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學期的第一次教研請到了程老師來做高考備考講座。至今還記得那個早上,我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來,跟程老師也認識很多年了,突然就想寫點有關她的文字。然後教研的時候我也面對那麼多人誇下海口,似乎第二天就能寫點什麼。可是一轉眼,竟然半年多的時間一晃而過,這半年裡,我倒也的確不曾虛度時光,想寫寫程老師的心思也一直沒有淡去,只是天天陀螺一樣的生活,讓我自己也不忍心責怪自己。昨天晚上加了個班,居然難得今天有半日請閒---忙孩子間隙裡的清閒也算吧。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認識程老師的了。最開始有印象的,還是在我第一家單位那裡,有組裡的老師去區裡進修,回來說清華附中來了一位很厲害的特級,水平極高的。但是那時候我跟程老師並不在一個年級,所以一直無緣得見。
再後來,一位很耿直的姐姐在進修時認識了程老師,從此就以程老師的標準來對照我們那邊的某些人,對比之下,越發憤懣:怎麼就跟人家程老師差得那麼遠!於是從那時候起,我也不自覺地將程老師當作領域內的標杆,內心裡切盼著有一天能與她相識,最好,還能得她的指導。
真的是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幾年後,我在第一家單位那裡經受了不應由正常人承擔的東西,對於那所學校的情感也十分複雜,我終於選擇離開。而素不相識的程老師,敞開雙臂接納了我。我猜她一定在校領導那裡替我美言很多,因為在領導面試的環節,大校長對我說:你確定你現在的單位會讓你走嗎?反正如果在這邊,一個你這樣的老師要走,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挽留。捫心而問,我其實只是個普通老師,若不是程老師從中美言,領導斷不會有這樣的話。
再後來我就成了程老師手下的一員。剛去的那年我在高三,做一個全校最亂的班的班主任。那個班上很多孩子的習慣很奇葩,譬如上著課就走了,或者睡懶覺忘記了上早讀,連運動會都是想不參加就不參加。一聊,他們很詫異地說,以前兩年我們就是這麼過的,班主任沒有說過啥啊!一開始的日子裡我跟學生都很痛苦,互相適應---雖然後來證明,「薑是老的辣」,他們還是因為我,改掉了自己很多的毛病,並且知道了原來那些是毛病。附中的傳統也是在十一前舉行秋季運動會,那次運動會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後來給他們寫了一點文字。這點文字不知道怎麼被程老師看到了,她徑直找我要了電子版,發給了學校領導。我記得她當時在郵件裡寫:我為我們組有這樣敬業的才女感到驕傲!我跟隊友說這件事情,隊友說,你們教研組長人真好,你這次算是跟對了人。那件事情,現在想來,應該為我在附中的工作打開了一個口子:從那之後,領導、孩子們對我都越來越柔和了。那件事讓我知道,對於後生晚輩,程老師心裡滿滿的都是愛護。
程老師對組裡年輕教師的呵護,體現在方方面面。在附中的第二年我做了備課組長。附中有個傳統,高二年級有英語戲劇比賽,優勝者可以直接推薦參加央視的希望之星校園戲劇賽,學校對這件事情也一直很支持。偏生到了我們那一年,按照慣例,跟校辦聯繫,校辦新來的小姑娘不知道章程,居然回復我說這個問題讓我們自己解決。我沒辦法,向程老師求救,一貫春風化雨的程老師有點生氣---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見她生氣。她打電話給校辦負責人,不卑不亢地要求對方派車,對方連連道歉,很快搞定了這件事情。她也並不居功自傲,只是笑呵呵地跟我們說,說什麼小姑娘不懂,我說那大姑娘該懂啊(校辦主任也是女士)。什麼都不問就讓我們自己解決,我們一個教研組,怎麼解決這樣的問題?
