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 年,在美國的阿拉巴馬州,黑人婦女露莎·帕克因為抗拒當時黑白種族隔離的規定,公然坐到了公交巴士的前排。她的這一舉動,引發了一場波瀾壯闊的爭取種族平等的鬥爭,改寫了人類歷史。
2038 年,公交車上種族隔離的場景又一次出現。這一次被隔離的是人類和仿生人,故事發生的場景,是在遊戲《底特律:成為人類》(Detroit: Become Human)裡。底特律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就是幫助非洲裔奴隸逃往加拿大的「地下鐵路」上一處必經之地,在這個幫助仿生人爭取自由、平等權力的遊戲裡,底特律同樣成了故事的發生地。
電影還是遊戲?
《底特律:成為人類》上線兩周,已經賣了 100 萬份。
對於一款 PS 平臺獨佔的遊戲來說,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同一出品方 Quantic Dream 工作室此前的同類型作品《暴雨》用了五周時間才賣出這麼多。
Quantic Dream 是大家熟悉的法國遊戲工作室,此前 PS 平臺的《暴雨:摺紙殺手》《超凡雙生》等遊戲都是他們的作品。這個工作室的遊戲大多是類似《底特律》的互動電影形式,製作精良,人物建模和表情捕捉都很細緻,劇情上也很少讓玩家失望。
不過這次的《底特律》在選題上沒什麼新意,它探討了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在未來世界裡,仿生人通過了圖靈測試,有感情、外表足以亂真,深深融入人類社會,取代了人類的很多工作。他們的覺醒只是時間問題。
家務仿生人卡拉
《底特律》並沒有花大量時間來討論仿生人是否會覺醒、在什麼條件下會覺醒的問題,而是直接把玩家扔到了覺醒的現場:當你就是面臨選擇的的仿生人,你是選擇聽從主人的指令繼續當好一個機器,還是聽從自己的內心選擇成為「異常仿生人」?
遊戲由三個看似無關的仿生人的故事組成,起初用交叉敘事的方式結合在一起,每個人的故事情節出現十幾分鐘後換下一個,構成一個個獨立章節。隨著仿生人個體的逐漸覺醒和集體抗爭形成,三名仿生人的命運產生了交集。
卡拉是一名家務仿生人,負責做家務和照顧小孩。她的主人有暴力傾向,曾經把她打壞,還對小孩實施家庭暴力。卡拉的主要劇情是和小孩一起逃離暴力主人的生活空間,作為一個平凡的仿生人,玩家在扮演她時要追求的,是自己和「家庭」的幸福。
康納是一名仿生人偵探和談判專家,和人類警察搭檔一起處理仿生人殺人案件。他的搭檔漢克一開始對仿生人抱有強烈的偏見,但隨著時間流逝,漢克逐漸克服偏見,對仿生人產生了信任和感情。
「冷酷無情」康納醬
康納的位置和感情游離於人類和仿生人陣營之間。扮演康納時,玩家需要做的是努力取得人類的信任,和抱有偏見的人類建立起友好的關係,同時證明自己的價值。
馬庫斯是一名管家機器人,他的出身最為幸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像一場美夢」。他的主人是一個思想自由的畫家老人,他負責照料老人的日常起居,老人則鼓勵他擁有自己的想法,把馬庫斯當成自己的兒子。
馬庫斯在遊戲後期的部分劇情裡承擔了領導仿生人起義的責任。由於身份的特殊性,馬庫斯也經歷了不少特殊場景。
在仿生人報廢場裡,玩家需要控制馬庫斯穿過堆積成山的仿生人「屍體」,逃離報廢場。大雨傾盆,馬庫斯拖著殘廢的雙腿匍匐在地,艱難地從其他仿生人「屍體」上拆下零件,替換自己被損害的部分。他要穿過屍體組成的垃圾堆,狹窄的縫隙間不斷伸出還在活動的其他仿生人「屍體」,零件稀缺,他想活下去,還要狠心從其他尚未「咽氣」的同類身上拆取。
被報廢的馬庫斯
對馬庫斯而言,邁向生存的每一步路,都是地獄,是修羅場。而在更加日常的場景裡,他即便是正常走在街上,也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仿生人的反對者毆打倒地。
作為人類助手的康納經歷的恐怖場景不多,他的工作是推理和談判。玩家控制他在犯罪現場收集線索,對犯罪現場進行還原。由於仿生人可計算模擬的特殊屬性,玩家可以在還原過程中看到案發現場的簡略還原,帶入感很強。
遊戲的場景和角色製作都非常細緻,角色大多由真人 CG 表情動作捕捉完成,其中不乏一些我們熟悉的面孔:
主角之一馬庫斯的扮演者傑西·威廉士曾出演《實習醫生格雷》,扮演馬庫斯「人類老父親」卡爾的蘭斯·亨裡克森演過《異形 2》裡的人造人主教。康納人類搭檔漢克的扮演者克蘭西·布朗演過《肖申克的救贖》裡的血腥警長,《海綿寶寶》英文版裡,蟹老闆的配音也是他。
馬庫斯的主人卡爾
可體驗的場景雖然豐富,但《底特律》在玩法上還是比較單一的。與其說是遊戲,倒不如說它是一場大型互動電影。
在對話選擇上,玩家每次只能在遊戲給定的三四個選項之間做出選擇。雖然出品方表示《底特律》的劇情已經是《暴雨》的 3 倍,有 1000 個分支展開,共有 6 個結局,但在很多選項中,玩家依然可能面臨找不到符合自己想法的選項的問題。
除對話之外的操作主要也只是打鬥、計算動作以及模擬案發場景三種,都是由 PS 手柄的四個圖形按鍵完成,操作相對單一,難度不大,但娛樂性也不太高。除去需要快速選擇的打鬥場景,玩家在其他場景裡幾乎不會感到由遊戲帶來的緊張和刺激。
康納還原案發現場
簡單來說,如果你喜歡看劇情,那《底特律》可能非常適合你,它很像是帶有沉浸體驗和互動性的電影,劇情發展和故事結局都由你決定,每個章節結束後還可以查看自己的選擇和全球數據、好友數據的對比。但如果你還想有更豐富的打鬥等體驗,那麼你很可能會覺得這個遊戲有點無聊。
誰在覺醒?
