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是我國人民十分熟悉的一種鳥,以詩記之的文字最早見於《詩經》。它的老家在新疆、內蒙古、東北北部和西伯利亞一帶。春夏時節雁在那裡生活,天一轉冷,就「攜兒帶女」,成群結隊向南方遷徙。故古詩云:「帶霜南去雁,夜好宿汀沙」(唐杜牧《聞雁》);「江涵秋影雁初飛」(杜牧《九日齊山登高》);「煙秋雁早鳴」(唐許渾《陪王尚書泛舟蓮池》)。一到來年春天,它便歸心似箭,日夜兼程飛向北方的故鄉。「春寒雁到遲」(唐崔塗《江上懷翠徽寺空上人》);「萬裡人南去,三春雁北飛」(唐韋承慶《南中詠雁》)。古人很早就觀察到了它南來北往嚴格遵守時令變化的規律。
鴻雁的這種不惜長途飛歸故裡的生活形態,常使旅居在外的人產生濃鬱的鄉愁。最先與之有關的故事是鴻雁傳書,說的是漢代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仍堅持民族氣節,後因鴻雁傳書方得以回到故裡。此後「雁足」便成了使者和傳遞書信的代稱。古詩借鴻雁寄託思鄉情愫的句子比比皆是:「鄉心隨雁去,——到江南」(唐黃滔《旅懷》);「雁引愁心去,出銜好月來」(唐李白《與夏十二登嶽陽樓》);「春風歸雁一聲愁」(唐劉滄《春日旅遊》)。
《楚志》說:「衡陽有回雁峰,雁至此不過,遇春而回。」古人似乎對此說法深信不疑,唐代柳宗元說「晴天歸路好相逐,正是峰前回雁裡」,杜甫亦稱「萬裡衡陽雁,今年又北歸」。但也有不信此言,如宋代的寇準,他以詩反駁說:「誰道衡陽無雁過?數聲殘日下春陵。」春陵在今湖南寧遠縣東北部,在衡陽之南,靠近廣東、廣西了。據科學家研究發現,大雁南飛遠達四川、雲南以及緬甸、泰國、印度和馬來西亞一帶。
「雁陣」「雁字」,都說明它是一種團隊意識很強的飛禽,或「一」或「人」;飛行有序,互相照應。曹操詩云:「舉翅萬餘裡,行止自成行。」陸遊亦吟道:「雁陣橫空送早寒。」雁不但飛得遠飛得快,還飛得高,「風日晴明雁字高」(張耒詩)。當頭雁鼓動翅膀時,翅膀尖會產生一股微弱的上長升氣流,後面雁可利用這股氣流,在高空中滑翔,一隻跟著一隻,便排成了整齊的隊伍,這樣可以節約體力以利長途飛行。
在遷徙過程中,雁群常選擇蘆葦沼澤地或河邊的沙灘歇息,並由經驗豐富的「雁奴」擔任警戒,站崗放哨,一旦發現敵情,就驚叫報警,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故陸遊有詩云:「寧為雁奴死,不作鶴媒生。」「鶴媒」者乃是獵人馴養了的鶴,誘使同類以入圈套,是屬於「賣身求榮」之類的「變節者」。陳毅詩云:「為群榮雁奴,作倀恥鶴媒。」明清兩朝,雁為四品官服上的圖案。
在鳥類世界中,鴻雁是個好畫材。它行止有序,成群結陣,秋來春歸,思鄉心切,歷代畫家常用它來昭示心跡,抒情寄懷,湧現了很多好作品。宋以前,畫雁工筆俱多,一喙一羽,一舉一動,皆求真實可觸。同時,一些著名詩人在題畫中,能獨運匠心,用詩來作畫的補充和引申,如蘇東坡《高郵陳直躬處士畫雁二首》之一云:「依依聚圓沙,稍稍動斜月。先鳴獨鼓翅,吹亂蘆花雪。」蘇詩使靜態的畫面有了動感,是為佳作。明清時,工筆畫雁之外,又添得許多寫意畫雁的作品,講究概括與提煉,逸筆草草,傳神達意,似乎更能觸動觀者之心。
我很喜歡齊白石所畫的雁,造型極為簡潔傳神。他往住以墨線勾雁喙,以濃墨點睛;以淡墨塗出頭、頸、身子及翅羽、尾羽;以硃磦寫足年爪;待稍幹,以稍濃之墨點出背羽上的花紋和足爪上的皮紋,以淡硃磦喙。他曾很自矜地在一幅畫上題款日:「山桃女子每索餘畫,且言求形似者,使流俗不難知也。餘深知此意,即如所言而為之。世有知者,當知非餘所自許爾。」這幅畫的下半部,一雁獨立,引頸而向上望,從右上角垂下數莖蘆葦,葉間綴著蘆花,秋意撲面而來。從題款中可看出齊白石是不滿足於形似的,他力圖達到的是從似與不似之間所傳導出來的「神」,此圖可證斯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