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冷軍,我們的腦迴路裡某一個不常用的區域一定會被激活:看慣了寫意風雅的山水國畫和中規中矩的靜物油畫,一想到冷軍那比照片更為精密真實的超寫實主義繪畫,我們的腦神經為此清奇,甚至因為其細微纖毫的描畫,還有那麼點細思極恐,因為,我們覺得:世間之一切細枝末節,都難逃冷大師眼睛。
冷軍的油畫,是各種物體材質的頌歌。在表現材料質感方面,可謂是他的「專業優勢」,各種材料,從拼接、排列、層疊到呈現,整個是一個物質極大豐富和真實赤裸的大集合。冷軍的畫,就像是每個人都戴上了高倍放大鏡去面對這個世界,一個立體的世界,然而,這一切都是畫出來的,而且是用完全普通的筆,畫在完全普通的紙上,以平面的二維形式。
平面畫卻造就多維空間感。所以,我們稱他為「超寫實畫家」。這是冷軍在繪畫領域獨一無二登峰造極的「特別榮譽爵位」。
但任何事情,都有多種品評角度和聲音。就有專家說了:冷軍只會超寫實,太過精細,就流於小氣。他的畫,缺乏一種洋洋灑灑的大局觀和整體寬度和格調。而真正的大家作品,都是胸懷天地、蔚為大觀的,自帶一種豪情與遼闊。所以,從這個意義上,冷軍只是工巧之畫匠,而不能稱之為大師。
冷軍的畫,每每拍賣,價格出奇的高。那麼,如何看待專家的負面評論呢?是確實如此,還是人紅是非多呢?
不過冷軍有一幅作品橫空出世。他畫了一幅世界地圖,叫《世界風景三》,拍賣出了4370的天價。這幅畫,不但受到富商青睞,而且,從專業角度,也讓之前對其頗有微詞的一類專家閉了嘴,安靜沉默後,開口只有兩個字: 服了。
這幅世界地圖,遠看像破爛,不知是誰家的破了毛卷了邊的爛抹布,抑或風吹日曬後發脆發硬的灰草紙一堆,只有走近這幅畫,才發現個中奇妙,不禁驚呼一聲: 神作。
冷軍這幅畫初衷是為了紀念某國房屋倒塌遺骸而作。本身畫的基調就是沉痛的。而冷軍選擇了描繪一片灰溜溜暗淡的世界土地,來表現覆滅,著實算得上「大氣」了,而且畫面這次沒有事無巨細地描繪每一寸土地,從城市、河流、山巒、房屋、人物以及到人物的衣服首飾。如果按照以往冷軍的超寫實態度,恐怕畫完整個世界,到了冷軍作古後再經過一代人,也難以畫完全。但是,冷軍並沒有放棄自己的超寫實態度,而只是有側重點地選擇了想要表現的元素進行「顯微鏡式描繪」,至於其他,就取其材質的精細到位,而把其他表現起來不現實的東西,大而化之,通通以一種灰暗色調的特點代替。顯然,相比以往作品,冷軍這次既有傳統精髓沿襲,又有所創新。
畫面上,一片灰色。五大洲四大洋皆如此。在這幅作品裡,世界僅剩大陸,而且是灰溜溜無光華的,並且近看,其材質還是破爛褶皺且滿目瘡痍的。藍色的天空和海洋,綠色的森林,以及五顏六色鮮豔的鮮花,生態鏈中的各路生靈,完全是闕如的。沒有一絲生機和希望,給人一種壓抑感。全畫在一片灰暗潦敗的陰影下,突兀地有幾方鮮豔,赤橙黃綠青藍紫,花花綠綠的還挺熱鬧活潑。但仔細看,會發現,它們並不來自地球本身,非自然之景物植被,或天地間飛禽走獸,而是一堆堆工業文明的製造物。大多是孩子用的塑料製品。有材質低劣的奶嘴,有已經被拆壞的小汽車外框,有簡易的塑料望遠鏡,玩具魔方……為什麼世界地圖上沒有出現房屋村落、大樓建築,樓臺園林,卻出現了這些小兒科的兒童用品?畫面上,要麼就是大而抽象的灰暗大陸,要麼就是小而鮮豔的精巧玩具,這是否是一種對比?作者冷軍究竟想表達什麼?
大陸是冷色調的,表示壓抑;玩具是暖色調的,表示希望。大陸沒有細緻描畫,只是用材質立體感表現超寫實,比如那些僵硬的泥塊,看起來就是施工現場廢棄的水泥下腳料,這似乎表示作者失去了描畫的興趣,為什麼失去興趣?很可能是因為現實不急盡如人意;玩具是冷軍充滿熱情刻畫得,又恢復了以線條、材質、結構、色彩共同全方位表現事物的「冷軍風格」,是全幅畫裡冷軍用筆最費勁的。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對這個元素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和殷切。而這些元素都是兒童用品,由此,冷軍在說: 我是愛孩子的。
這無疑是一種對比。我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冷軍想表現的,可能是現有世界的不堪,自然物令人憂心忡忡,而只有孩子尚富有無限生機,但遺憾的是,他們都生活在這樣不盡如人意的大地上。
如何不盡如人意?灰色,暗淡,代表的是淪陷,覆滅。天空,海洋,森林,動物都是缺席的,意味著在世界版圖上,它們已經無跡可尋。我們的生態已經遭到嚴重破壞,曾經的萬物平衡與和諧已經被打破,生態鏈斷裂得如此乾脆,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已經到了盡頭。那孩子呢?從密集的玩具堆砌可以看出:雖然地球生態岌岌可危,但人口仍在膨脹,玩具刻畫出的高密度可以證明這一點。
地球病了。奄奄一息。病到深處,覆水難收。病到膏肓的地球未來如何承受膨脹的下一代?或下一代的下一代?我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然而,是什麼造成的這一切?是人類自身。
人類自身一直善於製造矛盾,戰爭,烽火,暴力,各種人事的殘骸以及漂流著的腐敗……進入工業文明,大生產製造如火如荼,工業廢物,廢氣排放,汙水汙染蔓延……經濟的急劇攀升,帶來了生態的一塌糊塗,從空氣到水體,汽車尾氣排放,工廠重金屬超標;從森林到氣候,圈地建廠,亂砍濫伐,森林氣候保護調節不再,海平面上升,未來可預見的島嶼消失,房屋淹沒;過度開發原始生態,瀕危動物的屠戮與買賣,野味上餐桌,病毒肆虐,傳染病流行……救救世界,救救自己,也救救孩子。
物質文明的強勢霸道,脆弱的大自然,萬劫不復的欺凌與惡性循環。如果我們仍然一意孤行於自己的傲慢自負,未來只能愈加可怕,我們這一代人也許能看見,也許看不見,即便看不見,未來的可怕也是板上釘釘了。
美國搖滾巨星麥可傑克遜有過一首熱門環保歌曲叫《治癒世界》(heal the world)。裡面唱到:「有一個地方,在你心中……;這個世界,明天必須更好,為了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不知現已遠在天堂的傑克遜是否會在天上俯身看過冷軍的畫,遙遠的中國,有一個超寫實主義大師,用一幅《世界風景三》,不但使曾經質疑自己的專家承認自己也是個能畫出普世大氣的「大師」,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可能在地上正與你遙相呼應,努力地喚醒人類,喚回家園呢。
其實冷軍並不小氣,他的心很大。對於他,一切超寫實是為了超現實。而一切超現實,並不是遙不可及的危言聳聽,而只是比此刻的現實,超前了一點點,就在不遠的未來等著我們,就像這幅《世界風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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