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羅盈盈編輯 | 石一瑛1
為東京奧運之旅花費超過3萬元的陳曦，此時本應愉快地準備著這趟旅程。但現在，生活在廣州的她，卻苦於退掉觀賽行程、酒店和機票，能否全額退款仍是未知數。
奧運延期至2021年，「蝴蝶」扇動翅膀，風暴吹向每一個人。
據日本旅行指南公號「阿布旅行手記」詳算，從中國出發去東京奧運旅遊7天6夜的成本，保守預算達2.8萬元。
大量像陳曦一樣前期花銷數萬元的奧運遊客，不得不重新全盤計劃，以求將損失降到最低——原本用於交流奧運行程的微信群，一時間變成互通退改信息的互助群。
距離延期官宣過去半個月，遊客們尋求訂單退改時，收到最多的回覆是「等通知」。
從未經歷奧運落空的票務代理商、酒店、航空公司和旅行社仍在苦思對策。
圖片來源：ICphoto退不退錢，看酒店「臉色」
從2019年7月開始，東京奧運會在中國大陸地區進行了兩輪門票銷售，熱門賽事基本一開票就被搶光。
奧運會期間，官方原本預計將有1000萬國內外遊客進入東京地區，酒店缺口高達1.4萬間。由於住宿緊缺，搶到門票之後，絕大部分人都早早地預訂了行程。
自由職業者吳佳，常居北京，業餘為體育類公眾號撰寫內容，同時他是一位體育旅遊達人，曾於2016年和2018年奔赴法國歐洲杯和俄羅斯世界盃、平昌冬奧會等賽事現場。
他告訴界面新聞，自己原計劃在奧運期間去兩趟東京，分別是7月24日-27日和8月6日-10日。
為了節省開支，遊客大多選擇「不可取消不可改期」的優惠住宿。
吳佳在美團酒店平臺預訂的兩家東京酒店——新宿曙橋珍珠酒店和淺草微笑酒店，合計費用接近9000元，均為不可取消的訂單。
3月24日晚間國際奧委會官宣東京奧運會延期後，第二天中午，吳佳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電話諮詢平臺客服能否取消和退款。令人意外的是，一天內，兩家酒店都同意取消訂單，並立即操作全額退款。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這麼順利。吳佳的朋友在飛豬平臺預訂了同一家淺草微笑酒店，但在諮詢過程中，平臺客服堅持表示酒店不同意退款。
最後，朋友拿著吳佳退訂成功的憑據，與平臺進行一番強硬溝通後，才拿到這筆退款。
這意味著，即使是同一家酒店，因為預訂渠道不同，結果可能不一樣。
一些在攜程預訂住宿的遊客反饋，經客服交涉，部分原本不能退訂的酒店已免費取消。
位於東京新宿的京王廣場酒店透露，在奧運宣布推遲後不久，他們不斷接到取消預訂的電話。
但與此同時，沒能拿到退款的遊客仍有不少，個案情況不一。
陳曦告訴界面新聞，她在Agoda預訂了奧運期間東京和大阪的住宿，均是不含免費退改條款。
Agoda平臺表示正在跟進，但由於訂單日期距離當下還有較長時間，預計6月份才能受理。如果現在選擇取消預訂，陳曦將無法獲得任何賠償，她只能觀望。
陳曦原本打算在東京看完奧運會後前往大阪多玩幾天，她擔心非奧運辦賽地的住宿退改更麻煩，「東京的住宿還好一點，大阪可能沒得退。」
在湖南念金融專業本科的杜衛國，購買了包含酒店住宿的觀賽套餐，此外，他自行在Airbnb預訂了少量住宿。他告訴界面新聞，目前已成功退款約兩千元，還有一千多塊錢退不了。
杜衛國說：「經與房東和平臺的協商，客人免責全額退款僅支持到4月，針對7-8月的相關政策還未出臺，房東拒絕了我的全額退款請求，所以目前還在協商中。」
像這樣房東態度堅決的情況，只能寄望於平臺處理。但杜衛國建議，預訂民宿的朋友要多與房東溝通，退改政策與房東本身有密切聯繫。
另一種情況是，即使酒店同意退改，平臺方也可能暫緩退款。
吳佳的朋友在Booking平臺預訂了一家東京酒店，通過郵件和酒店方確認可以全額退款。但平臺方回復，因退訂業務繁忙，8月的訂單預計要到7月才能處理。
由於酒店供應緊缺，奧運遊客們前期大多「溢價」預訂住宿。
在日本一家大型國際旅行社擔任中文導遊的李凡告訴界面新聞，「奧運期間房價比淡季貴六倍左右，因為日本的住宿資源本來就很少。」
相較於夏季同期旺季，奧運的價格漲幅約兩三倍。
日本媒體報導奧運期間酒店價格漲幅據當地媒體報導，在新宿，2019年7月下旬1.1萬日元的房間，2020年7月24日的價格是6.7萬日元，汐留從1.4萬日元升至6.7萬日元，銀座從1.5萬日元漲到3.2萬日元，赤坂從3000日元漲至1.4萬日元。
