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是國人的傳統,據說已經有了四五千年的歷史。在唐代陸羽的《茶經》中寫道:「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
在古典著作中,喝茶是常常被提到的一件事,有道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足見茶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在《紅樓夢》中,喝茶,也是賈府中最平常的一件事。
黛玉初進賈府的時候,就看到賈府中喝茶的方式,和家中不同,少不得「入鄉隨俗」,按照賈府中的規矩,一一更正了過來。王熙鳳也曾經因為一瓶暹羅國進貢的茶葉,拿著林黛玉和賈寶玉開玩笑。喝茶這件事,貫穿整個《紅樓夢》。
在《紅樓夢》中,有一種很特殊的茶,叫「楓露茶」,這是作者的杜撰。第八回,賈寶玉在借居在梨香院的薛姨媽那裡吃了飯,喝了幾杯酒,回到自己的住處,丫頭茜雪拿上茶來,賈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茶,因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麼又拿了這個來?」
茜雪趕忙解釋:「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她要嘗嘗,就給她吃了。」賈寶玉聽了這話,頓時發起了少爺脾氣,將手中茶杯一摔,指著茜雪道:「她是你哪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她……白白地養著這個祖宗做什麼?不如攆出去了,大家乾淨!」
一碗楓露茶,引起了絳芸軒中的風波,惹出了這件事的李嬤嬤沒有被攆,無辜的茜雪卻被攆走了。所以,也有讀者認為,這所謂的「楓露茶」,其實是「逢怒」茶。也有讀者根據脂硯齋的批註,「與『千紅一窟』遙映」,認為楓露茶就是「千紅一窟」,因為楓葉到了秋季,是紅色的,「楓露」,就是紅色的眼淚。
不管怎麼說,從賈寶玉的描述看來,這楓露茶,應該非常名貴,與賈府中常吃的茶不一樣,是需要「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碗名貴的楓露茶,是《紅樓夢》開篇不久之後,正式提到的一種很特殊的茶。
《紅樓夢》第七十七回,出現了一種很低劣的茶——多姑娘家中那碗難以下咽的苦茶。
因為晴雯被攆,賈寶玉心中不是滋味,就悄悄背著襲人,找到一個婆子,讓她帶自己去晴雯家中,探望晴雯。怡紅院中這位平日裡清高的大丫頭,此時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姑舅哥哥家的土炕上,口渴難忍,叫了半天,卻沒有一個人給她拿茶過來。見了賈寶玉,晴雯立刻道:「阿彌陀佛,你來得正好,且把那茶倒半碗來我喝,渴了這半日,叫半個人也叫不著。」
晴雯陪迫切需要的那碗茶,裝在一個黑沙吊子之中,茶碗也甚粗糲,不像個茶碗,還沒等賈寶玉將碗拿到手中,先聞見了碗上的油羶之氣,他用水將這茶碗洗了兩次,才倒了半碗茶,「絳紅色的,也不太成茶」,賈寶玉自己先喝了一口,「並無清香,且無茶味,只一味苦澀,略有茶意而已」。然而,這讓賈寶玉難以下咽的茶,卻成了晴雯的甘露,她一口氣都灌下去了。
這大概是賈寶玉這輩子喝過的最難喝的茶了。從《紅樓夢》剛開篇不久的名貴的楓露茶,到此時多姑娘家中這苦澀的粗茶,這部巨著也已經接進了尾聲,曾經奢靡富貴的賈府,也即將邁入徹底的衰敗之中。
從名貴的楓露茶,到多姑娘家中這碗苦茶,也隱藏著一個駭人的秘密——曾經金尊玉貴的賈寶玉,也即將像這碗粗茶一樣開始自己最苦澀的人生。
賈寶玉看著晴雯喝這碗粗茶,心內感嘆:「往常那樣好茶,她尚且有不如意之處,如今這樣的都喝了,可知古人說的『飽飫烹宰,飢厭糟糠』,又道是『飽飯弄粥』,可見都不錯了。」
賈寶玉在感慨晴雯的命運,殊不知,這也即將成為他自己的命運。作為賈府中的富貴公子,賈寶玉一直都生活得無憂無慮,甚至於當林黛玉告訴他,賈府中入不敷出,「若不省儉,必將後手不接」的時候,賈寶玉依然沒有任何煩憂,反而笑道:「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
彼時的賈寶玉,萬萬不會想到,他也有「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的時候,看著晴雯一口氣喝下這些粗糲的苦茶,他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的時候,但事實上,這種狀況,已經漸漸向賈寶玉逼近了。
曾經因為一碗名貴的楓露茶,賈寶玉大發少爺脾氣,如今這碗粗糲的苦茶,卻已透露出賈寶玉不久之後的人生,這才是《紅樓夢》的細節之處,隱藏的駭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