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學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稱為「國民大作家」。他對東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詣,既是英文學者,又精擅俳句、漢詩和書法。寫小說時他擅長運用對句、迭句、幽默的語言和新穎的形式。他對個人心理的描寫精確細微,開啟了後世私小說的風氣之先。他的門下出了不少文人,芥川龍之介也曾受他提攜。
魯迅說:「夏目漱石的著作以想像豐富、文詞精美見稱。早年所登在俳諧雜誌《子規》上的《哥兒》、《我是貓》諸篇,輕快灑脫,富於機智,是明治文壇上新江戶藝術的主流,當世無與匹者。」
01
人哪,為了消磨時間,硬是鼓唇搖舌,笑那些並不可笑、樂那些並不可樂的事,此外便一無所長。
—— 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問他的學生如何翻譯「I love you」,學生翻譯成「我愛你」,夏目漱石說:「日本人怎麼可能講這樣的話?『今夜月色很美』就足夠了。」
「今夜月色很美」這句含蓄而深刻的愛意表達至今在中國廣為流傳,夏目漱石也由此被更多中國讀者知曉。
但據知乎一位日本文學話題優秀回答者稱,事實並非如此:
這個翻譯最早的出處是小田島雄志的『シェイクスピア全集』和『珈琲店のシェイクスピア』,其中提到了夏目漱石將「I love you」翻譯為「月がとっても青いから」(月亮真是很藍啊)。首先,這個最初版本中的翻譯並非是「月亮真美」,其次,小田島的這本書出版於 1978 年,距離夏目漱石去世已逾 60 年,其間並沒有任何資料記載過夏目漱石曾經說過這句話,以夏目漱石在日本的影響力,他的話不可能時隔 60 年才重新被人發掘,並且小田島也沒有說明這句話引用自哪本書。
後來在山下洋輔和椎名誠的對談集中,山下洋輔將「愛してます」(我愛你)描述成「月がきれいだな、星も、ある。」(月亮真美,也有星星),但是其中並沒有提到夏目漱石的名字,這句話是山下洋輔自己說的。
到了 1987 年,吉原幸子的「うまい戀文といい戀文」中,終於首次將「夏目漱石」、「I love you.」和「月がきれいですね」(月亮真美)這三個要素捆綁到了一塊。不過吉原幸子的這本書不過是戀愛小物語罷了,完全不是經過考證的研究著作,可信度和公眾號雞湯文差不多。
之後,「月がきれいですね」(月亮真美)這個翻譯,就漸漸取代了「月がとっても青いから」(月亮真是很藍啊),成為夏目漱石翻譯「I love you」的標準謠言,出現在茂木健一郎的「よむサラダ」,日劇「相棒」等等文藝作品裡,被豆瓣知乎的文學愛好者們奉為神翻譯,嗯。
02
作為人的經驗的一部分,我的過去除了我無任何人可以講述。所以將其忠實留下來的我這個努力,在了解人上面,無論對你還是對其他人,我想大概都不是徒勞的。
—— 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本名夏目金之助。夏目家在江戶地方有龐大勢力,金之助身為家中么子(排行第八),由於在他出生前家境已逐漸沒落,雙親並不希望這位么兒的降生,所以出生後一度被寄養在別人家,兩歲時便被過繼為嚴原家的養子,此後因養父母情感不睦以及養父的工作影響而經常遷居。十歲時才總算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然而這樣的幸福日子極其短暫,父兄一向與他不睦,並對他濃厚的文學誌向不以為然;其母在他十五歲時便因病去世,金之助十九歲時就已離家開始其外宿生涯。
這些遭遇相信對於金之助的心境及日後的創作有很大的影響。從幾部帶著濃厚自傳色彩的小說如《少爺》、《三四郎》、《之後》、《道草》等等都可見其端倪。故事裡的主人翁多半有著良好的家世,卻不受父兄所重視,也因此他們往往是孤獨地,很早就意識到要自力更生,但內心裡則無不渴求親情的溫暖。有人說文學是「苦悶的象徵」。作家因自身的遭遇或基於悲天憫人的情懷而意識到真實世界的不完滿,嘔心瀝血發而為文,才有感人的作品問世,但這份感動人心的力量往往來自於苦痛與不幸。
1890年,23歲夏目漱石的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大學英文科就讀,成績斐然,並不時發表學術論文,因此1893年大學一畢業,他就在校長的推薦下順利進入東京高等師範任教,同時積極參與正岡子規的俳句革新運動。兩年後他辭職到愛媛縣松山中學任教,次年轉入熊本第五高等學校。此後便一直擔任教職到33歲。
