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北京人一直對辣有著一種說不清的欲望。其實北方也有很多辣,比如陝西的油潑麵,將煮熟的白亮亮滑溜溜的寬麵條盛入一個藍邊兒的大海碗內,放上點兒花椒,撒上點兒鹽花兒,淋上一些香醋和醬油,點上些蔥姜蒜伍的,最後扔進一把辣椒麵兒,將滾滾的熱油,「呲啦」一下澆到上面,酸、辣、鹹就著蔥姜蒜焦糊的味道如小銀針般地直戳味蕾。那叫一個爽!若是冬天,吃上一口,從上到下立馬暖和起來,若是夏天,吃上一口,汗珠子會像雨落在荷葉上的水珠,一個一個的從頭髮裡,從脖子上,從前胸從後背歡快地軲轆出來。
還有甘肅的蘭州牛肉麵,不放一大勺店家自製的辣椒油,紅紅的與面拌在一起,再咕嘟咕嘟地倒上老陳醋,那就不叫吃麵。新疆的烤羊肉串兒,辣子、孜然是不可少的,否則無法將烤羊肉的香氣完全逼出來,咬上一口油滋滋的折掉了些許的羶味兒,留下了厚厚的碳烤味兒和一嘴的辣。延吉的冷麵和辣白菜也是家喻戶曉的,酸酸辣辣中帶有一絲的果香和清甜,總能讓人想起巍巍的大興安嶺和白雪皚皚的樺樹林。
北方的辣給人一種爽利和透徹之感,隨時隨地的想起來,鼻腔裡似乎就會有那種氣味,嘴巴裡就會有那種灼燒的感覺。
而南方的辣則不然。湖南、湖北是硬辣,硬生生的像一頭撞在了牆上,眼冒金星兒。徽菜是有些臭辣,熱氣騰騰的臭鮭魚,裹著濃濃的臭香臭香的辣,把辣給消磨了不少。雲貴、廣西、海南都各有所辣,不過這些辣都抵不過四川的麻辣。
麻辣自然是要麻,四川的麻椒聞名遐邇。它同花椒不同,味道更濃、更厚、更重。花椒在麻椒麵前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我曾誤食過朋友從成都帶來的麻椒,從舌頭尖到腮幫子有一種似遠似近似曾相識,但又十分陌生頓感不知所措的感覺,我想用舌頭舔一下電門可能也不過如此吧。並且這種感覺不會因為你喝了口冰水或吃了一大口冰淇淋就會有所緩和。它要一點兒一點兒的自然消退,最後在你的舌尖兒和雙唇還會留下一絲深刻的記憶。
麻和辣碰到一起會是怎樣呢?在北京也經常能吃到,但那遠遠不夠,麻不夠麻,辣不夠辣,兀了兀禿的像是七八月北京的桑拿天兒。雖也能大汗淋漓的,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不痛快。
2017年我們去了趟成都,其中的一個項目就是去嘗一嘗正宗的成都麻辣火鍋兒。
我們在虹橋附近找了一家很是知名的老字號成都火鍋店。走到它門前就能被嗆得直打噴嚏,這讓我們著實有些退縮。坐不住的欲望冒了出來:「還是進去吧,不是早就想嘗一嘗正宗的成都火鍋嘛,它就是這裡。」可理智又站了起來:「算了吧,這也太嗆了,一定又麻又辣,你那胃受得了嗎?剛剛不是還說胃疼呢嗎!」就這樣,欲望與理智唇槍舌戰了好一會兒,不過在我的時空裡那也只是一瞬間。最終我們被這嗆人的味道抓住,如同兩頭被上了鼻環的老黃牛,讓味道牽著走了進去。
一進店,麻辣就把我們擁抱著包裹了起來,就像蜘蛛用它的絲一點兒一點兒地將我們這兩個獵物給纏上了似的,讓人動彈不得。人並不多,因為已經過了吃飯的點兒,只有兩三桌當地人還在盡情地享受著麻與辣的交融。
店家很熱情地為我們介紹著,一開口便知我們來自北方,就強烈推薦店內的微辣鍋底,我們自是不會爭辯,但還是問店家是否還有微微辣鍋底,店家哈哈大笑著衝我們搖了搖頭。
……兩個人的飯菜很快點完,很快上桌。面對著一盆微辣鍋底我倆面面相覷。一口雙龍頭大鐵鍋裡面熱氣騰騰,滿滿的鮮豔油亮的辣椒在我們眼前翻滾著紅色的浪花,辣椒與辣椒的間隙就是那些會讓人的舌頭有觸電般感覺的麻椒。「這是微辣?!」我倆大眼兒瞪小眼兒的對視了一下,嘆了口氣,開吃。
的確不是那種過激的辣,但靈敏的舌頭還是有觸電般的酥麻之感,就像第一次接吻,一下竄遍了全身。香油的蘸料有些膩了,我又抓了一把香蔥,頓感味道上了檔次。粉嫩的鴨腸在鍋中間的那小圈清湯裡一過,迅速硬了,打成了圈兒,再放進那個微辣裡一蘸,上了些許的紅色和味道,十分誘人。聞一聞,那辣那麻還有一股麻辣的香直往鼻子裡衝。裹上香蔥香油還有蒜泥的蘸料,麻、脆、辣、香一下就被我的胃接受了。喝一小口啤酒,嗯!真不錯,這微辣正合我意!
