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 年,一群因紐特兒童從格陵蘭島的家庭中被帶走,被送往丹麥接受丹麥公民的教育。他們不得不被迫等待了 60 多年,丹麥政府才為這一項嚴重損害這批兒童的社會實驗而道歉。
上周梅特·弗雷澤裡克森(Mette Frederiksen)的政府正式向這 22 名「兒童」道歉。
現年 75 歲的海倫·蒂森(Helene Thiesen)是這群孩子中的一員,她表達說丹麥政府的道歉對她來說意義重大。2015 年,BBC 的「目擊者」(Witness)節目採訪了蒂森,下面是她的故事。
蒂森回憶說:「那是一個美麗的夏日,兩位丹麥紳士出現在我們家。」1951 年,她和家人住在格陵蘭島的首府努克。
「他們帶著一名翻譯,還有我的姐姐也在場。然後我在想:』他們在這裡幹嘛呢?』我們非常好奇。然後他們讓我們離開,開始與我的媽媽交談。他們問我媽媽是否願意把我送到丹麥,我將在那裡學習丹麥語,接受很好的教育。他們告訴媽媽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的媽媽兩次拒絕了他們。但是他們繼續施壓,說我應該被送到丹麥,而且只是過去待上六個月。而我,將會得到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更多的真相
丹麥曾決心改善其北極地區殖民地的生活條件。那裡的許多人仍然以獵捕海豹為生,只有一小部分人會說丹麥語,結核病也很普遍。丹麥當局決定,使該島現代化的最佳途徑是建立一種新型的格陵蘭島。
丹麥當局給當地學校的校長和牧師發來了電報,要求他們找出 6-10 歲最聰明的孩子。這項計劃是與丹麥拯救兒童基金會(Save the Children)聯合制定的,目的是將這些兒童送到丹麥家庭,作為「小丹麥人」接受再教育。
許多孩子的父母不願意送自己的孩子過去,但最終有 21 個家庭屈服了。蒂森的父親在三個月前死於肺結核,留下了母親和年幼的三個孩子。
「我的母親跟我解釋道:』你將要去到丹麥。』我問媽媽:』什麼是丹麥?』』丹麥是一個遙遠的國家,但是很美麗,就像天堂。你不必難過。』我的媽媽這樣對我說。」
1951 年 5 月,名為 MS Disko 的輪船載著這 22 名兒童從努克出發。
「我從船上看著媽媽,我甚至都沒法跟她揮手說』再見』。我當時非常生氣」。「我只是聳拉著雙臂,在想』你為什麼要我遠去?』」
「我們都不理解為什麼要把我們送到遠方。那裡有什麼在等著我們?一切都不確定。我記得我們到達哥本哈根的時候,天漸漸黑了,那裡有一個非常大的港口」。
到達之後,這些孩子被送往各自寄樣的家庭中。但他們首先在一個被稱為「夏令營」的地方先度過了夏天,這個地方叫Fedgaarden。
「之後我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被隔離在那裡了,」蒂森說,「那裡非常偏僻,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別的房子。我們之所以被隔離,是因為我們是第一批從格陵蘭來到丹麥的孩子,他們擔心我們有傳染病。」
「我一直在想我們在那裡要做什麼,什麼時候回家。我想念我的母親,也為我父親的死感到非常難過。」
女王的訪問
這些因紐特孩子的到來是一個享受聲譽的項目,甚至丹麥女王本人也想來參觀這個營地。但在孩子們與女王的合影中,沒有一個人笑。
「當然,我們也有快樂的時刻,比如我們去海灘的時候。但當我們被送去睡覺時,我們都默默地哭了。在那裡我感到非常的悲傷和不安全」。
1951 年 12 月,一家丹麥雜誌刊登了一篇報導,宣稱這項實驗的成功。
「丹麥的生活方式與這些孩子所習慣的方式大不相同,但他們的適應能力非常驚人。奇怪的是,他們對文明的反應導致了他們的不協調」,報導中如是說,「這些孩子丹麥語已經說得很好了,但是當他們被突然的喜悅或憤怒包裹時,便會突然出現大量的格陵蘭島詞彙,到處都充斥著俚語的聲音。」
「海倫·蒂森從來沒有對養父母說過一句話……她只是點頭或搖頭。但卻與養父母家的姐姐瑪麗安(Marianne)聊得來,瑪麗安正在教她編織」。蒂森在Fedgaarden營地中得了溼疹,所以那時候她認為自己應該和醫生住在一起。為了治療自己的溼疹,她的手肘和腳後跟被塗上了黑色的膏藥,由於擔心把家具弄髒,她被禁止進入客廳。
怪胎
「我從來沒有在那個家庭裡受到過歡迎,簡直說是一個怪胎。養母有精神問題,一直都躺在床上」。「對於大人,我從不相信他們。因為就是大人將我送到了丹麥。每次他們對我說些什麼的時候,我只是點頭或搖頭。我不想回答他們」。
幾個月後,當她的溼疹得到控制時,蒂森被轉移到了另一個家庭。「與第一個家庭相比,第二個家簡直就是一個童話世界。那裡的人非常熱情」,蒂森說道。
重返格陵蘭