苦讀的生涯自然也影響身心健康。27歲罹患肺結核,為了養病,赴鎌倉圓覺寺參禪,參禪的生活豐富了日後創作的題材,但他的病情並未十分好轉,再加上神經衰弱,厭世的心情由是萌發。回到東京後沒多久與中根鏡子結婚並於同年升任教授,但鏡子後來因歇斯底裡而企圖自殺,平靜的家庭生活也染上了陰影。留學時期,夏目漱石體認到所謂的英國文學和他以前所認識的英文有著極大差異,精通英文不足以增強國勢,這使夏目漱石賴以生存的理想幾乎幻滅,再加上留學經費不足,妻子又因懷孕而極少來信,他的神經衰弱因此更為加劇,一直到回國後他始終為神經衰弱所苦,但也刺激他更專注於寫作。
1905年,38歲的夏目漱石在(杜鵑)雜誌發表短篇小說《我是貓》,備受好評,應讀者要求而一再連載。深受鼓舞的夏目漱石因而有了創作的力量,此後十年是他創作的高峰期。接著中篇小說《哥兒》(又譯《少爺》)、《旅宿》和短篇小說集《漾虛集》(原為《倫敦塔》等短篇小說合集,後改題此名,參看《漾虛集》序,巖波書店版)等接踵而出,夏目漱石一躍而為日本文壇的知名作家。
1907年,他辭掉教職,從事專業創作,為《朝日新聞》寫連載小說。探討愛情與遺產問題的長篇小說《虞美人草》開始連載,接著又陸續發表了《三四郎》、《其後》、《門》三部曲。《門》付梓不久,趕上大逆事件衝擊文化界,他的創作由批判客觀現實轉向披露主觀世界。
03
如果你記得從前曾跪在那人面前,這一回,你要把腳擱到他的頭上去。我為了不受將來的侮辱,所以要拒絕今天的尊敬。 我願意忍受今天的我的寂寞,來代替忍受比今天更寂寞,未來的我的寂寞。
—— 夏目漱石
1906年10月22日,39歲的夏目漱石在給自己的門生森田草平的書信中坦承:「我是希望我的文章能流傳百代的野心家。」彼時才是他開始小說創作之後的第二年,便已懷有如此強烈的抱負。
今天看來,這位患有神經衰弱症、創作生涯才區區十二年的作家,的確達成了他驚人的野心,不僅成為現身於日本教科書甚至鈔票上的「國民作家」,而且也繼續停留在百年之後的東亞鄰國讀者的視野之中。
除了一般讀者,研究界同樣繼續關注夏目漱石。據澤井清先生調查,從1971年到1990年所發表的41879篇日本近代文學研究論文裡面,關於漱石的論文最多,佔了2221篇,至今可能還以每年大約100篇的數量在增加;漱石的弟子小宮豐隆在1938年便出版了約900頁厚的漱石傳記;關於他的研究文獻,日本學者還編有10卷之多的《夏目漱石研究資料集成》。或許可以說,一如中國的魯迅研究被稱為「魯學」一樣,日本也構建了自己的「夏目學」。
04
萬一真的不能開悟就自刃。武士受到侮辱便不能苟且偷生,要死得光榮。
—— 夏目漱石
作為國民作家,漱石是複雜的,他在《滿韓處處》的紀行文裡是否懷著殖民者的優越感歧視滿洲的苦力?他究竟是「自我本位」的個人主義者還是無視他國尊嚴的國家主義者?這些問題目前尚無定論,也可能永無定論。
國民作家的一個重要意義在於,即使他的作品不再具備所謂的前衛價值,但卻由於其家喻戶曉的知名度和較高的被閱讀率,依然可以為後人提供重新闡發的話語基礎,以及對於文化共同體而言不可或缺的精神紐帶作用。漱石也是如此,一方面日本國民可通過「夏目漱石」這一特殊符號強化自己的國族意識,另一方面,作為日本現代性反思的最高象徵之一,人們可以藉助他來臧否現代文明、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諸種功罪,例如,柄谷行人或小森陽一等著名學者的漱石論,多少都有此類色彩。換言之,國民作家是可以作為各種學科、思想或立場的承載器皿來發揮其聚散功能的。
此外,國民作家的誕生大多離不開身後門徒與後世文化教育制度的塑造。漱石變成一個偉大的「聖人」,一般認為是始於其弟子小宮豐隆的傳記《夏目漱石》。在該傳記裡,小宮把漱石刻畫成了一位富有人格魅力的、最後抵達「則天去私」之悟道境界的聖人。這一漱石形象在二戰前的教養主義和人格主義風潮之中得到內在的呼應,直到1940年代末才被另一位年輕批評家江藤淳所解構。然而,江騰批判的只是小宮對漱石的人格崇拜和神化,他並不否認漱石的偉大,只不過這種偉大的理由與小宮所主張的不同,更多是因為漱石作品卓越描寫了無法成聖的現代人的心理掙扎。
毋庸置疑,即便有外在因素的促成,所謂國民作家的作品體系也必須足夠深刻細膩、厚重豐富、雅俗共賞才行。漱石不僅是小說家、漢詩人、俳人,也是文藝評論家、文明批評家、思想家、教育家,漢學素養和英國文學造詣均極高。除了膾炙人口的小說散文之外,他還有試圖從心理學社會學角度探尋文學本質的理論著作《文學論》;他一生寫了大量高水準的俳句和幾百首漢詩;其門生眾多,包括作家芥川龍之介、哲學家安倍能成、物理學家寺田寅彥等,形成了所謂的「漱石山脈」……面對這樣的巨擘,如果一頭扎進浩瀚的先行研究裡,估計很難出得來。幸好現代讀者是自由的,也許只需帶著自己的問題直接邁入文本,便可開門見山。
掠過血與火的十九、二十世紀,在夏目漱石誕辰一百五十周年的今天,我們在讀夏目漱石的文字,依舊能感受到其中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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