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陳星宇 黃宏如 顧星悅
責編 | 楊婕妤 萬雪麗
排版 | 李靜晢
2019年10月14日上午，在圖書館看書的江餘收到了農業銀行發來的錢款到帳簡訊，1100元人民幣。江餘瞪大了雙眼盯著這條簡訊看了好幾遍，「我當時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想著，我終於能做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了。」就在這一刻，江餘結束了她為期一年的負債生活。
江餘目前是上海政法學院的一名大二學生。2018年10月2日，江餘在龍之夢購物廣場8樓英孚教育（一家全國連鎖的英語培訓機構）的一間狹小逼仄的房間裡，購買了一套訓練英語口語的網課，總價17800元。這個價格對於來自貴州一個小縣城的江餘來說，是非常昂貴的。但在英孚顧問Lily的勸說下，江餘選擇了申請教育貸款，第三方借款機構是百度有錢花。
首付2000元，每月還款650元。在正常情況下，江餘需要還款至2020年10月。然而，江餘每月生活費只有1500元。
上海政法學院中，在校外報名學習英語口語課程的學生並不少見。記者在信教旁邊的河岸隨機採訪了36名晨讀的同學，其中有20名同學有在大學期間上課外英語口語培訓的經歷。
「我們高中從來沒有英語口語訓練。」江餘回憶，「英語老師講課70%是中文，就叫你天天背單詞、寫筆記。完全沒有大家說topic ，分一個小組來交流之類訓練口語的環節。」
高考全國卷聽力分數佔英語總分的20%，部分省市不計入總分。英語口語均不計分。
鶴崗市私立育才中學周廣君老師表示，很多的高中英語教材與國際相脫軌，並不適用於實際的應用中，高中英語教學缺乏必要的實踐性，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高中英語教育的質量。
上海政法學院英語老師紀家舉說：「學校的任務，說的功利化一點，是帶領大家衝考四六級，但還是有英語教育本質的東西。而且現在課時太少，我們還是得跟著教學大綱走。」
在上大學之前，江餘覺得自己的英語不錯。「因為高考的時候，英語考了130多分。當時老師、家長都說還行，我自己也覺得好像還不錯。」然而上了大學之後，這種觀念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大學裡的英語課基本上是全英文教學，這讓江餘感到為難，「其實我上課是特別緊張的，生怕他講什麼我聽不懂。」江餘的一個室友來自上海，英語口語非常流利。「老師點她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巴拉巴拉說一堆那種超流利的英語，我根本就沒聽懂，在旁邊啞口無言，這讓我很焦慮。」
江餘的親人也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壓力。在他們看來，能考上上海學校的江餘是非常優秀的。親人們對她給予厚望。「感覺我像是全村人的希望。他們對我說的話看似是一種鼓勵，但其實是甜蜜的枷鎖。」江餘不得不努力抓住一切提升的機會，但這也是江餘負債生活的前兆。
2018年9月的一天，江餘在使用金山詞霸app時，屏幕上彈出了一條英孚的廣告：每天五分鐘，免費訂閱每日英語，脫掉字幕看美劇。江餘雖然不信，但出於好奇，還是點了進去。點進去之後，就出現了一個填寫基本信息的界面，包括姓名、手機號等。填了信息之後才能免費訂閱。「我還是想提升英語的。」江餘這樣想著，於是她就填了。
沒過多久，江餘就接到了自稱是英孚教育總部的Marry老師的電話。Marry說在英孚有一場關於英語學習的講座，並且會給每一位聽講座的學生提供免費的學習資料。江餘沒有多想，便去了這家培訓機構。
沒想到到了現場，這家英孚正在裝修，完全沒有要開講座的跡象。這時，從一間辦公室走出來了一名穿著制服，身材高挑的女性，名叫Lily，是英孚的課程顧問。她把江餘帶進了一間小房間，與江餘相對而坐。剛一坐下，Lily就開始向江餘闡釋目前國內英語教育的缺點，英語口語對未來就業的重要性等等。「她就和我說，如果不是英語好，她自己就不會有今天的工作，也找不到男朋友。」在Lily一連串的語言攻勢下，江餘通過教育貸款購買了英孚的網課。
10月2日下午4點，江餘從英孚回到了宿舍，宿舍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江餘腦中一片混亂「我白天到底幹了啥，這好像不太對。」她就這樣坐在那裡迷茫了快3個小時，回過神兒來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江餘剛開始沒敢和家裡人說這件事，因為在江餘離開家來上海之前，她父親曾告誡她千萬不要去貸款。但很快，江餘母親發現江餘生活費用得非常快，就打電話來詢問。江餘將情況告訴了母親。母親對江餘說，如果你覺得這個課程有用，爸媽就支持你。但是江餘的父母並沒有幫江餘承擔每月650月的貸款，江餘依然用自己的生活費還貸。每月還完貸款，江餘只剩下850元用於日常開銷。
