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在長沙街頭玩耍的孩子們
幾年前在長沙有幸看過英國1927劇團的經典作品《上街的動物和孩子們》,看這名字,本以為會是一部比較可愛的戲劇,沒想到劇情陰暗、深沉,小孩子們在街上像害蟲一般瘋來瘋去,所到之處簡直寸草不生。
這部劇是用貧民窟的孩子們作為隱喻,來諷刺和揭示當代社會面臨的很多問題。
當時看劇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小時候,一群小屁股一邊唱著「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來福靈……」一邊在街上瘋跑的情景。
那麼,我想問:
現在長沙街頭巷尾,還有多少小孩在玩耍?他們玩的是什麼遊戲?他們講的還是不是長沙話?他們還會不會像我們小時候一樣,搬張凳子到外面來做作業、跟家人一起在街邊頭吃飯?
可以預見的是:長沙的老街巷比我們小時候已經少了太多太多,小孩子們大部分的生活場景是在各種樓盤各種封閉式的小區裡面;由於小孩子的安全事件時有發生並伴隨而來很多謠言,如今的家長都不會放心讓小孩獨自到外面去玩耍;由於家庭電腦、智慧型手機的普及,孩子們把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遊戲和動漫上,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他們暫時不感興趣……
但我們還是想看看——暑假來了,有多少小孩子會在老街老巷中無憂無慮的玩耍,就像曾經的我們一樣。
那麼就行走吧,我跟攝影師晟龍、實習生筱連走北線,攝影師柒跟我們團隊的常樂、小汙及一位熱心粉絲「燦寶寶」走南線。
北線:西長街—中山路—三貴街—連升街(九如裡)—福慶街—潮宗街—壽星街
文|馬桶 圖|馬桶、晟龍、筱連
7月9日下午4點,太陽很曬,很熱,我們直奔九如裡而去。這是因為幾年前我探訪長沙老公館的時候,在九如裡公館群附近看到很多小孩子,大多都是務工或做小生意的外地人的子女。
但今天太早,太熱,九如裡巷子裡畜靈清淨。只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坐在老公館圍牆下面的石階上,玩手機。
我們等啊等,等啊等,半個多小時後,終於等來了兩個剛從幼兒園放學歸來的小男孩,幾個大人子陪著,進了九如裡巷子裡一間一樓的屋子裡。
我們在外面聽見兩個小孩子大聲嚷嚷:「奶奶,我要吃冰淇淋」「奶奶,我想吃西瓜」……想等他們出來玩,好交流交流,但這倆寶貝自進屋以後就沒出來。
準備離開九如裡的時候,發現一條很有特色的拆遷口號,呵呵:
連勝街和潮宗街好像都屬於要拆遷的區域,牆壁上到處寫了「徵」字。
在失望地準備離開九如裡和連勝街時,突然兩個小男孩打打鬧鬧的到巷子口,總算被我們捉到兩隻活的。
「小朋友,你們老家是哪裡的?」我問。
「鄉下的。」左邊那個留著漢奸頭(開玩笑別當真)的小男孩回答說。
「哪個鄉下?哪裡?」
「……不記得了。」
「會講長沙話不?」
「不會。」
「叔叔怎麼講?」
「sousou(入聲,不屬於普通話四個聲調之一,沒辦法表示)」。
「你明明會講啦!」
「不好意思講……」
好吧,估計是進城務工人員的子女,生在長沙,對家鄉沒什麼記憶了。
走到潮宗街,已經6點了,快到晚飯時間,終於在一條小巷子裡找到在外面做作業的兩個小女孩。
「小朋友,做什麼作業啊?」「暑假作業。」「讀幾年級啊?」「二年級。」「會講長沙話不?」「……」「
給她們拍照,但她們都不敢看鏡頭,不曉得是害羞還是怕生。這時來了另外一個小女孩,我要她看鏡頭,她就很大方的朝我笑。
右邊這個看鏡頭的小女孩在讀幼兒園大班,所以沒有暑假作業。覺不覺得她長得就像一個典型的長沙妹子?可惜也不會講長沙話。
在潮宗街旁另外一條巷子裡,捉到幾隻在打籃球的小男孩:
「小朋友,你們會講長沙話不?」我用長沙話問道。
「曉得獎咧!」那個黑衣服小胖子驕傲地回答。
「什麼叫『曉得講』囉!長沙話是『曉得感』咧!」被我糾正後,那個小胖子撓了撓頭,迷茫了。
「我們不說長沙話,我們說普通話!」另外一個小男孩更驕傲地對我說。
玩著玩著,籃球突然跌到對面垃圾站的垃圾坑裡面。幾個小男孩面面相覷,不曉得怎麼辦。這時候,就輪到我出馬了。
耶屁!耶屁耶屁!何什搞!
幫他們從垃圾坑裡把籃球撿出來,又到隔壁公共廁所門口水龍頭下洗乾淨,黑衣服小男孩很懂禮貌地用普通話對我說:「謝謝叔叔!」
嗯,很好,其實說普通話也沒問題,以後想學長沙話了再找我就是。我收費又不貴,只要500元/小時。
可能是怕籃球再次掉進去,後來他們改玩另一種遊戲。好像是在爭誰是這一片的老大?不曉得,反正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子永遠不懂。
這次出來找在街頭玩耍的小孩子,總的感覺是太少了。講不講長沙話倒是次要,關鍵是夏天街道旁如果沒有小孩子在玩耍打鬧,就感覺這座城市少了生氣。
以下是我們拍到的另一些孩子們,大部分是在街邊做生意的外地人子女——
路邊做作業的兩隻中學男生。作業攤在桌上,手裡在玩手機。
坐在福慶街邊玩手機的另一隻。
娭毑餵飯,餵著餵著就哭了。哈哈哈哈,有沒有想起你們小時候?
