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姜湖 編輯|馬桶
小時候過過一段不一樣的「吃肉」生活——父親是師大生命科學院的教師,那時還叫生物系,這個系當年是個冷門,沒什麼人念,當教師的收入也不高,對我來說,父親這份差事唯一的好處,就是能讓我吃到各種各樣的「肉」。
生物系總是要做解剖實驗,所以養著一籠一籠的小白鼠。那個年代,物質不是太豐富,解剖過的老鼠肉浪費太可惜,父親有時候會拿些沒打過藥的回來,細細剁了,放紅椒爆炒。得不承認,這種養殖的齧齒動物很是鮮嫩。
可憐的小白鼠 圖片來源:網絡
做標本的動物只留一張皮,肉如果還新鮮,也不隨便扔。有一次父親端了鍋湯上桌,說是做海龜標本剔下的肉燉的。也就吃個新鮮,肉很柴,湯也沒什麼意思。但另一回同樣是爆炒,雖然沒有二兩肉,卻實在好吃,爸爸說,那是刺蝟。
動物園熊貓死了,拿到系裡來做標本。聽說要吃熊貓肉,那一整天我都在某種怪異的期待中度過,最後沒吃成,說是肉已經臭了,當時還挺懊惱。
八十年代,長沙還不興吃蛇,父親去廣州出差,帶回幾罐三蛇羹罐頭,腦海中鬥爭再三,吃了兩口,比想像中的味道要美百倍。
特別喜歡小動物,養過烏龜麻雀荷蘭豬,每次養得都很精心,投入了許多感情,烏龜不見了和麻雀死的好長一段時間,時常會獨自流淚。所以父親在把我每天帶到草地玩耍的荷蘭豬送給我五叔時,騙我是交給他寄養了。過了半年聽到五叔說漏嘴盛讚豚鼠的美味的那一刻,才曉得我的寵物沒活過當天子時,心裡非常難過。
有一次聽東北轉學來的同學說起吃螞蚱眉飛色舞,搞得我饞蟲大發,跑到草叢裡捉了一塑膠袋土蚱蜢,回家座鍋燒油炸了,放一撮鹽,像吃油渣一般吃了,那是我最初的烹飪經驗。
油炸螞蚱 圖片來源:網絡
搞生物的和學醫的人,最不忌口,但還是有些肉類令他們發怵。父親有一次去外地同學家吃飯,端上一碗菜,說是臘牛肉,後來在他家陽臺發現掛著一排的煙燻猴子才大呼上當,同學解釋說,是怕父親不吃,所以好意隱瞞。父親說起這件事恨得牙痒痒,說陽臺上好像掛著一排人。
還有許多類似的情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了我和朋友吹噓的資本。
從前長沙有個地方,專門吃當下談之色變的野味,後來被取締了,叫做老照壁,就在現在的先鋒廳。
小時候每次去到那裡,心中總是五味雜陳,那些穿山甲,竹鼠,果子狸,狍子,麂子雖然我都見過標本,但看到它們待在骯髒的鐵籠中或無精打採,或困獸猶鬥,第一次覺得這些即將成為食物的野獸可憐。
當然,老照壁的飯我從來沒吃過,也不是因為道德高尚,畢竟一家兩個月薪幾百的窮教師,哪裡吃得起動輒幾百上千的飯菜喲。
雖然沒在老照壁吃過野味,但後來當記者時在湘西跑得多,那些狍子麂子野豬野兔還是吃了些,後來長沙有個叫鹿回頭以經營野味聞名,間常去過幾次,在那裡吃過竹鼠大雁梅花鹿什麼的,手藝還不錯,現在好像也找不到了。
老照壁 圖片來源:《老照片中的長沙》
十年前,在廣州生活過一段時間,吃了蠻多未被馴化的肉。廣州人的餐單是真挑戰人類極限,原則上一個生物系混大的男人很難被食物震撼,但那些「叫三聲」、猴腦之類的殘忍吃法,還是令我「隔一丈遠」,總覺得這玩意整得有些沒邊了。
由於生活環境和工作經歷,各類「肉食」也算吃了個七七八八,總的來說相同物種的肉,從味道上來講,小的比大的嫩,大的比小的香,家養的比野生的嫩,野生的又比家養的更具風味。
其實味道取決於它們的食物和生長周期,吃野食和生長周期長的更有風味,生長周期短的,則更柔嫩一些。
