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不久,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覺察到這個變化,我們和身邊人越來越少談論對未來的暢想。
在去年新冠疫情的打擊下,內卷、過勞死、自殺等尖銳的社會矛盾被激發出來,我們普遍陷入一種習得性無助的低迷裡,不斷降低對生活的期待。與其篤定地寫下新一年的flag,承受未來變數所導致的挫敗和無力。不如回歸到觸手可及的現實中來,反而更有安全感。就像叔本華所言:「不想太過悲慘的話,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不要期望能很開心。」
但在這種「降低期待」的態度背後,真的只是一種甘願避世的悲觀嗎?它真的能夠慰藉我們對不確定性的焦慮嗎?世界什麼時候會好起來?
談及「不對生活抱太大期待」,很容易聯想到日本的一種現象:低欲望。在國內,則是佛系、頹廢、喪、糊弄學等流行的青年文化。日本經歷泡沫經濟危機之後,整個國家的經濟持續低迷,不論個人怎麼努力都很難獲得職務和薪資的上調,即使漲薪,也只是用以更長的工作時間做交易。
因此日本年輕人普遍喪失了對金錢、地位等世俗成功的欲望和追求,更願意過上一種「窮充」——貧窮但充實開心、心靈滿足的生活。
比起「我要出人頭地」這類不切實際的幻想,年輕人更願意當一個回家啃老、在家裡蹲的「廢物」,以「廢物」自嘲的背後,是面對高壓生活下升騰出的一種無力感的戲謔。但在心理學上針對年輕人的「廢物說」有另一種解讀:理直氣壯地承認自己是廢物,是饋贈自己「安全感」的一種途徑。浙江大學心理學教授陳海賢在《幸福課:不完美人生的解答書》中寫道:承認廢物的人,意味著將所有的不堪、缺陷都納入意料之中,就不必再為任何不完美的事情而羞愧。
這樣反而更能夠毫無負擔、理直氣壯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擔心是否能做成了。
就像李誕以「人間不值得」的姿態去面對這個世界,但凡遇到一點微小的值得,都能夠換取充盈的快樂。而在哲學上,對於這類悲觀消極的人生態度,還提到另一種目的:反抗的必要。丹尼爾·克萊恩在《每當我找到生命的意義,它就又變了》裡寫道:哲學的悲觀主義,
並不單單是一種對生活的沮喪態度,
而是對進步這個概念的駁斥。
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們選擇悲觀避世的態度,目的是為了反抗世俗社會強加或者誘惑於個體身上的價值、追求和選擇,是為了抵抗「只允許社會存在正能量、只能進步不能落後,只能更高更快更強」的各種意識形態。因為房價日趨高升、社會上升通道狹窄的現實,讓人們意識到並不是單靠個人努力和拼命工作就能夠去抗衡的,曾經鼓舞人心的「進步敘事」,也被視為製造焦慮、蠱惑人淪為資本剝削的話術了。但相比起日本青年走極端的「就地躺平」,西方社會對「個體對抗意識形態」的寬容,我們社會的人比較溫和、實際和中庸,儒家文化所推崇的建功立業等思想依然深深刻在在我們的文化脈絡裡。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時,我們更趨向於「蟄伏」和「等待」,我們抱持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信念。心理學上將這類人稱為「防禦性悲觀主義者」,它處於盲目樂觀與怨天尤人這兩個極端的中間。美國心理學教授朱莉·諾勒姆曾研究過防禦性悲觀主義者的特點,發現他們會下意識將焦慮變成一種動力。這與"有壓力就會有動力",常被用來鼓勵人們背後的道理如出一轍。因為我們是一個格外有耐力和韌性的民族,既不會被過度悲觀的境遇所困擾,也不願意掐滅心中燃起的成功之火。通過不斷調整自己的期待,以蟄伏的姿態去面對迷霧重重的未來,也不失為一種智慧。然而,陷入這種「降低期待」的人,往往並不能獲得慰藉,反而會被內疚和焦慮進一步折磨。從小,我們便被父母和老師教導著向第一名、好學生看齊,到了職場上要向業績第一、行業精英看齊,要以高標準去要求自己,要不斷挖掘自己的潛能。如果我們降低了對自己的期待,則會被同齡人拋棄,被正在加速前進的社會所拋棄。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換個角度去看,「降低期待」並非由失敗者所代言,反而還體現了人類智慧的靈活。一方面,「降低期待」是潛意識為了保護我們的自尊、自戀而製造出來的防禦性策略。在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時,降低自身的姿態,對現實保持謙卑的平視,既不耽於對個人能力的膨脹式幻想裡,也不會選擇性地忽視遠方的危機。另一方面,收回對未來期待的目光,投注到現在的生活裡,也是我們重新思考生活意義在何處,靈魂該在哪裡歸位的契機。有個熱搜話題#生活感是如何流失的#引起了打工人的共鳴,遺憾每天都在為了更好的生活而忙碌,但生活感卻日漸消弭。大家幾乎都在拼命工作、分身乏術,顛倒了一日三餐,永遠吃不到溫熱的飯,中午剛點的外賣,到了晚上才有時間去拿。而到了周末,卻也只想報復性地睡覺,再也沒有跟朋友爬山、野餐和露營等擁抱自然的欲求了。針對這種現象,牛津大學人類學教授項飆在《把自己作為方法》一書中,把中國人比喻成——一群蜂鳥振動翅膀懸在空中。[1] 項飆. 把自己作為方法[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20
[2] 大前研一. 低欲望社會[M].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
[3] 陳海賢. 幸福課:不完美人生的解答書[M].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7
[4] 丹尼爾·克萊恩. 每當我找到生命的意義,它就又變了[M]. 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