如今的教育培訓市場，種類繁多，迅猛發展，這與大眾需求息息相關。在業內人士看來，「教育貸」某種意義上確實促進了教育培訓服務市場的繁榮，滿足了部分消費者提升職業技能的需求。
學生教育貸款一旦申請成功，第三方金融機構就會將款項一次性支付給教育機構。前些日子，韋博英語因資金鍊斷裂而倒閉。許多學生無法正常上課但依然要按時還款，如果沒有按時還款，則會破壞其徵信。
一份上海地區韋博學員登記表顯示，上千人中大約1/3的學員部分或者全部學費使用了分期付款消費金融產品，分期產品周期為1-2年，件均額度3萬元左右，最大的一家金融機構貸款餘額已達到數億元。
江餘報名的網課分自主學習和小組會話課。自主學習部分由英孚通過app提供學習資料。而會話課是一個外教帶5-6名學員針對一個話題用英語進行交流。江餘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教學模式，她覺得很新奇，也覺得很有用。但漸漸地，江餘感覺整個學習過程中老師教的內容太少。「讓我們同水平的人在討論根本就學不了東西，我覺得你至少要給一點提示，或者是你要給一些正當的表達，然後他根本就沒有這類的東西。」傳統的以老師教為主的教育模式與這種依靠自覺的新型教育模式產生碰撞。
由於課程需要每天抽出1-2小時來學習，江餘時常因抽不出時間而錯過一天的課程。江餘覺得這樣有點浪費錢。隨著經濟與精神上的雙重壓力的累積，大約過了1個月，江餘感到無法平衡自己的生活，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退課的念頭，於是她去找課程顧問Lily。Lily勸江餘，你要明白什麼對你來說是重要的，大學期間不要去參加課外活動，總是能抽出時間的。江餘在Lily的勸說下，決定再堅持一段時間。
到了2019年初，大一的寒假，江餘覺得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放假回家後，由於父親的反對江餘再學下去，江餘騙家裡人說自己已經把課程推掉了，家人也就相信了。但也因此，江餘在家期間不敢打開網課學習。但是貸款依然需要按時還，如果不按時還，還會影響個人徵信。
「生活費有時候是問我朋友們借的。有時候就把壓歲錢、零花錢，積累起來去還貸款。」江餘回憶那段時光時，眉頭微皺，嘆了口氣，「還貸款都是我自己去的，我覺得這個重心好像已經不是我在為學習而奔波，而是我在為貸款而奔波。」
於是，江餘在2019年3月又一次跑去龍之夢購物廣場的英孚教育，去找Lily申請退課。江餘把自己目前的困難告訴了Lily，Lily又以學習英語的重要性為由勸說了江餘一番，但見江餘堅持，就告訴她一個以021開頭的電話，讓江餘打電話申請退款。江餘回到學校嘗試打這個021開頭的電話，沒想到是一個只能打進，不能打出的號碼。於是江餘和Lily反應了這個情況，Lily告訴江餘過幾天會有人打給她。
過了幾周，這個021開頭的號碼打了過來。電話裡的人告訴江餘，由於合同裡的退款期限是30天，江餘的情況不符合退款條件，所以不能退款。江餘再一次找Lily爭取退款，但Lily說，既然打電話無法退款，她這裡也沒有辦法。
「她又告訴我了一些學習英語的必要性，然後我也覺得既然已經不能改變了，那我是不是應該學下去，乾脆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這件事情。」但這樣的激情沒有堅持多久，江餘很快又被經濟上的壓力打敗。
2019年的暑假是這起退課風波的轉折點。江餘在百度、豆瓣等平臺上搜素英孚退課，發現網絡上有很多與她情況相似的人。其中有一位網友說，要打一個400開頭的英孚總部號碼才有可能能退款。於是江餘有進行了嘗試，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漫長等待，江餘終於收到了1100元的退款，向百度有錢花借的貸款英孚教育也已還清了。
據聚投訴平臺統計顯示，2019年7月，21CN 聚投訴共受理全國消費者對教育培訓行業有效投訴量 709 件，誇大宣傳課程效果、退費難、「招轉培」等問題，仍是該行業的主要投訴問題。
如今，江餘終於不必再為還貸款煩惱。作為非法學專業的學生，江餘這學期選修了法學相關的課程。希望自己再面對類似情況時，可以運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我覺得對於學習英語口語來說，任何外在的手段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自己要有這樣一個欲望，有學習的恆心和毅力。」江餘望了一眼窗外湛藍的天，催促道：「我一會兒還要練英語，你們採訪快一點。」
*應受訪者要求，江餘為化名。
*部分資料源於《中國銀行保險報》、中國網財經公開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