有一次我們去聽區裡的研究課,我跟一個小姑娘同事一起去的。她聽的時候明顯比我認真很多,做了很多筆記。我還感慨,好認真的孩子。第二天到學校,程老師找她。回來後她說,哈哈,果然程特問我研究課的事情了,多虧我認真記了。我一時有些恍然。想起來,工作那麼多年,竟是從沒有一個人對我有這樣的要求,而假如我早些碰到這樣的業務領導,恐怕結果也會很不一樣吧。而附中的年輕人,總是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並在各種場合嶄露頭角,我想,跟程老師的這些要求是絕對分不開的。
程老師特別注意給年輕人爭取機會,並且不加保留地幫助我們提升。我做研究課,得她的幫助最多,很多東西,在她的指導下才慢慢清晰。驀然意識到自己之前那麼多年,竟是全憑一股傻勁兒在拼。最喜歡聽程老師的課,她總是語氣和緩,娓娓道來,既給學生充足的機會思考,又能不失時機將自己的想法分享給學生,真的是大家風範。後來也曾與業內的人聊起,為什麼在程老師做教研組長時期,附中英語組呈現了全盛的局面。一是程老師業務過硬,無論多強的年輕人,在她面前,都會不自覺產生高山仰止的感覺,因而唯有繼續努力,不敢有片刻驕躁;二是程老師德高望重,她從我們每個人的發展考慮,我們也不敢負了她;而她自己不管站到了什麼高度,敬業程度始終不減,作為後生晚輩,又怎麼好意思偷懶懈怠呢?
在投奔程老師之前,我經歷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是個涉世未深的人,所以有段時間竟以為世界可能就是那樣子的。到了程老師身邊,才知道原來風清氣正的環境真的存在,並且能給人很多給養。我在程老師身邊時間不長,但是那時候,乃至後來,每次提起那段時間,我都會用「陽光燦爛」來形容。我不是個阿諛的人,我這樣說,是因為我真得經歷過暗無天日的日子。有時候,我們經歷了很多醜惡,所以會更加珍惜美好。我感謝程老師,不僅僅是因為她給我的所有幫助,更因為她使我相信,相比那些醜陋的東西,美好才是我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元素,不必因為見過醜陋,就懷疑美好的存在。
我後來又換了單位,走的時候,其實很忐忑,很不舍。程老師並不因為我離開了而跟我略有生分。我有時候有活動,需要她撐臺,每次找她其實都很不安---她太忙,身體也不是太好,但是她每次都毫不猶豫地答應,而且不管多遠,不管活動開始得多早,都是自己開車過去。去了,照舊帶給我們很多啟迪。
是的,程老師給我的,不光是業務上的啟發,更有生活上的啟迪。記得有一次我們請她去北部新區參加一個活動。那是個大冬天,八點鐘第一節課。她很早就到了,於是我們聊天兒。說起評正高,她說她放棄了。我有些不解:您都做了那麼多事情了,正高不是水到渠成的嗎?她說,我想了想,覺得人應該惜福。我前面評高級,評特級,什麼都是一帆風順,要加把勁,評正高也的確不是不可能,但是我還是放棄了。人應該知足,不能自己什麼好處都要了。她用自己慣常的緩慢且柔和的語調說著,我卻從那幾句話裡聽出了禪味。細想來,人生多少不如意,皆從不知足上來呢。而真正懂得知足的,又有幾人呢?
提到程老師,很多人都會說起她的優雅。我也一樣。當年在附中,有一位二十幾歲的人,因為被人評價從背影看像程老師,高興得見人就說。而程老師那時候已經年過五旬。這樣的優雅,確實是很多女子的終極夢想。但是我想,程老師真正的優雅,還是在她的內心。而她的敬業,她的正直,她的堅守,她對我們這些人的支持,愛護,還有她的睿智,都是她力量的源泉。一個內心充滿力量的人,才可能是一個自內而外都透著優雅的人。
記得去年程老師母親去世,她發朋友圈,說:留不住她,由她去吧!程老師是孝女,那麼,即便母親仙逝時確實已是高齡,做女兒的,內心的傷痛,也是一分不能少的。只是相比我們,她更懂得,在生命的舞臺上,其實也有進退。留不住的,就放開手,才是智者的做法,更是一個內心優雅、從容者的選擇。
程老師如今雖已退休,卻也是一直處於退而不休的狀態。她依舊每日忙碌,只是真誠依舊,從容依舊,優雅依舊,睿智依舊。突然想起來,程老師的生日好像是在三月底,正是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的時候。想起來,這恰如她給我的感覺。於是我給這點文字取名「惠風和暢,雲捲雲舒」。與程老師相處,恰如清風撲面,讓你也忍不住心神篤定,渾然忘俗;也像天上雲捲雲舒,自由自在,卻又明心見性。
感謝程老師,感謝您灑在我生命裡的那一季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