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安瀾》
自《詩經》以來,情詩在中國就有經久不衰的魅力。先人留下的《關雎》《月出》等數不勝數的名篇,與現代社會人們的浪漫追求和對愛情、幸福的理解與想像,雖有差異,但歸根結底也都如出一轍。「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夜色裡的明月,就是愛人的身影,愛慕的人如同月色那樣美好,窈窕曼妙,而求之不得,坐立難安。這樣的相思境況應該是每個人都有過的刻骨和生動,真實、質樸而乾淨,無論古人還是現代人,都沒有理由忽視它的存在。
應該為情詩正名。作為詩歌創作而言,愛情詩不必遮遮掩掩,這是人類共同擁有的寶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方嚴的《忽然安瀾》,就是一本充盈著執念、守望和期待滿滿的愛情詩集,裡面可以看見一個懷揣「古意」的年輕人的喋喋不休:
我難免有些不可覺察的深情,許是你的緣故
十七歲時的含笑和頰上淺淺的羞紅被喚醒
你的低語如同轉轍的軲轆
汲取我心底抑制多年的真情
此際戀情如醉,你原是消除我滿腔愁恨的紅酒杯
把盞吟風,盞盞都喝無,令我的雙眼流出苦淚
我便摟著貼近的肢體醉了,醉在星子疏落的夜裡
醉在靈泉汩汩的眸底,醉在你不休的嬌嗔裡
醉在凝香的晧腕旁、至美的誓言裡
——《醉》
這首詩打開的少女情竇是美妙的、美好的,美妙和美好都不能褻瀆。我在讀這首詩的時候,被作者真摯和純粹的情緒所感染,讀出的是沒有被汙染的嚮往。現在有人讀詩,總喜歡以衛道士的賊眼在字句裡挑一些所謂「道德」來扼殺美好,這是不正常的,這就可能把這首詩打入冷宮。比如十七歲,比如貼近的肢體,比如凝香的皓腕。誰沒有十七歲?誰又沒有少年維特和初開的情竇?跟古代人比起來,現在寫情詩的顧慮遠不止這些,還包括生拉活扯的對號入座,莫名其妙的「正經」解讀。其實每個人的情感和表達都不能複製,同樣每個人也不能把自己的閱讀感受拿來作為指責的標準。從善的心理才有一雙從善的眼睛,從善的眼睛才能看見美妙和美好。
其實方嚴是男是女,年齡幾何我不得而知,我只是在詩歌文本上與作者謀面。方嚴的詩無論是在獨處還是在遊歷,自然山水、一草一木一花都在睹物情牽,有愛在,有一個人在,有深深的愛戀在。這也是《忽然安瀾》帶給我的欣慰,有愛在,生活就能夠溫暖。
雨落沉沉,海棠咽下透明的淚水腸斷而歌苦,窗後的瘦影因我惆悵:情話的字粒,卡在咽喉,化為輕咳六杯酒後,嘔吐出夢碎的悲與憂我淚水成詩,寫成花容掛在枝頭綻放亮彩許她每年可採幾朵楚楚有致的粉紅。雨後天晴,霓虹燦麗,時光有序人影含窗,笛音縈繞,漫溢夢中的藍風吹野花傾伏、青草繁饒,一樹粉紅陽光映進她瞳孔,讓我動情地回首粉花與翠葉、斑斕的枝影,紛紜交錯
海棠搖曳嬌羞,暗香浸染衣袖
我擦淨每一朵花瓣上的行行凝露
襯著陽光,道出每夜相思的熬煮
許海棠四季甜膩,許她一生幸福。
——《面對一朵海棠花》
愛情這個東西就是這麼神奇,可以面對一朵海棠生出那麼多情愫,「海棠咽下透明的淚水,腸斷而歌苦」,「我淚水成詩,寫成花容掛在枝頭綻放亮彩/許她每年可採幾朵楚楚有致的粉紅」。但凡相思之苦,都有淚水浸泡,而淚水成詩亙古不變,寫成花容留在枝頭,留給自己日思夜想的愛人,而且楚楚有致。這就是方嚴別有的一種愛情方程式。
寫到這裡,我忽然想到葡萄牙詩人佩爾南多·佩索阿,他在一生的寫作中,經常轉換角色,甚至使用多個名字、多種文體,包括在這些多角色中,自己給自己對話和辯論,最終完成了他非凡的成就,即對文學的整體貢獻。我在這裡說佩索阿並非拿來類比,這個沒有可比性。只是因為《忽然安瀾》的作者方嚴,對於我來講幾乎是陌生的。這種陌生有作者性別、年齡以及詩歌文本時常帶給我的錯覺。在方嚴的愛情詩裡,抒情的對象時而是男孩,時而是女孩,方嚴能夠在自己的角色裡輕鬆轉換,而且就一首詩的完整性而言,不露痕跡;另外如果說作者「年輕」,文本又時常夾雜古意,文字還頗為老氣。這給我對方嚴的閱讀帶來了好奇。其實,方嚴是男是女不重要,年齡大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認認真真在寫詩,儘管有些詩還並不完美。所以說,對於一首詩帶給我們的感受從文本出發最為可靠,就詩論詩,不必牽強附會,對詩所有的牽強附會,都是自己給自己留下的笑柄。
現在愛情詩寫作似乎越來越少,好的愛情詩更是鳳毛麟角,呼喚好的愛情詩,也應該是中國詩歌的期待。《十月》雜誌這幾年為呼籲愛情詩的復甦刻意而為,與麗江人民政府聯手打造「愛情詩」,讓愛情詩理直氣壯登上大雅之堂,這是善舉。一個和諧的社會,一個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時代,愛情詩需要健康、自由地生長,不可或缺。「想念你的笑臉/一張紙、一支筆、一盞淡酒、溫暖未缺/暗夜時刻,閉上眼,交出內心的火焰和淚水」,此種情感每個人都有,有愛就大聲說出來,「為愛而歌,靜候你從遠方奔來!」
我也期待,方嚴在《忽然安瀾》之後,寫出更多更好的愛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