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啤酒館工作了兩年，呂先生都不知道，吧檯前方的一處監控攝像頭，每天都在網上直播，自己的一舉一動，已然被數千名網友「評頭論足」；入住某酒店的劉先生不曾想到，酒店的過道內安裝的攝像頭，正在實時將所拍攝的畫面上傳至網絡，供數十萬網友觀看；去內衣店買衣服的林小姐也絕對想不到，她在內衣店購物時的場景，也已經被人在網上「直播」……
▲直到工作兩年後，呂先生才發現，原來自己天天都在網上「被直播」(視頻截圖)
近日，一家名叫「水滴直播」的網站，通過直播各類現實場景，引發網友關注。直播平臺上選取的都是實時攝像頭拍攝到的景象，大街、酒館、小區、餐館，甚至酒店、內衣店，而僅僅在成都，就有266個監控攝像頭，被網絡「直播」。
「這簡直是現實版的『楚門的世界』，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成了被直播的對象，供其他人觀看。」一名得知自己正在「被直播」的市民說。
工作兩年了
他才知道自己隨時「被直播」
呂先生是成都一家啤酒館的股東之一，每天都在這兒經營生意的他，渾然不知吧檯前方的監控直播攝像頭已經工作了兩年，而自己，以及啤酒館的顧客，都是「被直播」的主角。當記者將直播的畫面呈現在呂先生的眼前時，他傻眼了。「有點煩，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直播了，這肯定侵犯了我的隱私權，我要找他們維權。」
為了搞清楚情況，呂先生趕緊聯繫了啤酒館的其他股東，才得知這是另外一名股東在兩年前安裝的。「那位股東的初衷是為了監控啤酒館的安全，離開了啤酒館用手機也能看到館內的情況，同時也在網絡上起到一個展示的作用。」
小區也成了被直播的對象。在成華區華潤24城小區，一個監控攝像頭裡的畫面（小區大門口的情景）正在被實時直播。記者隨機在小區門口詢問進出小區的業主，6名小區業主中，無一人知道自己正在「被直播」。當居民們看到自己的形象出現網絡直播當中，並且有過上千人次的觀看記錄，頓時多了幾分拘謹。一名居住在該小區的美國住戶Alice女士告訴記者：「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直播，會有些不舒服」。她向記者介紹，美國有個叫「insecam」的網站曾經就入侵了大量的私人攝像頭，並直播上網，在美國引發過一輪關於隱私權的討論。
這些直播監控甚至在內衣店等隱私場所也有。湖南省衡陽市一家內衣專賣店的監控直播，觀看人次到達2萬以上。成都商報記者看到，在水滴直播平臺上，該內衣店的攝像頭正對著櫃檯前方的營業區域，如顧客進店，一舉一動都能在網絡直播上看到。
▲超市門口公開直播所用的監控攝像頭
不止一處
成都266多個監控攝像頭「被直播」
「被直播」的場景並非少數，4月30日，成都商報記者打開水滴直播網站，將地區選擇至「四川省成都市」，頁面顯示，全市各地共有299個直播房間正在以監控的視角直播著市民生活的一舉一動。這些直播畫面中，有人來人往的居民小區、車流不息的十字路口、甚至還有酒吧、酒店、按摩店等相對私密的消費場所。
在成都被直播的個直播房間中，觀看人次最多是名為「成都街景（西大街）」的直播房間，有上百萬次的播放量。觀看人次排名第二的，是一家酒店過道內的監控直播，觀看人次達到32萬。
這些直播畫面，幾乎是實時傳送到網絡。在成華區華潤城小區，一超市招牌上方有三臺攝像頭，對著小區1號門前的一段人行道進行小時直播。
▲記者站在這3臺攝像頭下方，用手機打開水滴直播網站，找到相應的直播房間，通過5秒左右的延遲，記者的身形便實時出現在網絡直播當中。（視頻截圖）
「這簡直是現實版的『楚門的世界』。」一名得知自己也在直播畫面中的市民說，「我們毫不知情，自己就在網絡上被播出來了，關鍵是除了一些公開場合，另一些較私密的酒吧、酒店，也有這樣的直播，那我們的隱私從何談起？」
截至日下午3:00，記者看到在水滴直播網站中，「四川省成都市」的頁面下，有33個直播房間已下線，目前剩餘個房間。對此，360公司解釋到：這多個用戶，我們工程師正在調查，可能需要些時間。不論任何人，如果分享出來的內容違反了國家現有的法律法規以及主管部門的要求，或者違反了水滴直播相關規範公告，我們都會第一時間將相關內容刪除，同時對違規用戶進行禁言、踢出、加黑、永久加黑等操作。