吃著吃著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汗也冒出來了,嘴也咧得老大,舌頭不由自主地伸了出來,有點兒像被熱透的狗寶寶。剛才另外的幾桌客人早已結帳離席,又換了一桌年輕的成都女孩兒,就在我們桌旁邊,她們嘰裡呱啦地又說又笑,又吃又喝得不亦樂乎,把個成都火鍋吃得熱火朝天,活力四射的。再看我倆,這會兒真真兒的就像兩頭老黃牛,呼哧呼哧地已經走不動道兒了似的,在那兒喘著熱氣。我的嘴如同被開水澆了一遍又一遍,已經麻木不仁了,雙唇變得性感紅潤了許多,鼻涕流了下來都沒多大的感覺。
常溫啤酒已經頂不上事兒了,招呼服務員要來兩瓶冰鎮啤酒,大口大口地灌下,也沒有冰火兩重天的快感,只覺得那些啤酒像是倒進了火焰山,連股煙兒都沒留下。香油蘸料也不膩了,那香蔥此時也如同一個個小小的火沙子那麼火辣的灼著嘴和舌。微辣的鍋底是越來越辣,已經對了兩回清水也沒讓它停下腳步。本來就不多的肉和菜,現在看著還是一桌子,就只是鴨腸已經全部下肚。那個中間的清湯小圈子也進了紅湯,真是裡外一片紅呀!
看一看旁邊桌的那幾個成都女孩兒,輕鬆得自在,自在得快樂,快樂得熱鬧,熱鬧得酣暢,舉杯暢飲著,從那紅紅的湯裡撈出了紅紅的……,也看不出那紅紅的是什麼,總之是紅紅的一塊滴著紅紅的湯汁,大吃特吃著,……我真是羨慕她們的舌頭,羨慕她們的嘴,還有她們的胃。細仔看,她們居然沒出汗,只是臉上泛著青春的光澤,同樣也是紅紅的。
再看我倆,11月份的天氣裡已經顧不上擦汗了。「再來兩瓶冰鎮啤酒。」對於平時不喝冰鎮啤酒的我們,這次真是破了列,但沒辦法呀,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痛快的了。將冰啤酒倒入杯中,拱出了許多白色的泡沫,咕嘟咕嘟下肚,嘴裡有著一種冰涼的火辣,扎扎的麻麻的酥酥的。
我站起身無意識地在店裡溜達了一圈兒又坐回原位,看了看遠離我們的那幾桌都是什麼狀態。大家吃得都很開心,那一鍋鍋鮮紅的辣椒,翻滾著,碰撞著,完全不像是在吃火鍋,而是在吃一鍋煮辣椒。翠綠的筍條一下鍋,忽地就吞沒在了紅鍋裡,再想找到它可不是件易事,好不容易將它撈起,已然成了紅的,軟溻溻的冒著熱氣,那食客興奮地放入嘴中,更興奮的嚼著,鼻頭兒和人中滲出了汗,臉油光光的,像抹了一層香油,接著又夾起一塊肉毫不猶豫地扔進了鍋,看著肉在鍋內與辣椒舞蹈著。……其實我也挺開心的,就是開心得有些頭暈眼花了,似乎被辣被麻給弄醉了。
咬著牙,打掃完了一桌子的肉和菜。「再來兩瓶冰啤。」坐在那往下順著冰涼的啤酒,緩了半天我倆才結財撤席。走過那桌成都姑娘,她們的嘴也紅了,臉更紅了,更加開心地說著笑著,嘰裡呱啦的就像她們面前的那鍋翻滾的紅辣椒。
走出這家店,站在店門口,已經完全聞不到那股嗆人的麻辣味道了,因為我們已經融為了一體。小風兒一吹,真真兒的有些頭暈。這次的麻與辣,痛快了,開心了,只是中間段有些火辣辣的絞痛。沒關係,這才叫「為嘴傷身」。如果有下一次,我也許還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
成都的麻辣,或是四川的麻辣是一種味覺的盛宴,它與味蕾激烈地碰撞出火花,火花灼燒著舌頭和雙唇,麻木了舌頭和雙唇,但又極大誘惑著舌頭和雙唇,欲罷不能。只有麻和辣交融在一起才會出現這種效果,否則就有些單薄和單調。而這種麻這種辣也只能在成都、在重慶、在四川才能體味得到,因為這山、這水、這城、這霧讓這麻這辣變得更加的淋漓盡致,換做任何一個地方都無法做到。
我開始真正羨慕那桌的成都女孩了,她們可以將這麻與辣的感受在身體裡發揮到極致,不像我只能專注於那好似已經腫了的雙唇和麻木不仁的舌頭。不過我也可以滿足了,因為我吃了一回夠麻夠辣的正宗的成都麻辣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