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在四川西部，一處「全新」的蜂群以凌厲之勢脫穎而出，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它便是四姑娘山。四姑娘山風景優美，人稱「蜀山皇后」。在高手雲集的登山攀巖界，四姑娘山的名氣甚至比珠峰還要響亮。來自西方的登山者、攀巖者喜歡將其稱為「東方的阿爾卑斯」或「中國的優美聖地」。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的擠壓碰撞，在四川西部形成了廣袤的高原和連綿的山脈，包括沙魯裡山脈、大雪山脈、邛崍山脈、岷山山脈、松潘高原等，我們將其統稱為「川西高原」。
四姑娘山中的婆繆峰倒影（攝影 大川健三）
這裡高山與峽谷毗連，清泉與激流交匯。從水色甲天下的九寨黃龍，到國寶大熊貓棲息的臥龍自然保護區；從人間淨土稻城亞丁，到巍峨的橫斷山脈最高峰貢嘎山，一眾引人入勝的美景在此扎堆聚集。
在群星閃耀之下、層層包圍之中，近年來，仍有一處「全新」的峰群以凌厲之勢脫穎而出，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它便是四姑娘山。四姑娘山風景優美，被人們認為是四川「第二高峰」，人稱「蜀山皇后」。
在高手雲集的登山攀巖界，四姑娘山的名氣甚至比珠峰還要響亮。來自西方的登山者、攀巖者喜歡將其稱為「東方的阿爾卑斯」或「中國的優勝美地」。成功登頂者屈指可數，他們可以因此收穫來自全球的讚譽與擁躉。英國登山家米克·福勒（Mick Fowler）曾說：
我從雜誌上第一眼看到四姑娘山的西北壁時，就被這座山峰震撼到了，並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和狂喜……四姑娘北壁是我至今攀登過的最宏偉的路線，四姑娘山也是最具魅力的山峰。（米克·福勒《如履薄冰》）
壹 時運不濟
然而，與人們的認知不同的是，四姑娘山絕非四川第二高峰。它主峰的海拔為6250米，這個高度甚至無法進入前五名。貢嘎山所在的大雪山脈有許多獨立山峰，例如海拔為6886米的中山峰、海拔為6618米的愛德嘉峰、海拔為6540米的嘉子峰、海拔為6376米的日烏且峰，都比四姑娘山高。不但「身高」不足，四姑娘山還長期時運不濟。它是川西風景中最被無視的一個，在「冷板凳」上坐了千年之久。當川西各處的風光陸續「功成名就」之時，它依然沉寂寡聞，少人賞識。
第一次時運不濟
1200年前，詩聖杜甫在成都遙望「西嶺」留下了千古名句：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杜甫《絕句》）
這就像是一句為四姑娘山量身打造的詩句。四姑娘山與成都市的直線距離僅120千米，從市區向西眺望，終年積雪的白色巨峰清晰可見。有此名句，四姑娘山似乎就要揚名立萬了。然而杜甫並沒有給出「西嶺」的具體位置，後人也一直為此爭論不休。與成都直線距離約80千米的另一座山峰，在之後借勢更名為「西嶺雪山」，從此名揚海內。四姑娘山則與詩聖失之交臂。人生的冷暖，只在剎那。
第二次時運不濟
19世紀後半葉，法國傳教士在四川發現了大熊貓，這種中國特有的物種及川西山地裡豐富的各色動植物，引起了西方生物學家強烈的興趣。他們的探查遍布四姑娘山周邊，但雪峰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反而是東側緊鄰的幾個不起眼的山谷開始名聲大噪。那便是今日以野生大熊貓著稱的臥龍自然保護區。四姑娘山則再次被忽視。
第三次時運不濟