根據公開數據顯示，智能攝像機兩年出貨量已經超過400萬臺，縱觀整個水滴直播平臺，記者一共看到14883個公開的直播房間。
▲水滴直播中選擇地區為「成都」所出現的畫面，截止4月2日晚，該網站已下線能夠直接選擇涵蓋所有成都地區直播房間的選項，只能通過選擇「商家」、「風景」、「生活」等分類欄目選擇地區。（網絡截圖）
監控畫面從何而來？
購買攝像頭後由安裝人員授權上傳
這些在網上被人圍觀的實時監控畫面從何而來？水滴直播又是如何獲取這些直播畫面的？成都商報記者展開調查。
「上水滴直播必須要買出的攝像頭。「武侯區一家寵物體驗店的店員告訴記者，考慮到體驗店的安全，該店一年前曾購入一款「智能攝像機」做監控攝像頭，安裝在店鋪入口處，正對著吧檯。在設置攝像頭的時候，需要下載的一款APP，在內可以對監控內容進行選擇：私密使用、有限分享或是公開分享。「有限分享可以通過二維碼傳遞，只讓自己認可的人看到分享畫面。如果選擇公開分享，那麼監控畫面默認上傳至水滴直播。」該店員解釋。
智能攝像機可以通過WiFi直接聯網，通過遠程控制，水滴直播的功能就在裡面，監控畫面可以直接連接水滴直播。」一家在門口安裝攝像頭的超市老闆告訴記者。按照超市老闆的解釋，記者下載了名為「攝像機」的。記者看到，水滴直播的大部分功能，都被集成在這款內。
公開資料顯示，水滴直播是奇虎公司旗下一款視頻直播生活秀平臺，「提供來自真實用戶提供的即時直播內容，覆蓋娛樂、生活、遊戲、綜藝、體育等多個領域」。
雖然直播畫面由攝像頭安裝人員上傳，但不可避免的是，上傳的直播畫面中，有許多人並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直播」，攝像頭安裝人員上傳監控錄像至網絡的行為，是否涉嫌侵犯他人隱私權？對此，多名在水滴直播公開監控畫面的人員稱，「不懂隱私權」、「不知道有這樣的規定」。一家在門口安裝攝像頭的超市老闆直言不諱：「我在自己的店外安裝，為什麼不可以？」
▲超市工作人員正在自家商店門前安裝360智能攝像機（網絡截圖）
上述在內衣店安裝監控視頻並將視頻內容上傳網絡直播的老闆娘告訴記者，安裝監控是為了店鋪的安全，上網直播是為了宣傳，「曾經有顧客通過直播找到店裡來購物」。關於隱私問題，老闆娘表示：「店裡面有專門的試衣間，不會影響顧客的隱私。」記者接著問：「直播購買內衣的過程，有沒有可能讓顧客不舒服？」老闆娘聽後則立即掛斷了電話。
▲一家正在直播的內衣店（視頻截圖）
好奇和無聊
窺私慾的網絡狂歡
在水滴直播平臺上，數以萬計的網友正在實時觀看監控錄像所拍下的實時畫面。「因為好奇和無聊。」一名觀看直播的網友「姜V5」告訴記者，他上個月才剛剛接觸到水滴直播，偶爾會登錄看一看，除了看一些有主播主持的節目外，也會看一些監控。「可以看到別人的生活。」另一名網友告訴表示，雖然看到別人的生活也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人總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一名網友告訴記者，某些監控直播會特別受歡迎，比如全國一共9家內衣店有監控直播，觀看人次普遍上萬，最高的一家「貴麗人內衣店」的直播，就有超過28萬人次的播放量。其次一些酒店、按摩店的監控直播也頗受歡迎。「直播內衣店還是有點噁心的。」這名網友說。
一些網友將觀看監控直播的行為定義為「好奇」，另一些網友則定義為「窺私」。「我認為觀看水滴直播的某些房間，屬於窺私。」中國心理學會會員、心理學專家陳志林告訴記者，人類普遍都有窺私慾，「好奇」和「窺私」的界限在於，是否侵犯了他人的隱私、影響到他人的生活、是否違背普遍的道德準則、以及是否違反相關法律。
一家內衣店的監控直播中，網名的留言，「把攝像頭放更衣間多好」
五問水滴直播平臺是否涉嫌侵權？
日下午，成都商報記者聯繫到公司公關部工作人員趙女士，趙女士在與該公司技術部門、產品部門協調後，就水滴直播涉及的相關問題為記者做出回復。
記者：直播畫面中出現的大量第三方陌生人員，即除水滴直播平臺和用戶外的人員，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直播，直播行為也未經得其允許，這是否涉嫌侵犯他人隱私權？
趙女士：水滴直播行為是用戶主動開啟的，小水滴（智能攝像機）有直播功能，這個功能是需要用戶主動開啟，才會進行直播的。此功能設計初衷是為了解決一些現實的社會問題。如現在受歡迎的幼兒園直播，家長可以看到小孩在學校的實時情況；如明廚工程中，用戶可以看到後廚廚師進行洗菜烹調的全過程。