隨後在第二年,22 個紐因特兒童中有 16 人,其中包括蒂森,被送回格陵蘭島。「拯救兒童」基金會安排剩下的 6 個孩子進入寄養家庭。
蒂森說:「當船在努克靠岸時,我拎起手提箱,穿過樓梯就投入媽媽的懷裡。我一遍又一遍地談論我所看到的一切,但媽媽沒有回答。我困惑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媽媽對我說了些什麼,但我沒有聽懂,一個字都沒有聽懂。我想,』這太可怕了。我再也不能和我媽媽說話了,因為我們說著兩種不同的語言』」。
也是在那時,另一個震驚的消息來了。就在蒂森前往丹麥的時候,另一個基金會來了——丹麥紅十字會,在努克建立了一個兒童之家。根據該機構的說法,那些曾住在丹麥富裕家庭的兒童,不應該與自己的家庭一起生活在糟糕的條件下。
「我們的新』媽媽』——兒童之家主任,摸了摸我的肩膀說:』來吧,上公共汽車,你要去孤兒院。』』我為什麼要被送到兒童之家?』沒人回答。在我飽含淚水的眼中,我幾乎看不到自己的城市」。
在兒童之家,孩子們想要重新學習格陵蘭語,因為這樣他們就能跟家人交流,那裡的許多員工會說當地的語言,並開始幫助這些孩子。
「但是後來主任出現了。』你們在幹嘛?你們不能教他們格陵蘭語。這些孩子需要接受教育才能在社會上出人頭地,所以他們只能說丹麥語』」。
從此,蒂森與媽媽的關係再也不同了。
「我對媽媽把我送出去的決定感到非常痛苦,非常生氣,因為她不僅讓我走,現在還讓我進入了孤兒院,儘管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蒂森說,「那是丹麥人成為格陵蘭島殖民地主人的日子。他們是最壞的』教師』,他們控制著一切」。
直到 1996 年,當蒂森 52 歲的時候,她才明白為什麼她會從母親身邊被帶走。這個消息不是來自丹麥政府,而是來自一位作家,她在丹麥國家檔案館發現了一份文件集。
「她打電話給我說,』你坐好了嗎?你只是實驗的一部分。』我跌坐到地板上,所能做的只有哭泣」。
失敗的實驗
這些兒童非但沒有成為格陵蘭文化變革的榜樣,反而成為了一個沒有根基的小群體,被自己的社會所邊緣化。他們中的一些人,因為鬱悶而酗酒,結果英年早逝。
「有些人成了乞丐,有些人只是永遠被貼上了標籤。他們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說母語的能力,也因此失去了生活的目的」,蒂森說道。
1998年,蒂森收到一封丹麥紅十字會的來信,信中說對於蒂森在這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表示「遺憾」。最後,在 2009 年,丹麥「拯救兒童」基金會也做出了道歉。但根據一項內部調查顯示,一些詳細說明該組織參與的文件已經消失,「拯救兒童」基金會承認,這些文件可能是故意銷毀的。
「發生的事情顯然侵犯了兒童的基本權利」,丹麥「拯救兒童」基金會秘書長米米·雅各布森(Mimi Jacobsen)說道,「他們的本意是好的,但一切做得卻非常糟糕。我想,他們當時的想法是想教育和改善格陵蘭人,讓他們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2010 年,格陵蘭當局要求丹麥政府道歉。當時的反對黨,丹麥社會民主黨呼籲進行獨立調查,但在 2011 年上臺後,卻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了。
蒂森說這次經歷產生了一些積極的結果。
「儘管我發誓永遠不會嫁給丹麥人,因為我對殖民統治感到憤怒,但我還是嫁給了一個丹麥丈夫。我們兩人與我們的孩子一起在丹麥過著幸福的生活。」蒂森全身心地照料自己的孩子們。
「對於丹麥政府,我感到非常失望。我不明白他們是如何將我們變成一次實驗的,這真的難以理解。這讓我非常痛苦,並會讓我一直痛苦下去,直到我離開人世。」
今天丹麥的回應
「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但我們可以承擔責任,向那些本應得到關心卻沒有得到關愛的人道歉,」丹麥首相弗雷澤裡克森在一則通告中說道。她說,她曾給那 6 名留在丹麥上學的孩子每人寫了一封信,一封毫無保留、期待已久的道歉信。費雷澤裡克森說:「多年來,我一直關注這個案件,它所包含的人類悲劇仍然深深地震撼著我。」
格陵蘭現在是丹麥內的一個自治領土,在貨幣管理、外交關係、國防以及每年的大量補貼方面依賴於哥本哈根。
格陵蘭總理基爾森(Kim Kielsen)說,丹麥和格陵蘭之間的合作關係已經發展起來,他還補充說:「今天,我們是平等的,我們共同回顧歷史。」
海倫·蒂森說自己「終於得到了道歉,這讓她如釋重負」。
「這非常非常重要,這意味著一切,」蒂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