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我要離職了。"
上午，張穎在咖啡館剛坐下不久，那位熟悉的咖啡師春子走過來小聲說。
01 破滅的理想國
張穎絕對是位咖啡資深愛好者，甚至可以說是"淪陷至深"，每天上午下午各1杯雷打不動，如果遇到加班必須再加1杯。這個品牌的新咖啡杯推出後，她一定要入手的，外出旅遊也必然要到當地咖啡店瞅瞅，只是為了買那些少見的城市限定杯。家裡杯子太多，她改造樂客廳裡的博古架，把老公的陳年茅臺攏到一個箱子裡，然後擺上自己喜愛的杯子。
家附近這個品牌的咖啡館，她是常客，櫃檯裡的咖啡師，也極為熟稔，包括這位要離職的帥哥——春子。咖啡館人不多的時候，春子會和張穎聊天，聊自己的家庭，工作。當有新杯子放出來的時候，春子總是會為張穎留1個。季節限定款、城市限定款、聯名合作款，而且門店一般只有一兩個，星巴克可能是全世界最會賣杯子的。那些極為稀少的限量版，轉手淘寶至少有一兩百的小收入。
"你不是很喜歡這個咖啡品牌嗎，為啥離職呢？"張穎微笑著勸解。
"穎姐，我在這裡工作是因為喜歡這樣的氛圍。但是最近壓力大，店長安排的任務難以完成，收入不高，自己也感覺失落。家裡為我找了個商場賣化妝品的活兒，明天我就不在這裡幹了。"春子解釋說。
02 賣不動的中秋月餅
春子的離職，張穎還是有先知先覺的。
春子祖輩三代都是北京人，小夥子陽光帥氣，個頭高挑。家裡爸媽都是大學教授，吃穿不愁，有房有車，沒有經濟壓力。表姐每次從美國回來，還總是偷偷塞給他點兒零花錢。
沒來由的，春子喜歡上了咖啡這個行當，滋啦滋啦的磨豆聲，噗噗的高壓衝水聲、呲呲的打奶泡聲，在他聽來是如此悅耳。焦黑色的豆子在手裡如魔術般變成一杯暖熱的咖啡，帶有水果與巧克力混合的香味，從顧客的微笑中，春子感受到了工作的樂趣。
綠圍裙的咖啡師收入都不高，升為黑圍裙也不加工資。每個月到手4000元左右，年底時全職有13薪的年終獎，這樣的水平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不過溫飽水平。對於春子來講，兩個月攢的錢也湊不夠一輛死飛的前輪，因此工作只是個愛好。
日子如流水般，他在這家門店工作已將近兩年時間。去年夏季，門店新來了店長，要求趨向嚴格，各種培訓也多了起來，內容包括在顧客下單時，如何引導用戶點咖啡後再搭配些輕食或乾果，如何向用戶售賣儲值卡，而且每位咖啡師身上開始背運營指標。去年中秋節，這家咖啡店照例提前售賣賣月餅，而且每位咖啡師明確了任務：10包。春子不喜歡主動搭訕顧客，月餅賣不動。看到他的窘迫，張穎主動幫他完成了任務。
春子事後告訴張穎，店裡很多咖啡師都沒有完成任務，"一包10枚小小的月餅，598塊，我一口就能吃一個，不值。"店長事先要求大家繳押金500元，還說如果沒有完成售賣月餅的任務就扣錢，引起大家不滿。很多夥伴沒有完成任務，押金倒是都退了。春子說，經過這件事以後，自己對這個品牌的熱愛，不像原來那麼濃了。
03 買不起的二次元手辦
月餅事件只是一個小陰影，促使春子離職的原因，是他新交了個女朋友。
女孩乖巧，並不要求什麼大牌的包包或者口紅，但極其喜歡新電影，還包括那些二次元手辦。
春子漸漸感受到了經濟壓力。
店裡的咖啡師依照專業能力分為4個等級，用不同顏色的圍裙區分，春子身上的圍裙是綠色，最末等，收入不高，住房補貼、五險一金、該有的都有，如果上夜班也有補助，但1個月下來到手的也就是4000元左右。"公司夥伴收入都不高，如果當上店經理，也不過五六千一個月。"
馬雲說，職場人主動離開公司一般有兩個原因：錢給少了，心委屈了。
最初得知春子月收入只有4000元，張穎還是很吃驚的，畢竟這是一個連鎖咖啡國際品牌，世界500強。而且，前幾天她剛剛看到一條新聞，這家公司CEO 2018年的收入高達1340萬美元，包括146萬美元基本工資、獎金和股票獎勵，是美國普通員工收入的1049倍。
晉升無望、沒有話語權、每天埋頭於各種瑣碎而具體的工作裡，春子新學習了一個名詞：企業飼料。"我不想在這家世界500強咖啡公司做企業飼料了。"春子有些忿忿地說。
店裡的顧客多了起來，春子也忙碌起來。
看著這個大男孩的身影，張穎忽然想起一句話：我愛你，是因為我就在這裡；我不愛你，是因為我已經離去。
04 光鮮背後的心酸
張穎現在一家遊戲公司任職商務拓展總監，善於交際。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用一杯杯的白酒才拿到現在這個職位的。
5年前，張穎從1所985大學畢業，意氣風發，入職一家遊戲公司，兢兢業業。不過，她發現幾乎同時入職的另外一位同事平時工作量不大，但卻是BOSS眼裡最勤奮的員工，各種口頭表揚隨時降臨，連續3年優秀員工，自然讓大家豔羨。一位要好的姐妹偷偷告訴張穎，那位女同事的老公在某個主管部門負責遊戲版權號審批，公司老總自然是千般維護，只是希望其在關鍵時刻能為幫公司一把。
家庭背景比不了，張穎沒有洩氣，工作更加勤奮。商務拓展，主要是與一些有決策權的男人打交道。大學時從來沒有喝過啤酒的她，漸漸練出了半斤酒量。遇到難纏的高手，她就在宴席期間躲到廁所，手深到喉嚨裡把喝過的酒吐出來，然後繼續喝，回到家經常是深夜。睡夢中醒來，她經常偷偷抹眼淚。但是第二天，她又會生龍活虎地出現在公司，而且經常是部門第一個打卡的人。漸漸的，她贏得了老闆的認可，表揚也漸次多了起來，1年後就升為項目主管，2年後成為部門總監。
身穿裁剪合體的西裝短裙，一頭短髮的張穎顯得極為幹練，活力十足，在每個場合都能應付自如。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成功的路上，在光鮮的外表背後，自己喝醉過多少次，甚至因為胃出血被醫生警告過多少次。
05 逃脫企業飼料困境
半年後，春子約張穎一起聊天，回到了當年打工的那個咖啡館。
半年時間沒見，春子瘦了足有10多斤，職位已經升為主管。春子說："原來我討厭加班，更不會主動加班，現在我是部門加班最多的一個人。我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誰也不想做企業飼料。打工也好創業也罷，如果沒有一個實力強大的老爸老媽，只能自己拼。原來我在爸媽的庇護下滿足了基本的生活需求，想過精緻生活攀到更高峰只有靠自己。主動離開自己的舒適區主動求變，才能避免企業飼料的命運。"
望著那些依舊穿著綠圍裙的前同事，春子說："不思進取，他們只配做企業飼料。我最佩服的工作修行，是一種習慣。一種即使無人關注，也會對自己有所要求的堅持。"春子說。
張穎記得尼採有一句話："在需要面前，所有理想主義都是虛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