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書不同,歲歲年年人爆棚,可能永遠是香港書展給人的周末印象。從灣仔地鐵站通往會展中心的那條天橋突然變得無比漫長,人龍龜速地向前蠕動,要繞上一個兜天蓋地的大圈方才能夠入場。對秩序的乖順恪守,是港式美德,這當然是好的。有朋友親身實測過,周六下午尖峰時段這一全過程需時45分鐘,包裡揣本書較穩妥,等進到會展大門時差不多能讀完小半本。
進得場來,被會展的高強度冷氣吹得精神抖擻。打算先聽一場龍應臺這種重量級名家講座?那得提前一個半小時去排隊。不想白白耗時?直接進展場也是條不歸路。大家都拖著準備掃書的箱子摩肩接踵蹭來蹭去。那些折扣最狠、讓你意欲停下來大買一場的展位前基本都無縫隙,於是你發現在如此熱烈的購書氛圍中,卻沒什麼機會仔細挑選要買什麼書。
人潮大作戰固然很累,但香港書展依然魅力不減。在大中華地區書展中,它的國際化、多元性、以及互動性都首屈一指。你會在這裡聽到柴契爾夫人的女兒Carol用最descent的英文說自己無心參與政治是因為看得太多,也會目睹龍應臺卸任臺灣「文化部長」後首次公開演講吸引三千人慕名到場的盛景。羊群效應雖被詬病多年,但對香港而言,書展的意義不只是「書」而更是「場域」——它至少能吸引人們聚集來此。聽講座也好,買書也好,哪怕是熟人在這特定的時間空間中偶遇都好,起碼是為了某種讓精神世界更豐富的美好理由。
值得買的書,是買不完的。這裡稍提幾句哪些新書值得關注。今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很亮眼。歷史、文化、思想類,都有不少新作。像我這種「張愛玲迷」本來目標明確是要去買劉紹銘新作《愛玲說》,結果一到展位,就只想買買買……近年流行起口述史,《我所度過的時光:周有光百年口述》聽上去挺沉重,其實內容很口語。周老本人就幽默,而且是一部活的中國史,他一生經歷清末、北洋政府、抗日、大躍進、文革、中美建交,直到改革開放——「四朝元老」,相當傳奇。
中日問題這兩年是風口浪尖,想深聊日本,可以看看這兩本:《200年日本史:德川以來的近代化進程》和《日本的國境問題:釣魚島、獨島和北方領土》。前者的英文版從問世以來就是近現代日本通史必讀書,最新版則增補了包括311地震在內的不少內容。而後者是日本資深外交官孫崎享所著,其中對戰後釣魚臺問題進行了歷史梳理。他作為日本人,寫這書的初衷是提醒日本注意聆聽對手國家的聲音,反過來,我們理解日本也能從中找到啟發。另外,香港的明星學者沈旭輝有本與時俱進的新作《解構中國夢:中國民族主義與中美關係的互動(1999–2014)》,時間跨度從「三個代表」到「和平崛起」直到今天的「中國夢」,援引大量一手資料。
既是香港書展,就該凝視香港。聯合出版集團的兩本新書:鄭寶鴻《順流逆流:香港近代社會影響1960-1985》和呂大樂《香港模式──從現在式到過去式》都聚焦本土,共同點是都選取了歷史視角。鄭寶鴻談的是香港經濟高速增長、完成基礎建設的黃金時代所經歷的利弊得失。而呂大樂則從當代往回看,告訴我們為什麼神話般的香港公務員團隊、靈活的中小企業、「積極不幹預」政策等成功模式,回歸之後逐漸暴露出這麼多問題?
大時代發展中的個人故事好像總在被忽略。紀錄片導演張贊波所著的《大路:高速中國裡的低速人生》,就剖開了一條很現實的高速公路,去挖掘那些修路的農民工的故事。究竟他們在中國現代化的高速增長之路上,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如果沒人帶著問題意識將這樣的書寫出來,我們又會不會去主動思考這些問題?
我會覺得,香港書展的價值,與其說是那個人聲鼎沸、買三本就打七折或六折的購書現場,不如說它是一個關於閱讀的原點與起點,就像貿發局對今年書展的開闊期許:「從香港閱讀世界」:當然不是說你只有在香港才能讀到世界各地的書,我們眼下的時代裡,獲取書籍的路徑早已前所未有的輕而易舉,但閱讀帶給我們的興奮感卻越來越低。從這個意義上,其實香港書展每年在重複做的,就是在一段有限的時空裡,再度激發人們願意去跟「書」跟「閱讀」建立某種關係——當你在周日下午頂著炎炎烈日,花上一小時才能從地鐵站擠進書展會場時,你環顧四周,發現居然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跟你做了同樣的事,誰說香港人不愛讀書呢?我們一次次回到那讓我們重新燃起對閱讀熱情的場域內,去找回買書與看書的熱情。
為了逛書展而消耗掉的那些時間與等待,好歹也算以「書」之名的小小付出。而多少年來,這也早就是屬於香港的一場夏日儀式,去對閱讀表達某種敬意。
推薦書單:
1 《愛玲說》(劉紹銘著)
2 《解構中國夢:中國民族主義與中美關係的互動(1999–2014)》(沈旭暉著)
3 《我所度過的時光:周有光百年口述》(周有光著)
4 《中國現代小說史》(新版)(夏志清著、劉紹銘等譯)
5 《多重奏——香港流行音樂聲像的全球流動》(周耀輝、高偉雲著)
6 《故宮的隱秘角落》(祝勇著)
7 《日本的國境問題:釣魚島、獨島和北方領土》(孫崎享著)
8 《郝柏村重返抗日戰場》(郝柏村著)
9 《儲安平傳》(韓戌著)
10 《湖南人與現代中國》([美]史蒂芬·普拉特著,黃中憲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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