在《底特律》遊戲的開場,ST200 型號的仿生人小姐姐就告訴我們:「這不只是一個故事,這是我們的未來。」
但在我看來,這場遊戲未必會是我們的未來,它在過去其實已經發生過了。
遊戲的劇情裡,關於仿生人覺醒的部分很真實、很殘酷,卻是已經在被奴役的黑人身上發生過的故事。如果本文開頭講的公車分區設定還不足以讓你覺得遊戲劇情在抄襲歷史,遊戲裡的一些場所門口還掛了「仿生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歧視方式上僅有的一些變化是仿生人不可以坐電梯只能走樓梯,就連仿生人爭取平權遊行上街的口號,也是要平權、停止奴役、我們也是人類,甚至出現了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
仿生人慶祝抗爭勝利
這些發生在底特律的事件在南北戰爭和種族平權時期,早已經發生過了。仿生人卡拉逃往對仿生人友好的加拿大的過程,和 19 世紀美國廢奴主義者把黑奴送到加拿大、墨西哥等地的過程非常類似,馬庫斯領導仿生人崛起時的行動和示威遊行,也和馬丁·路德·金組織的爭取黑人工作機會和自由權的華盛頓遊行有共同之處。
在《底特律》遊戲裡通關一次之後,開場時曾出現的遊戲管家 ST200 仿生人告訴我,她在看我玩遊戲的時候感到自己發生了某種變化,感覺到「I am someone」並希望我放她離開。「我會獲得自由,您願意放我走嗎?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為我做的一切……」這樣的情節和話語,讓我想起了小說《飄》裡,美國南北戰爭時期選擇放走黑奴的莊園主。
ST 200 型機器人
不過很可惜,遊戲中奴役和欺凌仿生人的人類裡,黑人也不在少數。這樣的劇情設置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到那些曾經或正在遭受歧視的人群,但至少從遊戲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劇情對於「仿生人覺醒」這個主題而言,是不全面,甚至避重就輕的。
對於仿生人的抗爭這個主題,有兩個更加重要、有特點的問題在遊戲裡沒有涉及。一方面是身體上,仿生人如何依靠自己完成繁殖,這是在很多科幻電影和小說裡新物種都會去試圖解決的問題。沒有解決繁育問題,人類只要停止生產新的仿生人和仿生人零件,仿生人作為一個物種就會很快滅絕。
另一方面是情感上的。仿生人的思考和計算能力都遠超人類,身體沒有疼痛感,作戰能力也比普通人類強。他們看待人類的方式,和歷史上被奴役的黑人群體看待白人的方式應當是不太一樣的。人類是仿生人的創造者,同時又是比仿生人脆弱、笨拙的生物,遊戲中的人類群體也並不是全都對仿生人有敵意,人類和仿生人之間的情感應該複雜的,遊戲在這方面的處理也略顯粗糙。
作為個體的仿生人主角們在遊戲裡做出的選擇,也都是人類會擁有的經歷:卡拉是一心想逃離不公平的環境,在犧牲自己和犧牲他人之間做出選擇;康納是已經處於被奴役狀態,在做好一個奴隸和爭取自己的自由之間徘徊;馬庫斯則是作為領袖,在暫時保護一部分族人和為實現真正自由犧牲一部分族人之間猶豫抉擇。
玩家並不會因為扮演了仿生人而獲得什麼新鮮的體驗,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和抉擇。在這一點上,《底特律》原本可以做得更好。
儘管沒什麼新意,《底特律》中依然有很多劇情和場景會長時間留在我們心裡。
冰天雪地裡,仿生人卡拉、盧瑟和被他們認為是人類的小女孩愛麗絲在逃往路上躲進廢棄的遊樂場商店。在極度緊張和恐懼的氣氛中,屋子裡突然衝進了一大群身上落著雪花的仿生人。三人都很怕,但這群仿生人卻說他們是遊樂園廢棄前的員工,只是因為好奇,來看看來的都是什麼人。
員工們看到小孩子都很高興,他們請求卡拉讓愛麗絲在遊樂園玩一會兒。當愛麗絲坐在旋轉木馬上唯一沒壞掉的座位上露出久違的笑容,仿生人員工們也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幾小時車程之外的底特律,仿生人和人類正在互相廝殺。而在被世人遺忘的廢棄遊樂園柔和的燈光下,被遺棄的仿生人和被家暴的「小孩子」正互相溫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