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溫州舊事（二十七）自學、高考複習班、信心

甌海中學，即溫四中

辦完父親的喪事，我重新上班了。到廠裡，工友見面都來安慰。這時節廠裡狀況有所好轉。我每天下班就回家，陪著母親聊天說話。同時覺得，這一段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必須迎頭趕上。我自學的勁頭越來越大。無論上班，還是回家，腦子裡整天轉悠的是有理數、無理數、因式分解、一元二次方程、主謂賓定狀補、之乎者也吾爾汝等等。潛意識裡，覺得多學點知識，將來能用得上，總有點好處。同時，我在廠裡，經常向錢琳請教數學和寫作方面的問題。我看了他的一些小說、散文，受到很多啟發。

在「要極大地提高中華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和「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號召下，特別是高考制度恢復後，上學讀書成了社會熱潮和時髦。各式各樣文化夜校、補校應運而生，中學教師一夜之間變得揚眉吐氣，身價倍增。《數理化自學叢書》，成為最最搶手的東西，新華書店門口，買書人排成長龍，出版社一版再版，仍供不應求。老三屆、新三屆，上山下鄉留城返城的年輕人，好像從漫長冬眠中醒來，發現自己思想知識原來如此貧乏，而知識現在卻是越多越有用，許多人在一番詛咒、嘆息、埋怨、悔恨後，鼓起極大的熱情，四處收集過去棄之如敝帚的課本，並以更極大的狂熱開始學習。每當華燈初上，年輕人成群結隊，挾著書本急匆匆奔向學校，曾經寂寞冷清的校園，頓時熱鬧起來。

在此情況下，我對夜校便十分嚮往，上下班或外出，尋找街上的各種招生廣告。遺憾的是，找來找去，沒有合適的學校。那些補校、夜校名稱堂而皇之，實質都是準掃盲班，所教內容非常淺顯。我雖沒念過中學，但覺得掌握的知識，已超過這些學校能給我的；同時對那些高考複習班，我又望而卻步。大學如同天邊的彩雲，對我來說，似乎過於遙遠。

那段時間，錢琳看到社會上的年輕人的需求，在街道辦起了夜校，自任校長兼教師。由於報名的人多，而師資缺乏，他就與我商量，能否去教語文課。我沒有答應，心想自己連小學都沒畢業，哪有資格當老師？他告訴我，當年他只讀過幾年初中，就敢在農村中學當老師，而且教得一點不差，以我的語文水平，在夜校教課沒有問題。經不住他再三勸說，我只好答應試試。於是，我對要講的初一語文課，做了許多準備。

沒想到，到了上課前，錢琳臨時調整，讓我去教初中數學。那完全是趕鴨子上架！我本來就不善口頭表達，又是第一次上講臺，講的還是自己並不擅長的數學，那效果顯然不可能好。本著對學生負責的態度，我以廠裡派我參加市委「一批二打」工作隊為由，堅決辭掉了夜校教學的事。

溫州市委從全市各單位抽調人員組成工作隊，進駐一些街道工廠。我與廠裡其他三位同事被抽調到工作隊，進駐反修公社。作為市委派出的工作隊，權力很大，在進駐單位，可以對嫌疑人進行審訊和外調。在工作隊那段時間，我沒有放棄自學，在外調時也帶著書本和習題。7月20日至22日，1978年高考舉行，而此時我被工作隊派到杭州一些鄉鎮調查。

在那段時間，我得知棋友谷傳省考上了浙江師範學院，受到很大的激勵。​他只上過小學，下鄉後自學數學，後來在農村中學當上了數學老師。從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他能考上大學，難道我就不行嗎？我是否應該努力去試一下？這也許是通向夢想唯一的道路！

甌海中學，即溫四中

進入9月份，聽同學金孝真說，他要去溫四中高考複習班報名，我跟著他一起去了。我想，高考複習班水平一定比較高，到那裡學習，可能比悶頭自學有效，起碼可衡量一下，自己已學到什麼程度了。但到溫四中一看，那裡沒有高考文科複習班，如報高考理科複習班，按其規定，凡未參加前兩次高考者，必須參加數理化三門測驗。我只好知難而退。過了幾天，孝真來說，溫六中有高考文科複習班，叫我一起去報名。按照溫六中的規定，他參加過當年高考，可免予考試。而我需要參加入學測試，考語文、地理和歷史三門課。我一想，考就考吧，看看自己水平到底怎麼樣？

這是離開小學十幾年後，第一次走進中學考場，心裡很是忐忑。考完出來，覺得基礎知識考得還可以，但200字的命題作文寫得不夠滿意，以為錄取希望不大，心情很是懊惱。沒想到，過了幾天，我去溫六中教導處，在門口張貼的錄取名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成績還不錯，這很讓我喜出望外。

溫六中，現為實驗中學

高考複習班開學了。孝真分在甲班，白天上課；我分在乙班，晚上上課。始業教育時，學校戴老師要求大家，一定要端正學習態度，做到三個「自」:自覺，自學，自治。從那天起，我就像參加了一場超長的「馬拉松」賽跑。白天忙著工作隊工作，聽取匯報、召開座談會、查帳，發現問題還要外出調查；晚上忙著去六中上課，參加複習班的學習。經過幾個星期的學習，感覺語文、歷史、地理難度不大，但數學、英語基礎太差，與其他同學差一大截，必須下大氣力追趕。

那段時間，給我介紹對象的人多起來了。也許他們認為，我父親去世了，大弟參軍了，等妹妹出嫁，小弟考上大學，家裡就能騰出房子給我結婚吧！可我對此已不感興趣，因為我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投入到高考複習班上了。母親也說，找對象，不要著急。

業餘學習十分辛苦，但我樂在其中。高考複習班有著與工廠完全不同的氛圍，每位同學的談吐神情、衣著打扮與在廠裡也不一樣，彼此之間談論的都是讀書、學習、高考、理想。特別是複習班上的女生，與我以往見到的，氣質也很不一樣，顯得文靜優雅。每天到這裡來，我的心情特別愉快。

經過兩個多月的學習，我在各門功課都取得較大進步。班裡大多數同學，或上過高中，或參加過高考。複習班上課內容，對於他們來說，確實屬於複習範疇，但對我來說，許多知識，實際上都要從頭學起。十年的失學與對讀書的渴望，在我身上積蓄了很大的潛能，那段時間，我感到自己精力充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就像一塊乾燥的海綿，貪婪地汲取著知識的甘露。讀書學習給了我極大樂趣，更重要的是我有了嚮往、有了追求。

通過幾次考試，我感覺到自己學習能力比較強，特別是有很好的記憶力。語文、歷史、地理成績一點也不比別人差，假如數學、政治加把勁，是可以參加高考拼搏一下的。這時，高考複習班通知，到第19周，全市將進行應屆生、歷屆生統考，成績不好將被淘汰。為了闖過這一關，爭取明年繼續參加學習，爭取參加高考，我對自己各門功課成績進行了評估，決定放棄英語學習，把有限的時間，集中用於其他四門功課上。(未完待續）

壓題彩圖，選自楊景藝先生的《溫州百景圖》；文中老照片，下載於網際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