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眾說紛紜 學者強調立論應基於力證 誰,最先發現了美洲?
日前,美國趣味科學(Live Science)網站報導,考古人員根據美國阿拉斯加州埃斯彭伯格角(Cape Espenberg)一處遺址出土的青銅和黑曜石製品等新證據,推測在義大利探險家、航海家哥倫布1492年航行至美洲之前,東亞與美洲之間已經存在貿易往來。消息經多家媒體轉載後,「最先發現美洲的是中國人還是哥倫布」再次成為學界熱議話題。
東亞與北美交往或早於哥倫布時代
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分校北極與阿爾派恩研究所(Institute of Arctic and Alpine Research)研究人員歐文·梅森(Owen Mason)所在的考古挖掘團隊在一棟有1000年歷史的房屋裡發現了兩件青銅製品,其中一件上有一段皮革,經放射性碳檢測為公元600年左右製造的。那一時期,阿拉斯加地區居民還沒有掌握青銅冶煉技術。在這棟房屋裡還發現了黑曜石製品殘餘,化學分析顯示,黑曜石都來自西伯利亞東北部的阿納德爾河(Anadyr River)河谷。「從這些文物可以看出,該地與中國、朝鮮半島或雅庫特等『發達文明』進行了間接互動。」梅森說。
過去一個多世紀裡,一些研究認為,在哥倫布到達美洲前,已有貿易航路將東亞文明與白令海峽(包括阿拉斯加一端)聯繫起來。
1913年,西方漢學期刊《通報》(T'oung Pao)刊登了美國人類學家、歷史地理學家貝特霍爾德·勞費爾(Berthold Laufer)的論文《阿拉伯與中國的獨角鯨牙和海象牙貿易》(Arabic and Chinese Trade in Walrus and Narwhal Ivory),文章認為,古代中國人從居住在中國境外東北方地區的人群處獲得這些動物牙齒,有些可能來自白令海峽,因為該海域獨角鯨和海象數量很多。
1937年,美國史密森尼學會(Smithsonian Institution)出版的美國史前史學者小亨利·B.柯林斯(Henry B. Collins Jr.)的著作《阿拉斯加聖勞倫斯島的考古》(Archaeology of St. Lawrence Island, Alaska)中寫道,大約1000年前,聖勞倫斯島上出現了由動物牙齒和骨頭製成、有時是由鐵製成的板甲(plate armor),類似的板甲在中國東北、蒙古東部、日本等一些東亞地區也出現過,板甲的使用可能是從這些地區向北傳播,最終跨越白令海峽傳至阿拉斯加。
中國人或曾最早到達美洲
出生在中國的美國籍傳教士小亨頓·M.哈裡斯(Hendon M. Harris Jr.)曾收集了數張亞洲古地圖,命名為「哈裡斯地圖收藏集」(Harris Map Collection),並著有《美洲人的亞洲父親》(The Asiatic Fathers of America)一書,他認為,早在公元前2000多年,中國人就已經到達美洲。哈裡斯之女夏洛特·哈裡斯·裡斯(Charlotte Harris Reese)自2003年開始對其父親的理論進行研究,並著有《古老亞洲地圖上的新世界之秘密》(New World Secrets on Ancient Asian Maps)等書。
裡斯告訴記者,根據美國考古教科書,公元前2000年左右有一批未知的先進人群曾踏足現今美國科羅拉多州、懷俄明州並北上加拿大,而該路線與中國古籍《山海經》中的描述幾乎完全一致。裡斯根據《山海經》中提及的山脈、河流、生物,深入美國落基山脈實地考察,南下至新墨西哥州時,發現此地有108種植物不是原產於北美洲,其中有93種原產於亞洲或在亞洲有具體用途。
「我父親認為是中國人發現了美洲。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認為中國人是最早到達美洲的亞洲人之一。」裡斯說。
還有人提出,中國明朝人先於哥倫布發現美洲。明朝萬曆年間,義大利籍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學者利瑪竇向明神宗進獻了自己參與繪製的《坤輿萬國全圖》,此圖是中國國內現存的第一幅出現美洲的世界地圖,被認為是利瑪竇從歐洲地圖翻譯為中文的。