20世紀20年代，西方探險家對川西的考察變得更為全面，各種山峰開始大量進入人們的視野。「蜀山之王」貢嘎山憑藉其高度優勢自然受到最多的關注。《國家地理》雜誌的著名撰稿人約瑟夫·洛克甚至將貢嘎山的海拔錯誤地計算為9000多米，一時間，其「世界最高峰」的名頭傳遍了世界。稻城亞丁的三神山，雖然沒有高度優勢，但憑藉柔美的山形，也在此時被探險家記錄並向外傳播。而高度、山形皆不佔顯著優勢的四姑娘山，則第三次被外界錯過。
第四次時運不濟
20世紀30年代，長徵中的紅軍隊伍進入川西，接連翻越諸多雪山，包括四姑娘山南部的夾金山、北部的岷山等。這些有著紅軍足跡的川西山脈，都在紅色年代的熱血記憶中變得家喻戶曉：
更喜岷山千裡雪，三軍過後盡開顏。（毛澤東《七律·長徵》）
而這一切仍與四姑娘山無關，雖然紅軍最近的會師地（達維）距離四姑娘山僅20千米，但它並不在紅軍前進的交通要道上。紅軍會師後隨即北上甘陝，四姑娘山註定與革命歷史無緣。
第五次時運不濟
20世紀60年代，伐木工人帶著現代設備進入九寨溝。這裡充裕的森林資源可以讓工人們以每年10萬立方米的速度採伐林木。連年大量的採伐最終引起了外界的關注。人們發現，保護九寨溝優美的自然景觀，遠比採伐森林資源創造財富更為重要。於是，九寨溝抓住機會率先「時來運轉」，在現代中國人的自然保護意識的萌芽階段，成為較早建立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之一。而此時的四姑娘山依然被養在「深閨」，尚不知「自然保護區」為何物。
既非中國傳統名山，又不是近代西方探險家的焦點，更與革命歷史無緣，大器晚成的四姑娘山將會以何種方式示人？這位神秘的「姑娘」究竟有何迷人之處？這需要我們從四姑娘山中的兩大元素說起。如果將這兩大元素獨立出來，並不特別出眾，但是當它們相互交融、共生共存時，奇蹟便會出現。
貳 冰與巖之歌
元素之一：冰
百萬年以來，冰期多次降臨四姑娘山，使得高原山地上發育了大規模的山嶽冰川。冰川在大地上持續切割，形成密布的「U」形山谷。之後，冰川退卻，冰川融水與降水形成的河流繼續塑造大地。「U」形谷被流水不斷深切，形成「V」形谷。例如長坪溝，從谷底觀看，兩側山體呈現出明顯的「V」形。「V」形谷往往比「U」形谷顯得更加深邃、陡峭。山峰與谷底的相對高差可達2000~3500米，形成山高谷深的即視感，或雲橫山腰，或霧滿深谷。谷內降水豐富，溫度適宜，形成了重要的動植物走廊帶。其中，國家級保護動物多達31種，高等植物有1000餘種，如血雉、喜馬拉雅旱獺、水母雪兔子、西藏杓蘭。繁多的物種將四姑娘山的溝谷裝點得繁花似錦，清雅別致。
雙橋溝冰壁：雙橋溝的眾多瀑布在冬季凍結，形成冰瀑，也成了冬季攀冰運動的天堂（攝影 阿左）
冰川不僅切割山谷，還在4000~5000米的山地刨蝕出大量冰鬥。當冰川消融，冰鬥蓄上水，便形成了冰鬥湖。如遲布海子、婆繆海子、白海子。其他類型的冰蝕湖、冰磧湖也屢見不鮮，各種海子可謂星羅棋布。除了冰川遺留的地貌，溝谷內發達的水系還會在冬季形成壯觀的冰瀑，僅雙橋溝就有上百條冰瀑。
元素之二：巖
青藏高原的劇烈抬升，使得大量巖石從地表露出，其中一種由地下巖漿在高壓下形成的巖石，質地堅硬，色澤美麗，名為花崗巖。四姑娘山的花崗巖尤其豐富，它比其他巖石富含更多的鉀、鈉等微量元素，並相對容易被析出，成為植物生長的「培養基」，創造出了多種特殊的地理現象。
有一種紅色藻類在四姑娘山溝谷的花崗巖上密集生長，形成了大面積的紅石景觀。原本作為落葉灌木的沙棘也「瘋吃猛長」，長成了高大的喬木，樹高可達10米以上。過高的微量元素還會在水體中大量富集，幹擾魚類代謝，令其難以繁殖。四姑娘山的某些溝谷內幾乎沒有魚類生長，就連人工放養的魚類也無法存活。花崗巖帶來的最重要的景觀，則非花崗巖峰群莫屬。
