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5日,上海,梅賽德斯奔馳文化中心。56歲的李宗盛身穿白T恤,在全場的Encore聲中快步跑回舞臺。3首唱罷,全場燈光點亮,投影屏幕開始播放演職員表。背景畫面是大叔的哼唱,未見歌詞,曲調隱約熟悉,仔細分辨,竟是《山丘》的雛形。
關注華語流行音樂的人,很難不知道《山丘》。具有標杆意義的臺灣金曲獎,將2014年度的最佳年度歌曲和最佳作詞人兩項大獎授予《山丘》。評審團的依據是,《山丘》「寫出每個人心裡深藏甚至尚未發現的部分,一舉擊中人心」。
但未必為人了解的是,《山丘》這首歌,李宗盛寫了10年之久。而這10年,恰是命運跌宕、感喟頻出的歲月。
2003年,李宗盛開始創作《山丘》,用他自己的話說,「當時是個悲傷的夏天,一個旋律進入腦海。」
從臺灣北投遷居上海已近2年,日子稱不上精彩。在為《生活》月刊撰寫的文章《我的三個家》裡,李宗盛回憶說:「所有的線索顯示,上海時期的我,是個擁有大量時間卻無所事事的人。我跟那些蹲在桂平路上,吃西瓜解渴等待工作機會的民工並無二致。「
是年,李宗盛事業上的亮點,或許只有兩筆可寫:擔任梁靜茹《美麗人生》和周華健《忘憂草》的專輯製作人。《山丘》的曲調初具,歌詞卻懸而未決。和文字同樣未露跡象的,則是情感關係即將到來的暗影。
2003年10月,李宗盛舉家離開上海,紮根北京。不久之後,和林憶蓮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弄不清東西南北,幾乎沒有朋友,盤桓在「大得讓人心慌」的北京,李宗盛過得並不好。「奄奄一息的婚姻招來周刊的狗仔隊,架起相機在小區院子裡守著」,他則「躲在工作室,望著錄音室全新的器材發愣。」
歷經這個「糟透了的開始」,戲劇性的高潮終於到來。2004年7月12日,李宗盛口中的「一個尋常午後」,兩人協議離婚。李宗盛說,「雖然我對即將發生的事已經早有準備,可是當我籤了字離開酒店,走進炙熱陽光的那一刻,我仍然打了一個冷顫。」
《山丘》的歌詞仍付闕如,像樣的創作也依舊成空,兩度離異、育有三個女兒的李宗盛,做回了單身父親。
他決定留在北京,「看看人生能把我怎樣。」原先投注在臥房的精神和體力,轉移到了廚房。給孩子做飯,是樂趣,也是不至於垮掉的寄託。每周總有幾個午夜,李宗盛會開一瓶酒,耐著性子「和需要時間的菜徹夜周旋」。
而他心中最神聖的「法器」,琴與筆,也逐步展示出命運豐厚的美意。李宗盛的制琴事業開始了。在北京豆各莊的作坊裡,他待的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長,「世事越不確定,讓我越想定下心來做琴。」原因很簡單,制琴是李宗盛的「一次自我完成跟修復」。
李宗盛寫過一段煽情的文字。14歲那年開始彈吉他,學著用吉他和歌聲表達心中的話,「琴在我14歲救過我,我肯定它在我46歲也能救我。」
寄居北京的這些年,李宗盛把母親接來同住,眼看著女兒離家念大學,「經過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生,但是也走過來了。」但他還是沒有填詞。直到2010年,縱貫線巡迴演唱會臺北站,才推出《給自己的歌》。
不寫的理由也很簡單:「我不知道幾年顛簸的生活,要怎樣去表達?又會怎樣被理解?所以我打算再放一放,不著急寫。直到哪一天也許更通透,更圓熟了,再下筆也不遲。」
時針撥到2013年,「花了10年不停想,想用音樂溝通一下自己的人生經歷」的李宗盛,終於完成了《山丘》。綿長時光裡的積累,漸次流淌開來: 想說卻還沒說的還很多 攢著是因為想寫成歌 讓人輕輕地唱著淡淡地記著 就算終於忘了也值了 終於忘了或者是美好的願望,而一生的涓滴意念,也未見得就有匯成河的僥倖。可成與不成,總要學會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山丘》是李宗盛另一首《給自己的歌》,言辭切切,都有現實的對應。但就像《給自己的歌》觸動太多人的情事款曲,《山丘》也像投在波心的石子,激起對生命共通的感喟。
「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既是告慰心裡活著的那個年輕人,也是給所有凡人的情書:無知地索求,羞恥於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座山丘,恰是崎嶇的跋涉。咒罵人生太短,唏噓相見恨晚,也在多少次的無醉不歡裡,成了回憶的章節。
但那又如何呢?很多事,人力難以左右。甚至可以說,浮遊天地間,能掌握的唯有自己。縱使如此,也要「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
明白寫《山丘》的十年裡,李宗盛經歷過什麼,才更能領悟這首歌的真意。可資印證的,是《我的三個家》裡的另一段話。
李宗盛說: 如今我喜歡將上海的生活解釋成一種試探,當我事過境遷往回看,它揭發了我不願承認的懦弱,或提醒了我從不自知的堅強。
只是我當時不知道,這兩者對我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