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故事都發生在街頭。像吉普賽人一樣,所有擁有著嚮往自由的靈魂的人們,在大街上對酒當歌肆無忌憚地跳舞。就像我們走在聖彼得堡的大街上,背著藍牙音響,一手提著伏特加,即使在大雪紛飛的時候,依舊跟著音樂蹦蹦跳跳轉著圈子走路。自由的快樂無法用世間萬物去衡量。而失去了音樂,我們就放棄了從遠古開始人類與諸神溝通的媒介,那麼生命將如死水一樣逐漸變得渾濁黯淡。我們不能失去和自己內心的連結,我們不能失去和這個世界最後交流的方式,這就是音樂存在的意義。
我最先學會的俄語單詞甚至不是「你好」「謝謝」,而是Svoboda——自由。我欣賞的是那些不用酒精藥物,一個beats就能即興起舞的人們。如果我們終將失去生命,哪又有什麼理由對它不再大膽一點?
請允許我引用尼採的話「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街頭江湖賣藝
歐洲的街頭藝人是城市離不開的生動表情。賣藝對他們來說並不完全是生計所迫,更大程度上是「For Fun」,未成名的年輕樂手用此來積累人氣,收穫在公眾場合演出的經驗,販賣自己的CD,而大牌的藝術家也為了享受這種當街表演的樂趣而混入市井。你常常會被他們的演出水準驚豔到,這是決然不同於在Live house、地下小酒館以及音樂廳的體驗。不用買門票來聽演出,沒有商業包裝和輿論導向,完全以觀眾的自然選擇作為好壞的評判標準。在川流不息的人來人往之中,音樂與經過的每一個「場」進行能量的交換。享受注視,空氣和陽光,擺脫束縛,享受自由,那就是江湖。
我想起我在義大利讀書時候的大學系主任,平時西裝革履,可是每年義大利費拉拉街頭藝人節都會像個流浪的波西米亞藝人那樣站在大街上彈吉他,享受這份Busking的樂趣。
從前的吉普賽人用這樣載歌載舞的方式流浪,把音樂和舞蹈散播到了世界各地。他們固執地當個流浪的街頭藝人,因為自由千金不換。對民間音樂有固執偏好的Alexei覺得Busking有一種讓音樂回歸街頭的初心在裡面。
可惜我的技藝無法在街頭賣藝,我總不能在街頭DJ,要不然只有行為藝術了。去年夏天我在博洛尼亞的海神廣場等朋友的時候盤腿坐在地上聽一個把整架古典三角鋼琴都搬來演出的街頭表演。他放CD的盒子上寫著「La musica di cuore」(來自內心的音樂),再次回到從前充滿歡笑和眼淚的讀書三年多的城市,感慨物是人非,我忽然就神經質地淚流滿面。那個鋼琴家低頭用知音般的眼神看著我,大概覺得我被他的音樂感動到哭,大有伯牙遇到子期的感覺,於是我覺得還是不要解釋算了。
聖彼得堡的街頭是一個舞臺,從前蕭士塔高維奇在大街上帶領人們演奏《列寧格勒交響曲》,用音樂鼓舞戰爭中人們的意志。如今就像在歐洲所有的城市裡一樣,地鐵上大街上遍布各色各樣的樂手和五花八門的樂器。充滿東歐風琴的手風琴,小提琴,三角琴……也有古典音樂,吉他,小號,長笛,非洲手鼓,甚至整隻金屬樂隊。記得有一天在音樂廳裡聽完一場交響音樂會出來,午夜的街頭,一位年近半百的小號手在冰天雪地裡孤傲地演奏。忽然他用英語大聲說「yesterday,all my troubles seem far away」然後開始吹The Beatles 的《Yesterday》,那一刻我只覺得胸中感動莫名。
每次到聖彼得堡都會跟著Alexei去街頭賣藝。
夏天的時候我們在滴血教堂門口的遊客地段賣藝,Alexei和另外一位薩克斯樂手即興演出,馬上就被路人層層圍住,轟然叫好,甚至還有一對從教堂行完禮的新婚夫婦穿著婚紗禮服和Alexei就著音樂當街即興起舞。
冬天聖彼得堡的嚴寒,室外顯然已經不適合演出,Alexei和鼓手Kirell像其它街頭藝人一樣穿梭在地鐵裡賣藝。我們在藍線地鐵裡,每一趟列車只跟兩站路,每一站停下來的時候都迅速奔跑換一節車廂。
他們「警告」我得裝成那種常見的舉著大相機的亞洲遊客,和他們從車廂不同的門進出,裝作不認識。「如果你要拍攝的話,能儘量變成『隱形』的嘛?不然觀眾會被你的相機嚇到,沒人給錢了。」可是我還是常常被觀眾發現是和他們一夥的,還有老奶奶笑眯眯地把錢直接遞給我。「原來你也不是那麼『隱形」嘛」,Alexei無奈地搖搖頭,還好沒有影響他們的收成。
地鐵裡的人們無疑是喜歡他們的音樂的,因為每次兩個小時的Busking結束之後帽子裡總是盛滿了沉甸甸的硬幣紙幣。而每次地鐵即將到站的時候,Alexei那一聲「Sipaciba」(謝謝)變成了我在聖彼得堡那個陰沉寒冷冬天裡,泛著地鐵昏暗燈光的回憶。
東正教聖誕頌歌以及快閃巡遊
在東正教聖誕節的那一天,Alexei的嬉皮朋友們決定恢復傳統來一場Колядки,中文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聖誕頌歌」。這是一個曾經在東歐諸國盛行的傳統。大家穿各種奇裝怪服拿著樂器上街巡遊,舉著一根儀仗以及抱著一個紙偶舞臺的盒子,唱著來自烏克蘭的聖誕頌歌,流竄於各個小酒館小飯館咖啡館。在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唱歌並且大聲祝願聖誕快樂,然後迅速散去,有點類似於Flash Mob。
歌詞大意是說,我們敲打著甜蜜的銀色聖誕鈴鐺,聖誕節到來,帶來了各地的歡愉和祝福。
這個即使在蘇聯時代也沒有停止過的傳統卻逐漸在現代化進程之中消失了。我們那一次上街是聖彼得堡二十年來的第一次。一開始觀眾都處於一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懵然之中,然後年長的人開始復甦了久違的童年記憶,所有人臉上情不自禁都露出了孩子式的微笑。過去和現在被連結到了一起,仿佛長長的20年在時間的刻度上被漏掉了一樣。
(巡遊的時候我們看見那麼一個乞討的老人,用一種近似於天籟的嗓音唱著空靈而飄渺的歌,像一尊塑像那樣矗立著。我們一致認為她是一個傳遞秘密信息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