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日報記者 李強 汪祥波 餘秋亮
生活很難,但總會過去。
這是廣東肇慶懷集縣21歲女生黎怡伶最愛的一句話。她今年高三畢業,參加了高考,正翻越人生的分水嶺。
高考闖關,千軍萬馬。對於黎怡伶來說,學習底子很薄的她,在經歷新冠疫情下的網課之後,對高考這個決定命運的關卡,甚至感到一絲絲害怕。
今年7月7日至8日,全國統一高考。黎怡伶走進考場,坐定,深呼吸。
這是她想像了不知多少次的時刻。她知道,此時並沒有父母在考場外為自己守候;她明白,如果名落孫山,自己可能會回到農村老家,或進入珠三角的工廠,在流水線上打工;她清楚,打開命運之門的鑰匙,真真切切地攥在自己手裡。
黎怡伶是一名孤兒。
今年,廣東省肇慶市懷集縣社會福利院將養育的6個孩子送進高考考場,結果他們非常爭氣。6人分數全部上線,4人過本科線,2人過專科線。黎怡伶、伍海琪、錢彩顏、莫妹蘭、莫城蘭、李子軍,他們成了福利院另外63個兄弟姐妹羨慕的對象。
8月2日,6個孩子高考志願全部填報完畢。廣東藥科大學、嘉應學院、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佛山職業技術學院……他們的夢想在心中升騰。
推開命運的門,他們迎來新的開始。
瘦瘦的「肥弄」給自己改了名
「我以前不叫這個名字,上高中後我給自己改了名。」黎怡伶說話時有些緊張。
一副圓圓的眼鏡背後,眼神清澈卻也篤定。「怡伶兩個字分別有含義,『怡』字的意思是我來了福利院後覺得心曠神怡,『伶』字代表我希望自己伶俐聰明,把書讀好。」
「我從小生活在鄉下,那時名叫黎弄記。到福利院後,大家說我太瘦,希望我長胖一點,就叫我『肥弄』。」說完,她羞澀地笑了,「其實我現在也就只有90斤。」
父母是在什麼時候去世的,黎怡伶的記憶並不清晰。
「印象中,好像自五六歲起,我和弟弟有時到大伯家,有時到二伯家,輪流住。大伯和二伯比我爸年齡大很多,大伯的孫子與我同歲。他們家經濟也不寬裕,人口又多,幾乎沒有能力再養育我和弟弟。」
「那你知道,父母親去世的原因嗎?」
「只知道是生病。這些事在家裡很少有人說起,我也很少問。」黎怡伶說。
7月23日,高考成績放榜。理科459分,最終的考分比黎怡伶預估分高了20多分。隨後,她開始研究廣東省2020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專業目錄和志願填報指南,把一些學校往年錄取分數線抄下來反覆對比。她專門作了分類,按照「衝」「穩」「保」三個檔次,列出可以有機會抵達的「夢想之地」。
「我想學醫,對臨床醫學、麻醉學、中醫學等專業都感興趣。」她說,「我報考了廣東藥科大學(衛生專項)等院校,若能如願,畢業後會定向到農村基層工作。」
回想起2009年剛進福利院的日子,黎怡伶用「翻天覆地」來形容,「生活和學習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起初在農村,我已讀到小學二年級。進福利院後,到懷城鎮第六小學上學,因怕跟不上,又重念了一遍二年級。同班同學有各種才能,而我什麼也不會,連最基本的聲母和韻母表都背不下來,只能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同學們。那種落差感和好勝心,我至今還記得。」黎怡伶說。
求學的路上,黎怡伶努力奔跑。她升學入讀懷集縣第一中學,從初一念到高三。「我會在做習題中找成就感,一直都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
課餘時間,她熟讀路遙著作《平凡的世界》(全三部)。「有過不開心,有過迷茫,有過成績的跌宕,但我會選擇性遺忘,自己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大不了痛哭一場,以後的路還長呢。」
