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浙江慈谿一帶出了一個赫赫有名的"寧波商幫",其開山鼻祖便是李鴻章的幕僚嚴信厚。
雖然嚴信厚在歷史上沒有他上司李鴻章那樣廣的知名度,但也確實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了。受李鴻章派遣任長蘆鹽務督銷的十年間,嚴信厚斂獲了大筆的財富。利用這筆錢財以及任上的關係,嚴信厚首先在上海創辦了"源豐潤票號",短短時間裡,分號覆蓋了北京、天津等全國各大重要城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錢莊關係網,大有壟斷中國錢莊的趨勢。
後來他又聯合創辦了中國近代第一家機器軋花廠,成立浙江省最早的紗廠"通久源紡紗織布局",創立浙江第一家火柴廠"慈谿火柴廠",創建中國第一家民族資本銀行"中國通商銀行",創辦中國第一家保險公司"華興保險公司"以及四明銀行,通過一系列的實業創舉,帶領寧波江浙一代的傳統商幫完成了向近代企業家運營的蛻變。
嚴信厚的獨子嚴子均被譽"多才善賈,頗有父風",將嚴家打下的商業江山守得固若金湯,並且還有更上一層樓的趨勢。
古時講究門當戶對,通過聯姻使兩個大家族在利益上得到雙贏是被視為美談的一件事情。按照嚴家的地位,家中子弟所娶妻子必是出身名門望族。而嚴子均的長子嚴智多因所娶之妻未來還會擔任嚴家宗婦的管家職責,所以挑選的便格外嚴謹。
最終,嚴智多娶了湖州南潯"四象"之首-小蓮莊當家人劉鏞的孫女劉承毅為妻。何為象呢?古時把家產百萬以上的人家稱為「象」,而南潯歷來有著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之說,換言之,劉家便是南潯的首富。
劉承毅嫁給嚴智多後,夫妻和睦,很快在1915年便生下了嚴家的長房長孫女嚴仁美,而囉嗦了這麼久,咱們今天要講的主人公才剛剛浮出水面。
在中國重長重嫡的傳統文化之下,一個家族每一輩人當中的長子長孫有著特殊的正統地位,這點從賭王之子何猷君迫不及待高調宣布何家長孫誕生時的微博可以看出。
在當今社會,類似於賭王何家這樣的大家族依然尤為重視長孫的地位,更何況上世紀初還踩著封建尾巴的嚴家呢?
受傳統思想影響,嚴仁美的母親對頭胎不是能穩固她嚴家長媳地位的兒子感到失望,而且嚴仁美8月即產,尚未足月,再加上沒有頭髮,奇醜無比,這樣狀態的出生實在有點對不起她顯赫的出身。
雖然嚴家上下都沒有盼到長房長孫,但是對於這頭一個孫輩還是很喜歡的,嚴仁美的祖父嚴子均給她取名仁美之意便是希望她越長越漂亮。
嚴母在嚴仁美2歲以前先後給她剃過7次頭髮,以為這樣便能讓女兒的頭髮越長越茂密,但並沒有什麼效果。直到2歲時家族中一位兒科醫生親戚將嚴仁美帶到英國調理,多番努力下,才讓嚴仁美光亮的小腦袋長出了密密麻麻的毛髮。
在嚴仁美6歲時,母親劉承毅因病去世,由於家中男子都是在外縱橫商海的大忙人,沒工夫帶孩子,從此,小小的她便跟隨著太婆生活。
一年後,嚴仁美父親再娶,恰好後母的姑媽是啟秀女校的校長,7歲的嚴仁美便到啟秀女校開始了她的學習生涯。
到嚴仁美10歲時,正值她的五姑大學畢業到中西女中就職,而中西女中又是出了名的貴族學校,為了嚴仁美的學習環境,也為了讓她的五姑方便照顧她,嚴仁美又轉學到了中西女中。
在中西女中,嚴仁美結識到了許多權貴家族的小姐,比如民國財政部次長張壽鏞的女兒張涵芬、黃楚九的女兒黃惠寶、中國駐法國大使的女兒唐民貞、福建富商林家的小姐林櫻、蘇州洞庭席家的外孫女沈幽芬。
全年級共90人,而包括嚴仁美在內的這8個豪門望族的小姐感情最為要好。在少女的世界,有著共同思想和興趣愛好的朋友便是此時最親密的人,因為這些知己和閨蜜,嚴仁美度過了美好的中學時光。
但是一切的美好都是明碼標價的,終有一天,上天會終止提供這些暖心的美好。嚴仁美上初二時,家族中發生了一起十分丟臉面的女兒逃婚事件,由人及己,嚴仁美的父親害怕讀了書的女兒以後在婚事上也自作主張,不聽從家裡安排,於是便喝令嚴仁美退學歸家。