上面這組餵飯的照片讓我想起臺灣大師級導演侯孝賢電影《戀戀風塵》裡面的經典橋段:
阿公(臺灣布袋戲大師李天祿飾)餵孫子吃飯,孫子始終不願吃,阿公就想辦法,把青菜梗插在飯裡面,騙他說這是國外的料理,好好吃的……
娭毑,要讓你孫伢子多下來走一下咧,不然會長胖去!
我問左邊這位娭毑這房子什麼時候拆,她用一種很防範的眼神望著我,不做聲。娭毑,我不是拆遷辦的咧!
三貴街旁的小小偷窺者。
路人甲與小路人甲。
這個小女孩剛在街邊撒完尿。羞羞羞,刮豬油,炒白菜,放醬油……
南線:五一路太平街口—解放西—登隆街—蘇家巷—蔡鍔路—東茅街—馬王街—稻田園—都正街—頤臺嶺巷—裡仁坡—吳家坪巷—沙家巷—黃興南路。
文|常樂 圖|常樂、柒
3點半鐘從太平街出發,天氣實在太熱,太平街和解放西路都沒看到小朋友的蹤影。一直走到蘇家巷,民主黨派機關宿舍對面有一棟老筒子樓,進門綠色的信報箱勾起我童年的回憶。
雖說不及木製的信報箱時間來得久遠,但小時候過年看見這種鐵的一定要扔一個刮炮進去,炸出來的聲響比木製的大得多。
其實好多老宿舍樓都還有這種已經廢棄的郵箱,就像羅大佑唱的:「時代時代跑得太快趕不及時間……」
蘇家巷往蔡鍔路兩側牆壁上都被孩子們胡亂塗鴉了一些畫,大家齊聲讚美說有馬桶哥插畫那個韻味。
終於找到小孩子留下的痕跡,那麼離捉到活的,就不遠了!
蝴蝶、外星人甲、外星人乙、外星人丙、外星人丁……
走到東茅街,人民醫院後門,每家雜貨店都會在門口擺上一些玩具吸引看完病的小孩,為了哄小孩打針、吃藥,家長一般都捨得買些小玩具。
突然看見孤零零的一個小身影,三歲的樣子,蹲在人行道邊上,極專注地啃著一塊比他臉還大的西瓜,按道理說,應該很滿足,但他啃西瓜卻啃得一臉憂傷……
兄臺,咋的啦?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難道是西瓜裡面被人撒了鹽?
下午5點鐘,太陽依舊毒辣,在人民路邊的稻田園看到在吹泡泡的小朋友,聽他媽媽講一口地道的長沙話,就上前詢問小朋友會不會講長沙話,小朋友嘴巴動了一下,想講什麼,然後等了十多分鐘,最終普通話也沒聽到一句。
老子是USA來的,講么子鬼長沙話囉!
都正街口,三個男孩子在玩鬧,三個媽媽都在邊上聊天,講的是湘陰話,其中一個媽媽說他兒子會說長沙話,說是電視上學的,然而他自己用普通話說:「我現在不想說長沙話」。
這張照片我馬桶哥反覆看了又看,嗯確定是三個小孩,最右邊那個畫風不對,應該是雕像……
都正街入口,三個小女孩把沿著路邊的銅像、擺設劃分成了四個關卡,相互配合通關,這就是久違的童趣。
都正街倒是個小孩子比較集中的地方,主要就是因為這些好玩的雕塑。
走出都正街,小汙發現了「按摩30元」的牌子,感嘆了一句「按摩店比細伢子還多。」是的,有好多可以變成細伢子的小蝌蚪都死在了按摩店。
南門口吳家坪,幾個細伢子坐在破爛的桌球檯上玩陀螺。他們的媽媽都是南門口的老住戶,對於小朋友講長沙話的問題,其中一個媽媽講:「在學校裡也講普通話,最主要是動畫片也是講普通話,他們長沙話都只聽得懂,不曉得講了。」
同這三個細伢子一樣大的時候,我娭毑不給我看動畫片,就把竹鋪子擺在桌球檯這個地方,打著蒲扇,用長沙話跟我講化龍池名字由來的故事,那時候我只曉得講長沙話,不曉得講普通話。
看著桌球檯邊上的窗戶,隱約聽見裡面傳出一個男子漢的叫罵聲——
「嬲你媽媽別,哪雜小雜種的球把老子屋裡玻璃踢爛噠哎?」
小汙喊我走,我才發現是曬了一下午太陽,已經出現幻覺了,那扇我曾經一大腳踢爛的窗子外面已經裝上了護窗。
時間用最無形的力量改變著一切,這幾個細伢子再沒機會把一樓玻璃踢爛,也暫時沒機會學會講一口跟街頭氛圍比較搭配的正宗長沙話。
在街頭玩的孩子越來越少,這個是城市規劃和建設問題——在留給孩子們的城市公共空間在縮小,有濃鬱生活氣息的背街小巷越來越少,到處是機動車以及機動車跟行人零距離接觸的馬路,家長確實也不放心讓孩子自己出去玩。
正如美國學者威廉·H·懷特在著作《小城市空間的社會生活中》所說:
一個城市要變得生機勃勃,最關鍵的因素就是城市建設、改造過程中,決策者、規劃師能否尊重城市的內在機理,尊重人的生活需要,為市民留出大量的、有著良好管理水平的小空間。
學長沙話這個跟城市人口和文化相關:一方面外地人越來越多,為方便交流,當然以普通話為主;第二一方面本地媒體雖然發達,但長沙人的文化自信跟一線城市比,尚有不小差距,大人子都並不以會講一口標準長沙話為榮,小孩子就更加不願意主動去學習。
這就是現實。我們先接受,再慢慢細細去改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