「全家福」裡藏著一輩子的遺憾
在懷集縣社會福利院,孩子們分別組成三個小家。每個小家住在不同的宿舍,由大孩子帶小孩子,幾名老師則是不同小家的家長、副家長。此外,再加上廚房阿姨、護工、保安,共同組成了一個大家庭。
宿舍裡,擺放著幾張雙層床,還有衣櫃、鞋櫃、收納箱。所有的個人物品,整整齊齊。孩子們有專門的學習室,晚上十一二點還亮著燈是常事。
19歲的伍海琪在福利院已經生活了8個年頭。她的父親在她5歲時因病離世,母親後來改嫁,伍海琪便跟著奶奶住。
今年高考,伍海琪考了理科454分,超過本科線44分。查到分數後,她打開衣櫃,取出一個相框,裡面是父親的照片,她默默注視了許久。思念,如一片潮湧的海。
「我和我姐跟爸媽只有一張全家福,最遺憾的是看不到我的臉,我那時還被媽媽側抱在懷裡。」她說。
翻開珍藏的相冊,第一張照片就是奶奶。小時候,伍海琪跟著奶奶上山砍柴,背回一小捆樹枝,這是她如今最幸福的回憶。
相冊前幾頁是她5歲前照的幾幅照片,而自父親去世後直至她11歲跟姐姐一起進入福利院,6年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住進福利院時,她在宿舍樓前拍了一張留影,幾個月後又拍一張,照片上的她明顯胖了不少。
經歷了父親病逝、母親改嫁,李子軍感覺小時候的自己一直是懵懵的。「父親留下的房子已經住不了人,我便住到伯母家中。一家務農的伯母也是貧困戶,本身家裡還有3個小孩要養。」他說。
2010年,剛滿10歲的李子軍進了福利院,心裡滿是忐忑。「完全陌生的環境,也沒有一個認識的人。」
不過,福利院的「小家」,讓他感受到了生活的尊嚴。他喜歡上了打籃球,除非下雨,不然每天都會在籃球場上縱橫馳騁一番。
這次高考,李子軍考了理科309分,超過專科線,所報考的學校專業都與計算機相關。「除了籃球之外,最喜歡的就是計算機。希望能在校園裡做一些兼職,買下第一臺屬於自己的電腦。」
「記得回頭看看,我們一直在你身後」
「小時候總覺得福利院的老師很嚴,什麼都要管。長大以後才發現,有人管是一種幸福。」19歲的錢彩顏,是一名音樂藝術生,專攻竹笛。在她看來,如果當初沒有來福利院,自己可能已經外出打工,人生的際遇會完全不同。
2002年,錢彩顏的父親去世。不久後,母親改嫁,留下年幼的四姐妹。2009年夏天,四姐妹來到懷集縣社會福利院,開始了新的生活。「遇到困難,我往往會憋在心裡。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考上大學。」錢彩顏說。
錢彩顏感激福利院帶給自己的一切。「學藝術很花錢,要參加各種培訓,對我來說是不容易的。在福利院和愛心人士的幫助下,我才有機會接受培訓,堅持這麼多年學下來。我最喜歡的竹笛曲是《喜相逢》,是音樂老師布置給我練習的第一首曲目。」
今年,錢彩顏高考音樂類總分為436分,過了本科線。她報考了嘉應學院(教師專項)音樂學專業,若能錄取,畢業後定向至農村基層工作。
曾經,錢彩顏很害怕開家長會。「擔心自己的家長座位空著,同學知道自己的經歷後,會投來異樣的目光。實際上,10餘年的求學路,沒有哪一次家長會,我的位子是空的,福利院的老師會來參加,他們就像『特殊父母』。」
高二時的一次班會,學校老師把事先收集到的家長寄語展示給學生們看。當大屏幕上出現彩顏的名字時,她非常驚訝。「彩顏大寶貝,能陪伴你成長,我是幸運和幸福的。不管你遇到什麼困難,記得回頭看看,我們一直在你身後。」看到這是福利院主任梁潔寧發給學校老師的一段話,彩顏頓時淚如雨下。
錢彩顏在四姐妹中排行老三,大姐和二姐都已經上了大學,妹妹在讀高三。或許是姐妹間的相互影響,四姐妹都是特長生,大姐是體育生,其他三個女孩是音樂生。兩個姐姐上了大學,學習之餘,還參加了勤工儉學。
高考結束後,四姐妹商量著把農村的老屋修繕一下。「長大了,我們該有自己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