冰川強大的剝蝕，加上風化，將山峰外圍脆弱的巖體切削殆盡，餘下以花崗巖為主體的山體堅硬、剛強地聳立天際。四姑娘山區域內海拔為4500米以上的山峰，幾乎全是崢嶸、尖削的角峰。如龍牙峰、鷹嘴巖、野人峰、遲布峰、布達拉峰、羊滿臺峰、駱駝峰，或飄於天際，或浮於雲海。最突出者當屬婆繆峰。無論從哪個角度觀看，人們都會被它醒目的山體所吸引。它可與白雲握手，可與藍天比高，可與秋葉同歡，可與白雪話冬。
攀登羊滿臺：攀登者正在投入一場高難度的攀登活動中（攝影 阿左）
除了花崗巖山峰，其他變質巖石所形成的山峰也同樣精彩。比如，阿妣峰與馬特洪峰極為相似。位於長坪溝和雙橋溝之間的五色山最為殊異，它由變質砂巖、板巖及蝕變玄武巖組成，呈現出灰白、灰黃、淺綠、紫紅、灰黑五色的半圓弧，一圈圈，一環環，排列出規則的數十層結構，在太陽的照耀下呈現獨特的幻彩。如此眾多的巖峰聚集在四姑娘山區域，各個崢嶸萬千，各個桀驁不馴，這是何等恢宏的氣勢！
冰與巖的交響曲
有了冰，有了巖，冰與巖的交響曲即將啟幕。
20世紀90年代，日本攝影師大川健三來到四姑娘山。這裡的極致風光讓他很快決定要用一生來拍攝和推廣四姑娘山。隨後，更多的攝影師也加入進來，「蜀山皇后」的美逐漸向外傳播。其美景最大的特點在於冰川、河流塑造的海子與形態各異的巖峰共同繪成的倒影。溝谷中的湖泊，可以映出完整的山體，加上天光彩雲，可謂如夢如幻、如痴如醉。
海拔4000米以上的冰鬥湖更為精彩，如此高的海拔可以將5000多米的巖峰攔腰截斷，只將頂峰映入湖面。而那些巖峰的精華之美，恰恰就在於頂峰的形態多姿。同時，站在這樣的高度，會讓觀賞者有種與山平齊的錯覺。當冰雪滿山，倒影升級為雪山倒影。冰與巖的交響將達到極致中的極致。整個世界都化作了冰雪世界，連照片本身仿佛都是一捏即碎的晶瑩冰體。海拔6250米的么妹峰倒影，更是跳出了5000米巖峰的美景競爭，直接幻化為仙境，或嫵媚多姿，或純淨超然。
叄 攀登殿堂
在冰與巖造就的雪山倒影被攝影師們發現時，登山者、攀巖者、攀冰者也注意到了四姑娘山的獨特之處。
這裡的巖峰與美國著名的攀巖聖地—優勝美地類似，但四姑娘山的海拔更高，山峰的選擇也更多，堪稱「巖石的殿堂」。正如米克·福勒所言：
我們如同置身於優勝美地和阿爾卑斯霞慕尼的混合景色中，只是這裡的氣勢要雄偉得多。（米克·福勒《如履薄冰》）
1983年，美國人首登海拔為5413米的婆繆峰。之後，巖壁攀登越來越活躍，各國的攀巖高手爭相到訪，陸續在駱駝峰、牛心山、布達拉峰等完成首登。最引人矚目的婆繆峰，到2014年，已經被開闢出9條攀登路線。
最熱門的景觀自然屬於從北到南一字排開的四座山峰：么妹峰、三姑娘山、二姑娘山和大姑娘山。其中大姑娘山、二姑娘山、三姑娘山的攀登難度都不大，屬於入門級山峰。真正的挑戰在於么妹峰。它身姿崢嶸，脊如刀刃，三個壁面都堪稱冰與巖的完美組合。其中，西北壁是一個近乎垂直的花崗巖大牆，溝槽內的冰雪極不穩定；南壁有冰川，冰川破碎，裂隙極多，巖石也風化嚴重，極易剝落；東壁在三個面中的冰川最多，加上山腳溝谷交通不便，極難接近。
么妹峰西北壁（攝影 蘇鐵）
然而，這一切並沒能阻止登山者的腳步，反而吸引了眾多優秀的登山者。自1981年日本隊從東南山脊首登成功，已有12支隊伍完成了對么妹峰的攀登。而這些攀登成果幾乎都成為登山界的經典案例。
其中，最為著名的當屬2002年英國人米克·福勒完成的難度極高的西北壁攀登，他也因此獲得當年的金冰鎬獎。中國人的首登則來得稍微晚一些，由馬一樺等人於2004年完成。不過，最激勵國人的還是周鵬、嚴冬冬在么妹峰南壁上成功開闢的「自由之魂」線路。可以說，這次攀登點燃了中國阿式攀登的星星之火。有意思的是，2011年，一支法國登山隊再次成功挑戰北壁後，將登頂路線命名為「你好漂亮」。
《這裡是中國》，星球研究所 中國青藏高原研究會 著，中信出版集團，2019年9月
編輯：秦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