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查娜是柬埔寨千萬名網絡主播中的一個。為了賺錢養家,她和表姐一起開了一家網店,直播帶貨在柬埔寨也很火,她幾乎天天都在臉書的直播裡為觀眾試衣服,試化妝品。
她本來以為這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生活,卻在一天被警察闖進了家門。
不是因為產品出了什麼問題,他們要逮捕她,因為她「穿著太放蕩,影響了柬埔寨的國家形象....」
而柬埔寨,正在制定一條法律,試圖將所有穿著暴露的婦女抓進監獄,首相說,這都是為了尊重當地的文化傳統。
拉查娜的網店銷售女裝和化妝品,直播的觀眾基本都是女孩子。大部分時候她就賣一些小裙子和襯衣
除了風格休閒的衣服,性感風的裙子甚至內衣也有不少。加上拉查娜的身材很好,這類衣服總是賣得不錯。
但幾個月前,柬埔寨警方卻逮捕了她,說她發的性感視頻和照片,違反了柬埔寨《打擊人口販賣和性剝削法》,即將被拘留和起訴。
露個事業線,穿件性感點的裙子,這在網上一點都不少見,怎麼還和犯罪扯上關係了?這就要從今年柬埔寨試圖發布的一條嚴苛的禁令說起。
柬埔寨首相洪森在早先在全國婦女委員會發表演講時,沒有強調怎麼解決柬埔寨泛濫的人口販賣、家暴等等威脅女性生存的危機,卻提出了一條新的計劃——他下令對社交網絡上所有穿著「暴露」服裝的女性,採取嚴打。
他認為,她們的著裝降低了柬埔寨的文化價值,還是增加當地的性暴力事件的元兇,甚至她們在煽動性販賣和性剝削。
於是,他並沒有打算去打擊販賣人口的團夥,也沒有打算徹查強姦案,他打算立一項《公共秩序法》,專門規定什麼樣的著裝是違法的。
一名柬埔寨女孩在廣場上
很多柬埔寨女性都認為這是個非常雙標的行動。柬埔寨有很多男性主播都會進行所謂的性感營銷,男藝人更是會穿著性感的服裝唱歌跳舞,畢竟誰不喜歡看身材好的人呢?但洪森卻把鍋都甩給了女性。
他認為「女性不應該穿太短或者太透的衣服」,「裙子和褲子不應該短過膝蓋」,「不能露太多胸和肚子」,只有這樣的著裝才是檢點不放蕩的,才能「維護國家的尊嚴」。
柬埔寨女演員Denny Kwan也因為衣著暴露被捕
女性穿個衣服都要扯到國家尊嚴這麼大的議題,在思想不斷開化的柬埔寨女性眼裡,已經很過分了。但讓人不能接受的是,政府居然想把這些本身在道德層面的約束,變成明文規定的法律。如果柬埔寨立法機構批准,該法律將於明年生效。
柬埔寨的模特們
也就是說,如果這條法律通過,可能只因為在網上發了一張泳裝照就要坐牢。國際特赦組織亞太地區的負責人說,這項法案簡直是在讓受害者承擔受害的責任。
拉查娜就是這個法令試運行的第一個犧牲品,她被抓走拘留後,首先接受了警方幾小時的思想教育,告訴他不應該穿得那麼浪蕩,不應該帶壞其他女性,還要求她必須公開道歉才能回到家裡。
拉查娜打心裡覺得自己是沒有錯的,於是在表面上道歉後,繼續回家做直播賣衣服。結果因為上傳了一張內衣自拍,再次被捕。
其中一張警方認為過於暴露的照片裡,拉查娜只是漏出了內褲的一個小角。在警方眼裡,她卻已經違反了首相提出的新規定,這次她直接因為穿衣暴露被判6個月有期徒刑。
諷刺的是,拉查娜去年曾經被男友多次家暴。男友據說曾是金邊的政府官員,因為她總是穿得太性感而毆打她。根據拉查娜的描述,男子在交往以來,已經毆打了她130次。
她將自己渾身是傷的照片發在臉書上,請求警方關注,卻遲遲沒獲得任何回應和幫助。最終警察雖然來了家裡調查了一番,卻最終沒有起訴施暴的男友。
現在,拉查娜盼星星盼月亮的警察終於來到了家裡,結局卻是她因為「穿著浪蕩」入獄,家裡一下失去了所有經濟來源,而男友卻沒有得到任何懲罰。
內政部的官員卻絲毫不覺得拉查娜入獄有什麼冤枉的。他說抓捕衣著暴露的女性「不光是維持公共秩序,還是在維護我們的傳統習俗。」
這句話一下就激怒了柬埔寨廣大的女性們。早在14世紀,一本名為《高棉婦女的行為準則》(Chbab Srey)的女德書的出現,禁錮了高棉女性幾百年。它要求女性服從丈夫,說話細聲細語,穿著保守。曾經一度是中小學課本裡的必修課程。
自從20世紀60年代,柬埔寨開始女性革命後,柬埔寨不斷開化,這本書的影響力終於減弱,2007年被婦女事務部從必修課本中刪除。這些年,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更現代的服裝,但大部分女性都能買到她們喜歡的任何款式的衣服。
只是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沒過多久,柬埔寨的年輕人們就在2020年見證了歷史倒退。這次,柬埔寨的女性們反擊了。
柬埔寨街頭的女性
剛剛成年不久的Molika在網上發起了撤銷立法草案的請願,至今已經收穫了1.4萬個籤名。許多女孩都帶上了「我的身體我做主」的tag。
她們在臉書上發布穿著首相認為不合法的「暴露服裝」的照片——我們都違法了,你乾脆把我們班都抓起來吧!