如果訂金無法退回，這意味著一筆不小的損失。
以李凡的經驗看，根據法律或訂單條款，酒店沒有義務要百分之百退回訂金，「要看每個酒店自己的處理方式。」
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後，相關酒店訂單多以全額退款的方式解決。
日本連鎖酒店Via Inn發言人表示，「通常情況下，如果取消預訂，我們可以收取費用，但現在不是客人的錯，我不知道我們能否與奧運會官員就賠償問題進行談判。」
在這種的情況下，全額退款與否，遊客們得看酒店「臉色」。如果碰上態度強硬的商家或房東，遊客難免遭受損失。
圖片來源：ICphoto門票可退，但機票和觀賽套餐最令人擔心
票務是體育觀賽旅遊的核心。
除了已退回的酒店費用約9000元，吳佳還買了11場比賽門票總計花銷約2萬元，機票費用11500元，東京奧運之旅的整體成本約為4萬元。
他的門票購買渠道多樣，「我從日本官網、凱撒旅遊、國外代理和二手票中介那都買了票，統一答覆都是等官方具體通知，現在奧組委的官方具體退票細則還沒出。」
3月30日，東京奧組委執行長武藤敏郎表示，全球奧運門票已售出448萬張，另外還售出97萬張帕運會門票，可以在奧運延期後繼續使用，或退票退款。
中國地區的奧運門票主要來自凱撒旅遊——在東道主之外，其他國家或地區的公眾需要從各自奧委會指定的代理機構處申購，凱撒旅遊是中國大陸唯一的購票渠道。
在東京奧組委發聲後，凱撒旅遊緊接著回應，門票可以全額退票或延期使用，操作細則將另行發布公告。
奧運延期後，原計劃去兩次東京的吳佳，在考慮取消原定7月24日-27日的行程，只去一趟。
大家普遍認為，只要是從官方渠道買到的門票，不擔心退票流程。
但吳佳的閉幕式門票來自二手中介商，後者回復一切等官方通知，「（閉幕式）我還想看，不退票應該還好。」
相較於清晰的門票退改前景，包含門票的觀賽套餐則懸而未決，讓部分遊客感到不安。
凱撒售票的同時，推出眾多捆綁行程的增值產品，這些套餐包括除機票外的當地交通、酒店和門票，價格不菲。
凱撒官網觀賽套餐以「2020東京奧運開幕式+競技體操觀賽套餐（四星酒店）4天3晚」為例，售價6.69萬元，包括門票2張、全程雙人標間酒店及早餐、接機及東京地鐵3日券、籤證費用和旅遊意外險。
「射箭和擊劍項目4天3夜」每人1.09萬元，「擊劍和羽毛球項目4天3夜」每人4.58萬元，均不含機票價格。
即使價格頗高，但大量套餐早已賣光。
杜衛國的整體行程成本約5萬元，其中，觀賽套餐是一筆可觀的花銷。
去年7月，凱撒最初推出套餐時，他搶到三個價格相對划算的套餐，均包含四天三晚住宿和兩張門票，總價約1萬元。
他諮詢客服後獲悉：「針對凱撒套餐退改問題，東京奧組委沒有明確說明各國或地區代理商的處理辦法，畢竟套餐是增值服務，凱撒的回覆是等通知，他們員工在4月才陸續復工。」
有凱撒客服回應，明年繼續使用套餐的問題估計不大，但如果取消訂單，需要等細則出來。
日本旅行社JTB是東京奧運會票務代理商，同樣銷售套餐類增值產品。他們表示正在考慮是退款或為顧客重新安排日程，暫時未有方案，等待著東京奧組委的「指引」。
凱撒觀賽套餐合同條款。受訪者供圖部分購買套餐的遊客擔心產品無法全額退款——凱撒的合同條款顯示，因不可抗力因素導致比賽取消，或因突發事件影響比賽時間，該公司不承擔任何責任。
界面新聞就此諮詢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滕儒，她認為，這類撇清責任的條款屬於「霸王條款」，會被認定為無效。當事人不能隨意以疫情為由免除責任，應協商解決。
在刊文評論奧運延期對遊客的影響時，日本航空旅遊業專家鳥海高太郎認為，以往包含機票和酒店的日本旅行套餐，在產品使用21天前取消，原則上是全額退款。
同樣待定的還有機票問題。
去哪兒網向界面新聞提供的數據顯示，3月24日延期消息確認當天，奧運期間中國往返日本的航班訂單取消量較平日上漲近三倍，一天內取消的訂單幾乎比之前一周取消的訂單還多。
不過，陳曦購買的全日空航空、杜衛國的日本航空以及吳佳的巴基斯坦航空機票，均未受理。
航司的回應基本一致，目前僅處理截至4月的機票，奧運期間的航班仍需等通知。
全日空航空官網通知，奧運期間機票暫不受理。從4月3日起，日本的出入境和籤證限制政策升級，禁止共計73個國家和地區的外國人入境，措施持續至4月末。
