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麗的森林》其實不再屬於那個宋朝，投向那片花鳥世界的鏡頭上，已經卡入一片科學化的西式生態觀念濾光鏡。片中那座靜謐的園林，安詳的氛圍也像整個世界一樣，是一個達爾文主義戰場。
隨著《美麗的森林》在洛杉磯一家藝術影院上映，同時宣布進入2017年度的奧斯卡獎角逐，這部國產動畫短片逐漸成為新話題。集編導繪製於一身的楊春，可以算是該片的「作者」。整個片長不到7分鐘，自始至終，全部畫面源自宋代工筆花鳥畫，包括徽宗皇帝的《芙蓉錦雞圖》、林椿的《果熟來禽圖》以及無名氏的《紅蓼水禽圖》等。根據歷史名畫製作動畫，似乎也是近年常見的現象，特別是在歐洲。
文質彬彬的宋朝皇室，發展出一種平和雅正的官方繪畫趣味，筆法精微，墨色莊凝，同時帶有逃避主義色彩。畫面秩序和諧，極端傾向徹底剔除，所有元素均被置於微妙然而脆弱的平衡關係；天色多為晨昏，季節主選春秋，一切生靈同時具有自由和馴服的矛盾特質。這個想像中的自然王國，已被詩意化，園藝化。這種審美氣質，對應著獲選參與帝國事物的士大夫階級的心理狀態，在介入與退避之間隨時調整，或被調整。這些官僚既非世家豪強，亦非軍功貴胄，而是政治上的職業經理人。不論窮達，他們都在內心深處保留一角歸隱的空間，在一個虛擬世界旅行，背向俗世，潛心研究並描繪自己營建的私人世界。這片微型天地對於他，仍是通向整個自然的窗口。這種小中見大的領悟，或許還有來自亞洲文化的影響。
就這個意義而言，《美麗的森林》其實不再屬於那個宋朝，投向那片花鳥世界的鏡頭上，已經卡入一片科學化的西式生態觀念濾光鏡。片中那座靜謐的園林，安詳的氛圍也像整個世界一樣，是一個達爾文主義戰場。所有的昆蟲、魚鳥、樹木，無不為了爭奪生存資源，上演著那出叫做「天擇」的戲劇。這是衝突之道，而不再是和諧之道。這裡的自然，由於出現了來自外界的暴力因素，不再構成一個自足的世界。
比起近期同樣以鳥類形象為中心的賣座卡通片《憤怒的小鳥》，《美麗的森林》應該劃歸藝術片範圍，自然不會採用商業動畫常見的敘事套路。前者的敘述方式，屬於好萊塢傳統套路，就像理論家託多羅夫分析總結過的，整個故事先有一個原始均衡點，然後被打破，主人公隨之對外來幹擾進行確認，並修復已經造成的損害，最終解決衝突，達成新的均衡點，就此完成一次循環，直到新的壞蛋浮出水面，直到公主和王子不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樣的敘述結構，我們從「007系列」到《貓和老鼠》，都不難看到其痕跡。這是市場上最為受眾接受的方式，因為簡單易懂。至於流行的卡通片，通常還有很多被稱作slapstick的鬧劇成分。這種帶有自虐性質的誇張表演源遠流長，就像用體態砸掛，卓別林就是這方面的大師。
經過一個多世紀現代藝術的趣味訓練，一個簡單有效的敘述外加插科打諢，未必再是所有觀眾的那杯茶。動畫片方面，加拿大人諾曼•麥克拉倫的實驗性作品也早經已像我們提示過，多種表達的可能性。其實，有張力就有對立，有對立就有敘事。《美麗的森林》是一個袖珍悲劇，而打破均衡點的破壞因素則來自外界，而且直到結尾處才出現。一聲槍響之後，畫面上的焦糊彈洞，為短小的故事劃上句號。（文/李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