「我的身體我做主」
「婦女的身體不是你們的戰場,每個人,特別是女人和女孩對服裝的選擇與你們無關!如果我們真正致力於促進性別平等、可持續發展,我們需要結束我們社會中這種有毒的大男子主義和厭女的文化。如果我們真正致力於推進性別平等、可持續發展。別搞事了。」
「柬埔寨人認為女孩就像白裙子,一定要漂亮,而男人卻值十條黃金。這樣失調的比較,已經阻礙了女性使用自己的身體。他們說女人不該穿短上衣,不該婚前性行為,不該深夜出門,不該做服務業....只要這樣做了,就是壞女人。但我的身體應該我做主。」
「對服裝施加限制損害了公民的個人自由。我們的社會對婦女制定了各種規則,並允許男子以婦女的名義對婦女進行評判。這才只是這法律草案的其中一條呢。 」
將女性受到暴力,遭到性販運的理由,歸咎於女性本身,這就意味著將會有更多真正的罪犯被有罪不罰,或從輕發落。而一些與之完全無關的女孩,卻因為一條裙子,背負了侮辱國家形象,敗壞傳統文化,教唆犯罪的罪名。
「從沒有研究表明婦女的穿衣方式會造成社會道德的缺失」,把罪丟給女性,也許只是因為她們在一些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的國家眼中,更脆弱更好欺負。」
除了柬埔寨外,今年還有很多國家也出現了盯著女性服裝不放的道德警察。
印尼今年開始逮捕包括遊客在內的,身著暴露的人們,在這樣的熱帶國家,穿比基尼,短褲卻成了犯罪。
前兩個月,一群女性運動愛好者,因為一張在Banda Aceh騎車的照片被集體押送警局。照片中她們沒有帶頭巾,穿著常見的緊身粉色運動服。
這樣的裝扮卻被大罵「過於性感」,一行人本來開開心心出門,卻被抓起來進行了幾小時的思想教育,告知她們必須遵守保守的穿衣法則。
同樣是宗教保守國家的埃及,不久前因為違反「公共道德」和「破壞家庭價值觀」這兩個道德罪,逮捕了15名女性。其中很多是tiktok或ins上的著名博主。
她們和我們熟悉的生活博主沒什麼區別,會穿著漂亮衣服拍照,有時和姐妹們唱唱歌跳跳舞。但埃及當局卻認為這些都是不雅的視頻和照片。
點開她們的主頁一看,實在不知道不雅在哪裡。
6月初,當局逮捕了埃及一對很有名的母女網紅,兩個人經常發日常視頻,拍個泳裝的視頻都要給自己打碼,卻還是被扣上了「煽動賣淫」,「破壞傳統價值價值觀」的罪名。
7月,埃及tiktok上很火的小姐姐renademadd被捕,她ins上最「暴露」的圖片,也只是穿了一件白色吊帶而已。
6月29日,埃及著名歌手,演員Sama El Masry裡被判3年監禁,只因為她在視頻平臺上跳肚皮舞。當局說,這是性暗示視頻,煽動放蕩的不良風氣。
不久後,他們又逮捕了 23歲的百萬粉小姐姐Hadeer,她的舞蹈視頻被官方認定為「淫穢製品」,而她也只是穿了緊身褲而已。更過分的是,在被拘留的時間裡,她還因為犯下色情罪,要被強行進行處女測試。據說,因為穿著「暴露」被關進監獄的女孩們,都被強行測試。
最魔幻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一位17歲的女孩。曾被人毆打後強姦的她,在網上發布了一段自己臉部淤青的視頻,並且敘述了悲慘的經歷,希望可以抓獲罪犯。
誰想到,警察雖然逮捕了幾名嫌疑人,但她居然因為之前的視頻涉嫌淫穢色情被拘留...受害者被性侵的經歷說不得,喜歡的衣服穿不得,唱歌跳舞不得,一個女孩還能做些什麼?
保守的國家更加保守,這也許並不讓人驚訝,但對於女性自由來說,一些國家甚至在倒退。(柬埔寨,印尼,埃及都是《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的締約國)不久前,以色列學校禁止女孩穿短褲上學,引起了女孩們的憤怒。
夏天的以色列40度是很正常的狀態,疫情複課後,孩子們當然會穿自己最舒服的衣服上學。但幾個女孩卻因為「穿著暴露」被校長擋在門外。
一名穿著無袖連衣裙的7歲女孩,被老師強行要求換更得體的衣服,老師沒收了連衣裙,只給了她一件襯衫。恐懼的女孩只能照做,結果一天都沒有褲子穿,只能用外套擋著下身。而另幾名女生因為褲子太短,也被拒絕入校。與此同時,同校的男生卻可以穿短褲短袖。
以色列雖然身在中東,但並不是一個宗教原則強於世俗的國家,女孩基本可以做到穿衣自由,但卻還是會遇到這種情況。明明熱得要死,卻因為學校怕「引起男生犯罪」,就要被迫穿長褲,為什麼男性穿衣服就只是穿衣服,女性穿衣服卻要賦予這麼多的附加負擔呢?
愈演愈烈的怒火讓很多以色列姑娘站出來,紛紛穿短褲上學,掀起了全國的抗議熱潮。以色列女議員也鼓勵這種行為。
以色列還因此爆發了遊行
為什麼要因為幾件衣服爭吵?因為它告訴女性,你浪蕩,你穿得太少,所以社會道德淪喪、所以你們「活該」被施暴,你的胸和屁股影響了整個社會的發展。
以模糊的道德問題來逮捕女孩,時間久後,就會有越來越少的女性敢說話,敢穿衣服。而每當性侵發生,每當暴力事件發生時,女孩們會不禁思考:是不是因為我穿得太少了,是不是因為我勾引了罪犯?
女性「暴露」的衣服成了社會的遮羞布,而真正的罪惡卻紮根得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