此外，用戶在主動進行直播的過程，會涉及到第三方人員。我們早在2016年月份，就對用戶進行相關規範公告。要求用戶將自己拍攝到的監控畫面進行分享和直播的時候，要遵守國家相關的法律法規，以及水滴直播相關規範公告。
如果智能攝像機的機主希望將監控畫面分享給特定人群或是全網用戶，必須具備以下條件：一是用戶實名註冊之後主動登錄帳戶，二是用戶登錄之後在分享畫面內容前還需要額外三步確認並「確認開通直播協議」（圖），三是直播協議已經明文公示在水滴平臺官網：「請保證您是自願公開攝像機，攝像機所拍攝的內容無任何您或他人的個人隱私，並確保拍攝內容健康，不觸犯法律」等相關隱私保護內容。
記者：許多360智能攝像機的用戶，將安防/監控畫面進行直播。所以，由這些安裝攝像機的用戶來決定是否上監控畫面，而非被拍攝人員來決定，這種模式是否欠妥？
作為安防產品，用戶對場景進行監控，如在家庭中最經常使用的場景，來看家中保姆行為，以及家中是事出現盜竊，這種場景下，如被拍攝人員來決定，顯然是不現實，也是不妥當的。
我們呼籲智能攝像機的用戶在分享監控畫面的時候，遵守國家相關法律法規、良俗公約，以及水滴平臺直播用戶協議的相關內容，共同維護水滴平臺的文明和有序。此外，我們還給商家製作了免費的貼紙，以便商家提示顧客。
▲360公司為直播用戶提供的貼紙，以提示陌生人，但在記者調查的10餘家公開直播的商店中，沒有任何一家商店使用了該貼紙。（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記者：為何會出現酒店、內衣店、按摩店等相對隱私的場所的直播畫面？水滴直播後臺對直播畫面是否會再次進行審核嗎？
360公司：水滴平臺上出現的酒店、內衣店、按摩店等畫面，都是由酒店經營管理者、內衣店店主、按摩店店主等用戶購買了智能攝像機之後，在自主、自願的前提下，將監控畫面分享到網際網路平臺上。我們接到反饋來看，店主進行直播，主要還是為了防止偷窺以及提供員工對客戶的服務水平。如反饋的內衣店，主要是收銀以及銷售區域。
我們也一直根據我國現有法律法規以及政府主管部門的要求，對用戶分享的監控畫面、圖片和評論進行審核。對於違反國家現行法律法規及其他涉黃、涉暴、違反公序良俗的行為或其他侵權行為，水滴平臺一經發現，會對相關內容進行刪除，並對違規用戶進行禁言、踢出、加黑、永久加黑等操作，保證水滴平臺環境的文明與有序。
記者：我們注意到，水滴直播「專題列表」中出現了商業推廣，如春節期間與某品牌一起做的「送愛回家、直播過年」活動。水滴平臺的直播是否會產生收益？這種收益又是如何分配？
你說的這個活動，是智能攝像機與該品牌聯合的促銷活動，雙方都在各自平臺上對這一活動進行展示。水滴直播不是獨立的直播產品，截止目前沒有進行商業化地計劃，也沒有收益產生。
記者：水滴直播目前在全國範圍內，大約共有多少活躍的直播用戶？
水滴直播不是獨立的直播產品，所以沒有針對直播用戶的統計。
律師意見：涉嫌侵犯公眾隱私權
「這種行為這對公眾的隱私權構成了侵犯。」北京藍鵬（成都）律師事務所陳小虎律師表示，未經他人允許將攝像頭錄攝公共場所畫面、個人形象掛到網上任人點擊，是一種侵權行為。
「直播平臺並不能以『用戶自己決定』的理由脫開責任。」四川卓安律師事務所蔣健律師認為，上傳視頻的人（即同意將監控畫面分享到網絡直播的安裝人）未經被直播人員允許，私自將直播內容上傳網絡，涉嫌侵犯他人隱私權；直播平臺對用戶所直播的內容有審核的義務，如果直播內容侵犯了他人隱私權，直播平臺也要付相應的連帶責任。
「網際網路時代是沒有隱私的。」速途研究院院長、網絡觀察家丁道師表示，在網際網路時代，因為我們想獲得方便，很多時候就不得不失去自己的隱私，比如在使用很多的時候，因為用戶不注意設置，這些可以很容易的獲得我們的通訊錄信息、看到我們的相冊照片。丁道師介紹，一方面我們要接受自己終將逝去的隱私，另一方面政策上也應該對涉及公民隱私的企業進行監管，對進入市場的許可嚴格控制，否則《速度與激情8》裡面，因為黑客入侵造成危機的情節，真的有可能在現實世界中發生。
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王拓攝影報導
編輯江亞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