嚴仁美走出了深宅,體驗過了外面廣闊的世界,自然不會聽從父親無禮的安排。嚴智多沒法子,只好故意為難嚴仁美,說只有每科都拿90分以上,才能繼續上學。沒成想,嚴仁美在初三畢業時,考取了全年級第一的好成績。
可是,嚴父依舊不讓嚴仁美繼續上學,因為他已經答應了蘇州馬家的求親。原來1929年,嚴仁美的六姑嚴幼韻結婚時,馬家在婚禮上見到了嚴仁美,此時,嚴仁美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一方面為了給重病的馬家夫人衝喜,另一方面,馬家少爺馬冠良也確實到了成婚的年齡,馬家便向嚴智多提親,承諾只要能娶到嚴仁美,嚴家任何條件都會答應。
馬家在蘇州經營著錢莊、當鋪、米店等產業,是頗為殷實的富足人家,嚴父見兩家門當戶對,馬家結親的誠意也足,便不經過嚴仁美同意,單方面答應了這樁婚事。
嚴父將嚴仁美關在家中,不允許她到學校,嚴仁美也是一個執拗的倔脾氣性子,絕食抗議父親的蠻橫行為。
就這樣堅持了兩天,嚴仁美硬是水米不沾,急得她的外婆和姨媽到嚴家大鬧了一場。面對丈母娘和小姨子的哭訴和唾罵,嚴父依舊不妥協,僵持之下,嚴仁美沒多久便生病了,是氣急交加後的肺病。
嚴仁美的外公聽說此事,立馬將外孫女兒接到杭州療養,還在樓頂緊急加蓋了一層玻璃房,好供嚴仁美曬太陽。
一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嚴仁美的病調理好了,她也在這漫長的一年裡與父親達成了和解,同意嫁給馬冠良,前提是要繼續讓她上學。
嫁到馬家後,馬家太太的病當真奇蹟般的好了起來,又因為新婚夫妻,馬冠良也英俊瀟灑,嚴仁美和馬冠良也算蜜裡調油,生活得十分幸福。
一年後,嚴仁美懷孕,無法再繼續上學了,馬冠良還專門在家中陪著妻子,請了家庭教師專門給夫妻倆教授英語和社交。
那時,馬家已經搬到了上海,嚴仁美夫妻同張學良後來的夫人趙四小姐以及其兄嫂經常一同出去玩,感情相當要好。當時,上海僅有兩輛別克敞篷轎車,款式別致、時尚、新穎,一輛是馬家的,另一輛便是趙四小姐的。
在上海灘,嚴仁美遇到了知心朋友,見到了更加廣闊的世面,與此同時,她的丈夫馬冠良也在這花花世界中迷失了自己。
從根本上,馬冠良是出身舊式家族的富貴少爺,嚴仁美是長在洋務派家庭的新女性,無論嚴父在婚姻上怎麼逼女兒,但是總體來說,嚴仁美接受的教育是西式的、開放的。
久而久之,嚴仁美發現自己與丈夫的生活習慣、觀念越來越不同,常常落得個不歡而散的下場。但嚴仁美一直忍著,直到馬冠良出軌,這已經觸碰到了她的底線,於是再也不能粉飾太平。
在家族千絲萬縷的聯繫下,嚴仁美和宋靄齡的大女兒孔令儀的關係十分要好,兩人性情相投,孔令儀便特備愛和嚴仁美一起玩。
嚴仁美叫宋靄齡夫人,宋靄齡還和藹的對她道:「你不要叫我夫人,就跟令儀一樣,叫我媽咪嘛!」
在聽聞嚴仁美婚姻不幸後,孔令儀就常常邀請她到家中玩,嚴仁美就是在孔家的郵輪上向廚師學會了製作麵包,連宋美齡都稱讚她做的麵包十分好吃。
因為長期和宋家、孔家、以及盛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嚴仁美十分得這些權貴人士的喜愛。特別是盛家的五小姐盛關頤,因為沒有子嗣,還認了嚴仁美做乾女兒。
聽聞嚴仁美居然被一個一無是處的小子辜負了,大家都支持她離婚再覓幸福。離婚後,嚴仁美依舊生活在上海,一是方便照看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捨不得這些朋友。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嚴仁美的乾媽盛關頤要到重慶,便將自己在新康花園15號的房子給了她居住。
嚴仁美很喜歡這處地方,還專門請人粉刷一新,準備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沒成想卻給自己招來了禍端。
由於日本人勢力的擴大,不少日本高官也到租界的高級住宅區居住,其中一個叫山本的日本人便在找房子的時候看上了嚴仁美。