然而,美洲鄭和學會(Zheng-He Society of Americas)會長李兆良在《坤輿萬國全圖解密》、《宣德金牌啟示錄》兩本著作中表示,中國人最先到達美洲、大洋洲,《坤輿萬國全圖》成圖於1428—1430年左右,由中國人繪製的。他認為,圖上沒有標示教皇國(Papal States)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名城佛羅倫斯等,這與利瑪竇作為義大利耶穌會傳教士的身份不匹配;圖中共有1114個地名,半數(包括美洲的一半)未出現在同時期的西方地圖上,等等。
此外,英國退役海軍軍官、鄭和研究愛好者加文·孟席斯(Gavin Menzies)自2002年起出版了《1421:中國發現世界》(1421: The Year China Discovered the World)、《誰發現了美洲?》(Who Discovered America?)等書,他對鄭和下西洋的航海線路、各類地圖、所到之地的文物等進行考證後推斷,鄭和下西洋時中國人就已經完整地描繪出世界地理面貌,鄭和是環球航海第一人。
鄭和到過美洲尚不能定論
中國主流學術界對孟席斯、裡斯、李兆良三人的研究持較強的懷疑態度。
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員、鄭和研究專家鄭一鈞對記者說,《坤輿萬國全圖》和美國出土的宣德金牌等並不足以證明鄭和及明朝人航海到過美洲,還需要考察鄭和的航海針路圖、中國航海史史料並結合當時的歷史條件判斷。此外,鄭和下西洋屬於朝廷派遣,是帶著任務出航、需要在規定的時間回國復命的,不會隨意駛向超出計劃範圍的地點。鄭和拜訪的30多個國家和地區都是當時中國人知道有人居住,乃至已建立起有去有回的聯繫的地方。
根據鄭一鈞的多年研究,鄭和的船隊不會有意識地向美洲方向航行,但可能在海上漂流、探索或遇到風暴等特殊情況下到過一些未知地點,文獻中也有相關記錄;不過,鑑於尚未考證出這些地點究竟是現在的何處,不能妄下結論。至於孟席斯的著作,演繹成分較大,稍作推敲就能發現很多漏洞,例如,他說鄭和的下屬周聞、洪堡等人率領船隊發現了美洲、大洋洲、非洲等,然而周聞、洪堡等作為下級軍官是沒有資格率領船隊探索航線的。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明史專家萬明表示,《鄭和航海圖》上沒有美洲航線,「鄭和下西洋」中的「西洋」基本是指印度洋。哥倫布的遠航是探索性的,是為找到通往東方的海上路線,到東方國家掘金;鄭和下西洋的目的是弘揚國威、建立外交、發展貿易,但不包括探險。也就是說,鄭和出使的目的地限於已知有人類生活、社會發展達到一定程度乃至形成國家的地方,美洲作為當時中國人不了解(也許了解甚少)的地區,不符合目的地「選擇標準」。
至於鄭和或許也是誤打誤撞到了美洲的說法,在萬明看來可能性不大,因為鄭和時代中國的航海技術居世界前列,有能力按預期計劃完成航行。
不過,受訪中國學者也表示,國外人士對鄭和下西洋、哥倫布航海等的研究有很多未被介紹到國內,一些參考資料和研究工具在國內也不易取得,因此也不可徹底否定,而是要多方取證,進一步分析。
踏足不完全等同於「發現」
事實上,被推測為在哥倫布之前到過美洲的人不僅鄭和一人。例如,在北歐傳說中,冰島探險家萊夫·埃裡克松(Leif Ericson)在公元1000年左右就已登陸美洲(除格陵蘭外);一個被廣泛接受的概念是,距今約15000年前,人類經由一個橫跨白令海峽、將東西伯利亞與阿拉斯加連接起來的路橋(land bridge)首次到達美洲;近年來也有基因研究顯示,美洲原住民的祖先血統可能源自亞洲,等等。這就引出一個問題:所謂「發現」美洲,人們對「發現」的理解是否不一致?
鄭一鈞等學者認為,人類很可能在遠古時代就已踏足美洲,亞洲與美洲的交流也確有可能早於哥倫布,但由於大量證據不復存在,究竟誰最先踏上美洲現已不可考,關鍵在於這一事件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哥倫布到美洲後,歐洲乃至全世界普遍知曉了美洲的存在,歐洲人開始對美洲進行持續的探險、開發,當然也給美洲土著帶來了災難;相比之下,更早的人即使到過美洲或與美洲有過交流,但沒有後續形成完整的鏈條,沒有給整個美洲帶來如此規模和程度的改變。換言之,哥倫布發現美洲確實影響了世界歷史進程,而其他人的活動不具備同等的實踐性意義,因此不宜完全放在同一個層面上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