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敏神學》的翻譯進行時。胡克的教會制度一書裡有這樣一句話：
We must not think but that there is some ground of Reason even in Nature, whereby it cometh to pass that no nation under heaven either doth or ever did suffer some public actions which are of weight, whether there they be civil and temporal, or else spiritual and sacred, to pass without some visible solemnity: the very strangeness whereof and difference from that which is common, doth cause popular eyes to observe and to mark the same.
這句話看似平淡無奇，但對我來說含義晦澀，不知所謂（希望讀者可以略加考慮，再往下閱讀）。考究了半天，略有定見，在朋友圈發了一段文字：
譯文的準確可讀，是我的願望。按照我對美國大學生英文水平的了解，大概率他們也看不懂前面的英文。我希望中文版的《威敏神學》一書，在可讀性上甚至超過大部分美國讀者（英國讀者應當除外，畢竟他們有處境）閱讀英文版的體驗。
幾經糾結，這句話的初譯是這樣：
翻譯是個可以無限打磨的功課，就像寫《集異壁》的侯世達先生幹的那些事情。（要了解侯世達的翻譯哲學，參見他為《集異壁》寫的中文版前言。）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319915-1216706.html
而我只是一個用翻譯來掙扎養家餬口的譯者，自然沒有這樣的時間來打磨譯文，信達雅之中，雅是先不考慮了，信而達之，已經不易。甚至翻譯錯誤，也無法避免——人都有自己的局限，無論是神學上、技術上、語法上、心理準備上都會出現裂縫與漏洞，失誤是難免的，盡力而為，但不求完美主義，是我的工作態度。
於是，遇到了今天的第二個關卡，看起上帝並不願意輕易放過我：
They attribute 「extraordinary perfection」 to abstinence from meat.
我隨口問Emma，Meal和Meat是一個意思嗎？Emma回答說，當然不同。
但meat這詞，在ESV中用到44次，在KJV中，你猜猜用到多少次？285次。給個例子，就是我正在翻譯的這句話的上下文，歌羅西書 2:16:
[和合本]所以，不拘在飲食上，或節期、月朔、安息日都不可讓人論斷你們。
[KJV]Let no man therefore judge you in meat, or in drink, or in respect of an holyday, or of the new moon, or of the sabbath days:
[ESV]Therefore let no one pass judgment on you in questions of food and drink, or with regard to a festival or a new moon or a Sabbath.
所以，翻譯的時候，需要分配一些高速緩存在上下文上，免得將這裡的meat按照任何現代英語詞典的解釋譯成了「肉」。
繞過這個難題，接下來就是「extraordinary perfection」的處理問題。同樣需要上下文，這裡是16-17世紀的改革宗神學家達文南特先生指責天主教的禮儀神學，更大的背景就是所謂「崇拜的規範性原則」。
我記得從前曾指出許多人在翻譯God's perfections時出錯，譯成了「上帝的完美」，但更好的譯法是「上帝的屬性」（特別在複數的Perfections）。
但這裡的引號，讓我有點拿不定主意。所以，我簡單google了一下，搜索的關鍵字是「meaning of "extraordinary perfection" catholic」，最後附加的catholic是為了定位到神學相關的表述上。
於是，我很幸運地被引到了「Mariology」專家聖Alphonsus Maria de Liguori的名著「The True Spouse of Jesus Christ」上，認識了一位聖徒，新學到一個神學名詞「瑪利亞論」或「Mariology」，以及讀到了這樣一段精彩的解釋：
Many religious, on days of devotion, for example,during the novena of the Nativity,of the Holy Ghost,and of the Blessed Virgin, practise many exercises ofpiety, fasts, disciplines, vocal prayers, and similar worksof penance. All these are very good; but the best devotion for a religious on such occasions is to performher ordinary duties with extraordinary perfection. Theperfection of an action consists, first, in that it is donethrough the sole motive of pleasing God; for it is notthe external act, but purity of intention, that constitutesperfection. 「All the glory of the king『s daughter is within"（Ps 45:13). The perfection of an action consists, secondly,in doingit well; that is, with promptness, attention, and exactness. The following are the means of performing ouractions well……
DeepL翻譯一下：
許多宗教人士在奉獻日，例如，在耶穌誕生節、聖靈節和聖母節期間，進行許多虔誠的練習、齋戒、修行、發聲祈禱和類似的懺悔工作。所有這些都是非常好的，但在這種場合，一個教徒最好的奉獻是以非凡的完美來履行她的普通職責。一個行動的完美，首先在於它是通過取悅上帝的唯一動機來完成的；因為構成完美的不是外在的行為，而是意圖的純潔。"王女的榮耀都在裡面"（詩45:13）。) 一個行為的完美性，其次在於做好它，即迅速、注意、準確地去做。以下是我們做好行動的方法.
翻譯就是這樣。你不知道那句話會將你引向何處，或許幾個小時沉浸在某種探索的愉悅之中，或者暫時停了下來感謝上帝的美好和前輩聖徒的珠玉之言……
然後，你發現交稿的日期近了，或者計劃的工作再也無法在當天完成。而早晨積累到晚上的碗碟，仍然躺在水槽裡，既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
我知道，最終讀到《威敏神學》的讀者們不會有這麼多的感嘆。非凡的完美，不過是因著取悅上帝的動機來履行日常的每一樣責任，並迅速、專注（仿佛眼見只有這一件事情）、準確地完成它。
今天沒有試讀稿。有的時候，（翻譯）一兩句話的時間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