儘管嚴仁美一再拒絕,山本還是天天到她家晃悠,還讓人傳話,說他是日本的高官,嫁給他不吃虧,嚇得嚴仁美再不敢到新康花園居住。
孔令儀和盛關頤此時已經到了重慶,聽聞此事,便寫信給她,邀她到重慶,連手續都辦好了,臨走時,卻因為捨不得兒子,還是留在了上海。
山本的求愛讓嚴仁美苦不堪言,而且他完全像狗皮膏藥一樣,怎麼也甩不掉。無論她跑到娘家、外祖家,還是叔叔家,甚至遠親小姑婆的婆家朱家,都有山本派來持槍的日本人盯梢的身影,不僅嚴仁美自己害怕,連親戚們也被這陣勢嚇得人心惶惶。
但嚴仁美十分痛恨日本侵略者,面對山本的求婚,她甚至立下誓言,說寧死不嫁日本人。如此下去,不是良策,嚴仁美的父親、叔叔和姑媽、姨媽們便商量,只有讓嚴仁美嫁人了山本才會消停。
很快,嚴仁美便經人介紹,結識了寧波小港李家的李祖敏。李祖敏是大中火柴廠的老闆,畢業於光華大學經濟科,學歷高,為人老實,而且還未結過親。
見面後,雙方都十分滿意,便迅速將婚事定了下來。以防生變,相識三個月後,嚴仁美便和李祖敏舉行了婚禮。
婚禮當天,害怕山本再來搗亂,連伴郎伴娘都沒有,全程十個保鏢前呼後擁,這也算婚禮上的頭一份了。
嚴仁美成為他人妻後,山本再也沒糾纏過她,這方法果然管用。人生就是這樣,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本是為了避禍端的婚事,沒想到卻讓嚴仁美遇到了此生的真愛。
李祖敏雖沒有前夫馬冠良那樣的翩翩風姿,卻是一個對妻子十分忠誠、關愛的好丈夫。他不僅在思想上接納嚴仁美和前夫所生的孩子,還積極協助嚴仁美同前夫打官司爭奪孩子的監護權,雖是二婚,嚴仁美卻備受丈夫寵愛。
不過遺憾的是,打了幾年的官司,嚴仁美也沒有從馬家手中贏得監護權,只得到了探視權。直到新中國成立後,她再次起訴,才讓孩子回到了她身邊。此時,嚴仁美和李祖敏已經有了好幾個孩子,若是自私的母親,是萬萬不會希望讓前夫的孩子每天在丈夫面前晃悠,影響夫妻感情的。慶幸的是,嚴仁美是一個偉大的母親,而李祖敏也不是那般小氣之人。
新中國成立後,嚴仁美便積極投入到了新中國的建設中,在抗美援朝期間,她積極發動大家為捐款為國家捐獻飛機大炮等戰備物資,後來她也因為出色的表現被評為上海徐匯區的第一屆人民代表。
嚴仁美總是奔走在響應國家號召的第一線,公私合營期間,她和丈夫李祖敏帶頭加入;粉碎四人幫後,花甲之年的嚴仁美又親手成立了"僑友服務社"和"僑星託兒所"兩個利國利民的實業工程。
在社會的動蕩中,早些年嚴仁美交往的那些親朋好友也早就同她相隔在了大洋彼端,直到80年代,她才再次有了機會到美國去見一見那些她牽掛的人。
時隔多年,嚴幼韻、孔令儀、張學良、趙四小姐、蔡文治將軍等人都已經成了垂暮老人,再執手回憶那些青春年少,不由得感慨萬千。
除了感情的維繫,嚴仁美夫婦時刻都不敢忘記他們身上的使命感。在美國,除了探親,她還號召大家己積極為大陸捐款,作為華夏子孫為生養自己的土地貢獻一份力量。據稱,嚴仁美次趟美國之行,號召親友們捐款達到千萬美元。
嚴仁美雖是嬌小姐出身,但卻從不是柔弱的小女子,她心中有大愛,肩上有責任,為祖國奉獻的心從未隨著她的皮囊老去。
20世紀末,與嚴仁美相伴了半個多世紀的丈夫李祖敏因病去世,從此嚴仁美再也沒有了向前衝的勁頭。再隔幾年後,她的小女兒也因病追隨父親而去,讓嚴仁美已經破了一個洞的心更加鮮血淋漓。
她是一個特別重視家庭的人,丈夫、孩子先後離開她,這足以讓她悲痛欲絕。嚴仁美的其他兒女害怕母親太過傷心,於是將她接到身邊照顧,直到如今,105歲的嚴仁美在子女孫輩們的精心照顧下,依然康健。
四代三十七口人,共同承歡嚴仁美膝下,雖然失去了摯愛的丈夫和疼愛的小女兒,但嚴仁美還有這麼多愛著她以及她愛著的親人,足夠讓她慰藉。
飄搖百年,上海灘最後還存於世間的名媛嚴仁美已然有著自己的傳奇和不凡的故事,願曾經的嚴家小姐,如今的嚴家太奶奶「金玉滿堂愛子孫,福祿壽喜滿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