如果封國政策持續，遊客有望通過非自願原則退票減少損失。
吳佳說：「到時候看航班是否航變以及各國的出入境籤證政策，再看如何申請退票或改期了。」萬一機票不能退改，他已經做好了今年去一趟日本的準備。
疫情重創全球航空業，據民航資源網不完全統計，截至3月27日，77家航司停飛所有國際航線，63家航司停飛所有航班。
在現金流短缺和巨額虧損等問題下，各大航司能否為每位遊客退款存疑。
在杜衛國看來：「疫情對全球經濟和各行業帶來衝擊，很難有誰可以獨善其身，在這種狀況下自己投入的財力想100%獲得退款比較難。」
對於各類奧運旅遊產品，律師滕儒認為，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不可抗力因素幾乎是百年一遇，之前的「非典」無法比擬，因此這類糾紛目前沒有案例可供參考。
東京街頭的奧運橫幅。圖片來源：ICphoto明年東京，還約嗎？
奧運延期之後，擺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問題是：一年後的東京奧運會還要不要去？
由於工作存在不確定因素，陳曦考慮退票，只能徒留遺憾。她已經將目光投向2022年北京冬奧會，奧運初體驗也許從東京變成家門口。
據吳佳觀察，「死忠粉明年應該還是會去，當然也有一些人可能不去了。今年大家計劃好的行程明年可能不好安排，例如有上學的、工作的、孩子上學的之類。」
一年後，他仍會奔赴東京，但行程預計減半。
相比於受工作困擾的遊客，今年秋天將去上海升讀研究生的杜衛國堅持明年成行。
「我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在不同的求學階段都有假期，比起已經工作的旅客有更多自由的時間來安排，我相信可以統籌安排好時間，在明年夏天擠出空擋。」
奧運延期後，前期已購門票可能會產生少量退票，此前沒有買到心儀門票的觀眾有望如願以償。
隨著女排小組賽抽籤和場次確定，杜衛國希望「撿漏」，再買一張中國對陣美國的門票。
這位熱愛體育的男孩對奧運抱有期待，他說，「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圖片來源：ICphoto奧運遊客可以多等一年，但日本旅遊業一些中小企業或許等不了。
身為導遊的李凡，原本預計今年夏天會忙得不可開交，但現在只能閒賦在家。
李凡告訴界面新聞：「不管是入境遊還是國內遊都特別不好，一些小酒店和日式溫泉旅館已經宣布破產，小型公司短時間還能撐一下，長時間我估計很難撐住。」
受疫情影響，日本旅遊業現在、以及未來近一年時間，都將非常慘澹。
據日本共同社報導，東京奧運會推遲，今年預估有大約900萬日本國內遊客和30萬海外遊客取消東京行程，原本這些遊客預計為日本帶來13億美元的消費。
這讓日本酒店業墜入低谷，日本觀光廳的調查顯示，今年酒店預訂量同比下降90%。
一位觀光廳官員告訴法新社：「我們收到最頻繁的諮詢訴求，就是關於現金流困難和失業問題。」
KNT-CT Holdings旗下旅行機構JTB和KNT是東京奧運會官方合作夥伴，提供觀賽遊產品。3月24日，KNT-CT發布財務預期，截至2021年3月底的財年，預計淨虧損99億日元，此前預期為淨利潤20億日元。
李凡看到，東京往日很繁華熱鬧的地段變得非常冷清，部分奧運元素裝飾被撤走。
在東京各類地標，奧運倒計時牌板早前變成普通時鐘。直至新日程敲定，3月31日，倒計時牌板才「復活」，距離東京奧運會天數一欄出現「479」三個數字。
奧運倒計時牌板。圖片來源：ICphoto儘管奧運推遲對日本旅遊業造成重創，但在是否推遲賽事的問題上，支持的聲音居多——3月底，日本共同社的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多達78.7%的受訪民眾支持奧運會推遲一年。
東京奧運會開閉幕式執行製作人巴裡奇表示，明年開幕式表演將加入抗擊疫情的元素，向全世界民眾講述抗疫故事，讓東京奧運會成為全球復興的標誌。
一年後，東京奧運會和日本旅遊業真的都會復興嗎？
身處旅遊業漩渦中的李凡感到沒那麼樂觀，「如果全球疫情好轉，大夥都憋好久了，明年奧運會可能會空前成功。如果疫情不好轉，這個不敢想像，情況會變得更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