比如跑山的老雞鮮香無比,但不燉個幾個小時就嚼不爛,炒著吃想都不要想。而野雞你不把香辛佐料放齊了紅燒,那會騷得沒法下口。至於昆蟲,除了廣東的「桂花蟬」滷著吃,其它的基本都是油炸,在我看來,炸過的昆蟲都是一個味,酥脆香口,總歸不如花生米。
桂花蟬 圖片來源:網絡
食物這件事包含有太多歷史和人文的東西,一定要對誰說教,容易挨罵——豬肉我們喜歡得不得了,但穆斯林認為髒,會玷汙人;牛肉還要幾多美味?但多數印度人不吃,對他們來說那是聖物。
狗肉在從戰國時期起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們主要的肉食來源,自古就喚作「香肉」,高麗國和瑞士都愛吃,貴州花江狗肉,柳州脆皮狗,哪怕是長沙黨校的紅燜狗肉,依我看統統都是人間美味,但提起這個,愛狗人士立馬把你噴成狗。
畢竟人在食物鏈頂端,手握選擇權,吃什麼不吃什麼,各有各的道理。
至於野味,千把年前好多人要吃肉,還只有野味可吃,那些海捕的魚蝦蟹,長江黃河裡的時令河鮮,也不知道算不算野味。
從前湖南人極少吃蛇,那是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現在要是一紙禁令下來說不準吃口味蛇了,恐怕有幾個地方的人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雖然在野味這件事上存在各種矛盾和悖論,而且風味的確勝過圈養的動物,但我個人認為,野味並不是不能放棄的。首先,古人聰明,但凡好吃的肉肉,他們都會想辦法把它圈養起來慢慢享用,家豬不就是野豬改良的嘛!試想您一輩子只能選擇兩種肉,不是豬肉就是果子狸,我相信絕沒幾個人會選後者。
其次,野味雖然風味獨特,但一般人接受不了,烹飪時不下重手避味會難以下咽。試試清燉個竹鼠吃吃,能吃完一條腿我都要給你作個揖!吃來吃去總歸就是那麼幾種做法,畢竟還是單調。
再者說了,大多數野物每天翻山越嶺找吃的,個個都是肌肉男,肉質過於結實粗糙,脂肪少,口感很差。你以為和牛為什麼那麼貴?那傢伙成天不幹活,吃了睡睡了吃,脂肪都長到肉裡了,嫩著哩!
日本和牛 圖片來源:網絡
喜愛野味的人可以捫心自問,你們到底是喜歡它的味道多一些,還是獵奇心理在作祟?
這和我在朋友面前吹牛逼說當年我差點兒吃了熊貓肉應該是一個心態,而熊貓肉真的好吃嗎?我可不這麼認為。吃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肉,也沒覺得得到了多大享受,也就跟人吹牛逼的時候還行。後來細想,無非就是嘗了個鮮,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蝙蝠這種東西就不爭論了,長得一副人神共憤的樣子都算了,還身攜無數病毒,即便它是好吃的,如果沒到餓死那一步,也完全沒必要要去吃。倒不是說吃它會染病,相信高溫下來什麼病毒都死了,但捉蝙蝠的人也許就要倒黴。
真有這力氣,不如研究研究這個物種怎樣為我所用,看人家蝙蝠俠,多拉風!
風味有許多,放棄一些無礙,而來自未知的風險過大,人類可擔不起,用風味換風險,不值當,如果僅僅為了嘗鮮,就更划不來了。美食,如果脫離了味覺而變成自我人設的炫耀,是否違背初心了呢?
↑隆回採風,看到被村民獸夾捉住的小竹鼠,困獸猶鬥,同事想花一百元買來放生,被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