懂事,有禮貌,在其他學校參加統一組織的語文、數學統考,分別獲得了95、97分的好成績。
這充分顯示了徐澤峰老師卓越的職業素養。即使學校只有他一位老師,即使他的班級只有一位學生,他也沒有絲毫的懈怠,依然兢兢業業,嚴謹執教。「讓山裡的孩子走出大山」,這是徐老師三十多年如一日的職業信仰,在這一信仰的支撐下,徐老師在長年的孤獨中,將一個老師應該做的做到了極致。他一個人就是一所學校,就是學校的品牌。他讓自己的形象高大起來的同時,也讓這所學校的形象變得高大。
僅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必須向徐澤峰老師致以最崇高的敬禮!
然而,不管怎樣,正如中央電視臺所指出的,這是一所最孤獨的學校。一師一生一學校,「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在這樣的守望中,我們看到了徐澤峰老師催人淚下的堅守,同時我們也能看到,油城小學的發展軌跡,正是中國教育尤其是鄉村教育發展軌跡的縮影。
油城小學最紅火的時候,曾經有100多名學生,9名老師。發展到現在,只有一師一生。油城小學如此,全國各地類似於油城小學的鄉村中小學校到底有多少?雖然沒有一個具體的統計數字,但肯定不是一個小數目。我的好幾個在鄉村擔任學區負責人的中師學生告訴我,即使是鄉鎮中學、中心小學,學生人數也呈斷崖式下跌。
湖南漣源市一所城郊鄉鎮中學,最紅火時學生人數達1000多人,現在呢,300來人;新邵一所稍偏遠的鄉鎮中學,在校生人數只有100來人;新化縣溫塘鎮下轄一所片區中學,今年的畢業生已經不滿10人。鄉鎮所在地的中小學如此,偏遠山村的中小學更甚。我老家還算人煙比較稠密的鄉村,附近一所片區小學,近幾年每年招收的小學生均不足10人,一些山區教學點,1個老師、兩三名學生的現象比比皆是。
所以,從形式上來說,位於鄉村的各類學校越來越顯得孤獨,已是一個普遍現象,不獨是油城小學。
學生人數的銳減,首先是帶給老師心理上的衝擊。很多老師長年在鄉村任教,對他們來說,學生是他們的唯一慰籍。學校學生人數多,熱鬧,老師們也就多,在心理上還略感安慰。一旦學生人數銳減,偌大個校園只有寥寥幾個學生、幾十個學生,多數老師也陸陸續續調走,在這樣的環境下教書,長年的寂寞、無聊,只會讓老師越來越孤獨,逃離的願望越來越強烈。
學生人數的銳減,更容易帶給學生心理上的陰影。小孩子都是好熱鬧的,在互相比學趕超的環境下,更容易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如果一個班級,只有三五個學生,甚至一兩個學生,缺少學業上的競爭環境,學生的表現欲望就難以激發。何況,有些課程,是需要群體來完成的,比如體育,如果缺少競爭,那體育課就基本失去了應有之義。在這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學生,性格上缺少陽剛之氣、缺少競爭意識,對他們的成長,是非常不利的。
無論從老師,還是從學生的角度,學校越來越孤獨,老師和學生越來越孤獨,都是一件令人憂慮的事情。
而更讓人憂心忡忡的,是孤獨的學校,孤獨的學生和老師,折射出來的鄉村教育本身的孤獨。
關於教育的意義,怎麼說都不過份。然而漂亮話說得再多,也比不上切切實實的投入。教育屬於大投入事業,一個人的素質有多高,對社會的貢獻有多大,很大程度上由他接受的教育決定。
可是,誰來關心基礎教育呢?
為了表示對教育的重視,國家於1985年開始設立教師節。自此之後,各種各樣重視教育的口號貼在牆上、掛在嘴上。但正如全國人大代表、農民毛豐美的疑問:「年年發一號文件,跑哪兒去了?都跑冒滴漏了。直接打預算裡得了。」重視教育的口號,也只掛在嘴上,遠沒有在國家預算裡真正體現出來。我國教育經費佔GDP的比例,僅佔公共性財政收入4%左右,遠遠低於發達國家9%的水平,甚至比欠發達國家還要低。
即使是這樣低的投入,中央財政層面也基本上投向了高等教育。作為基礎教育,基本上靠的是地方財政,或者中央財政轉移支付。
地方政府顯然也不太關心基礎教育。
中國很大,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地方太多。發達地區還好,憑著雄厚的經濟實力,基礎教育的辦學經費比較充裕。可是更多的中部地區及欠發達地區,就很悲催。試想想,當一個地方,光發放工作人員的工資都已經捉襟見肘了,它還會考慮對教育進行投入嗎?更何況,作為一級地方政府的負責人,他還要在短時間內幹出漂亮的擺在那兒的政績,供他的上級視察,以便自己能夠得到領導的青睞,他還會來重視難以短期見效的教育嗎?不會。所以,他寧肯將城市的大街修了挖,挖了修,將城市的房子推了建,建了推,他也不肯在教育領域多投入一分錢。
在此種狀態下,我們的基礎教育,基本上都是教育戰線的各位同仁,憑著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良心,孤軍奮戰。
城區小學,大量的鄉村少年兒童湧進來,我們卻沒有足夠多的學校容納他們,老師們不忍心將他們拒之門外,只好在原有的教室裡添加課桌,讓他們有一個求學之所。現在,你到城區中小學放望去,每個教室裡,都是黑鴉鴉一片腦袋瓜,一個班60人有之,70人有之,80人90人甚至100人亦有之。前些年高喊「城區學校化解大班額」,也新建了幾所學校,但新建學校的速度遠遠滯後於孩子進城的速度,只好讓大班額,繼續進行下去。
最苦的是鄉村中小學。教育經費的投入本來就低得可憐,僅有的一點投入,大部分也集中投放到了城區。那些頭頭腦腦的孩子,都在城裡生活啊。農村學校所獲得的教育投入,坦率地說,也就是那麼意思一下。因此,教育經費的不足,受影響最大的,就是偏遠的農村中小學。他們缺經費、缺設施、缺人,辦學條件每況愈下。久而久之,那些在農村工作的老師,紛紛找關係或者通過考試往城裡調動,在鄉村求學的孩子,也千方百計轉學到城區。繼續留在鄉村中小學教書的,不是一些剛走上教育崗位的年輕人,就是那些老實本分、沒有一點關係或者不屑於找關係的老師,而在鄉村中小學上學的孩子,就是一些只能在鄉村的土地裡刨食裡的老實巴交的農民子弟。
正因為他們都是老實人,所以沒有多少人關心他們。他們只能孤獨地呆在鄉村,為鄉村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的孩子撐起一片藍天。正如徐澤峰老師對徐佳淇同學說的那樣,「只要有一個學生,我就會教下去」。
那些偏僻山區的小學都是些什麼樣的學校啊,直到現在,其辦學設施,基本上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水平,讓每一個見了的人,除了唏噓,還是唏噓。
可是,除了唏噓外,還能做什麼呢?
沒有誰來真正地關心這些學校,只有如徐澤峰們一樣充滿愛心的老師,在孤獨地堅守著,讓學校開著一扇門,接納著求知若渴的鄉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