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近萬名返校本科生今起上課

文/孫琳琳

達·文西是文藝復興人。

你可以叫他：科學家、工程師、發明家、解剖學家、雕塑家、建築師、城市規劃師、植物學家、音樂家、詩人、哲學家、作家。

但過去500年，他徵服所有人，主要靠15幅畫。

他是畫中高手、魔法師、催眠師。讓你沉浸、深信，一下子就把自我拋棄了。

他畫壁畫，有了《最後的晚餐》；畫肖像，有了《蒙娜麗莎》，畫人體比例圖，有了《維特魯威人》。

他把繪畫當成科學，再造了一個令人信服的世界。

1452年4月第二個星期六的晚上，萊昂納多·達·文西出生在託斯卡納的芬奇小鎮。他是私生子，爸爸是富有的法律公證人，媽媽是貧農之女，也有說是中東女奴。

他在媽媽身邊長到5歲，然後搬去與爺爺奶奶同住。他爸結過4次婚，有12個婚生子。達·文西年齡大很多，與弟弟妹妹們幾乎沒來往。

1460年代中，達·文西一家搬到佛羅倫斯。

14歲，他進入爸爸的朋友韋羅基奧工作室打雜，3年後正式成為學徒，受訓7年，學習內容包括製圖、繪畫、化學、冶金、機械、木工、鞣皮、雕刻、鑄石膏。

20歲，達·文西出師，註冊為藝術家與醫生組織聖路加公會成員。他爸幫他建起工作室，但達·文西還是寧願與老師韋羅基奧同吃同住，一同工作。

據瓦薩裡講，下面這幅韋羅基奧的畫中，抱衣服的小天使出自20歲的達·文西之手，韋羅基奧看後再不畫畫。這個故事後來證明是虛構。

真實情況是：這幅蛋彩畫，還用了新的油彩技法著色並潤色。風景、巖石、耶穌肖像的大部分，是達·文西的手筆：

基督受洗 1472-1475 佛羅倫斯烏菲齊美術館藏

達·文西已知最早的獨立作品，是他21歲畫的風景速寫。這幅畫被認為是歐洲第一幅純風景畫：

亞諾河谷 1473 佛羅倫斯烏菲齊美術館藏

22歲，他畫了第一幅肖像畫，堪稱神品。

女孩頭髮卷卷的，脖子畫得很潤，腦袋後面的樹冠形成一個「大帽子」，撐起了氣場：

吉內薇拉‧班琪 1474-1478 華盛頓美國國家美術館藏

她的雙眼像剛剛撬開的生蠔，水汪汪。達·文西幾乎沒畫睫毛。為什麼不畫？因為畫了就不好看了。他畫得不真實，但是非常合適：

人物造型透露出達·文西的偏好：鼻子長，人中短，嘴唇薄，唇線起伏大。
24歲，達·文西被控性侵，雖未定罪，但極為痛苦。他的感受通過沙漠中備受折磨的老邁隱士傳達出來。

他沒有忘記展示解剖知識，看聖哲羅姆肩膀和脖子上的肌肉：

荒野中的聖哲羅姆 1480 羅馬梵蒂岡博物館藏

從這幅未完之作，可以看到作畫過程。細節還沒有的時候，整個框架都非常確定地描畫完成了。輪廓是決定性的。

26歲，達·文西接到第一個獨立委託，為佛羅倫斯舊宮的聖伯納禮拜堂製作聖母子小祭壇畫。這是佛羅倫斯流行的傳統題材，但達·文西的畫法不傳統：

聖母子與花 1478 聖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藏

聖母子相對斜坐，這種畫法後來成了達·文西自己的傳統。25年後，他還是這麼畫：

聖母子與聖安妮 1503 巴黎羅浮宮藏

聖母坐在聖安妮腿上，這又是什麼傳統？達·文西從不按常理出牌。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在16世紀狂想出飛機、潛艇和汽車。

1478年，佛羅倫斯出大事了。帕奇家族為奪取佛羅倫斯政權，在復活節彌撒上暗殺美第奇兄弟。弟弟朱利亞諾身中19刀而死，哥哥洛倫佐僥倖逃生。

政變失敗後，刺客巴倫切利被處以絞刑。像新聞記者，達·文西記錄下刑場上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刻：

貝爾納多·巴倫切利的絞刑 1479

政變兩年後，達·文西與美第奇家族走得很近。他經常在佛羅倫斯聖馬可廣場的花園裡工作，與藝術家、詩人和哲學家們聚會。

同門波提切利、吉蘭達約、佩魯吉諾甜美高產，討人喜歡；達·文西嚴肅堅硬，若即若離。

29歲，他接受委託，為佛羅倫斯聖多納託教堂繪製《賢士的崇拜》。這幅畫沒完成，因為畫面有太多不相干人物，背景裡甚至還有戰鬥場面，修士們接受不了：

賢士的崇拜 1481 佛羅倫斯烏菲齊美術館藏

30歲，達·文西從佛羅倫斯搬到米蘭，投奔斯福爾扎公爵。他給公爵的見面禮是用馬頭骨和羊角製成的弦樂器，還詳細介紹了工程和武器設計方面的心得，順便提到自己也會畫畫。

達·文西在米蘭一待就是17年。

下畫是他到米蘭後畫的第一幅油畫，為聖母無染原罪教堂所作。背景山石嶙峋，形成和前景柔和肉體的反差：

巖間聖母 1483-1493 巴黎羅浮宮藏

他安排瑪麗亞身前的衣褶來訴說光感：

聖安妮絕美，頭髮畫法特別。她的手關節突起，強調轉折關係。這隻手的上面，瑪麗亞的手像大鳥展翅——只有把造型加大，在畫面裡才撐得住：

據說畫被達·文西私下賣了，他又在助手協助下畫了另一幅來交差：

巖間聖母 1495–1508 倫敦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當時斯福爾扎公爵正在對米蘭聖瑪麗亞感恩教堂進行翻修，預備將這裡作為家族陵墓。達·文西的任務是為教堂內修道院的食堂繪製壁畫：

最後的晚餐 c.1490 米蘭聖瑪麗亞感恩教堂格拉齊修道院

這幅畫通過透視將觀眾的視線拉到耶穌的臉上。

達·文西花了很長時間四處尋找罪犯，作為猶大（手肘放桌上這位）的原型：

達·文西在斯福爾扎公爵宮廷很忙碌，奉命出差為匈牙利國王作畫，為重大場合準備花車，為米蘭大教堂設計穹頂。

他還為公爵祖先的大型馬術紀念碑制定了鑄造計劃：

馬術紀念碑研究 1485-1490 英國王室收藏

但雕像並未建成，青銅被拿去鑄造大炮，抵禦法王查理八世的入侵。

1489年，斯福爾扎公爵最寵愛的情婦塞西莉亞，邀請達·文西參加她的哲學沙龍。達·文西為她畫了下面這幅畫。

肩膀的隆起相當誇張，強調了扭動，但看起來並不彆扭：

抱銀鼠的女人 1489 波蘭克拉科夫國家博物館藏

塞西莉亞一直認為這幅畫「不像她」，也許因為達·文西所畫從來都是自己的主張。整張畫最精彩的是她懷裡那隻小獸：

1491年，斯福爾扎公爵結婚，塞西莉亞被遣散。但公爵很快和新娘的侍女好上了。這位夫人的戲，全在眼神裡：

美麗的費隆妮葉夫人 1490–1496 巴黎羅浮宮藏

1499年，斯福爾扎公爵被推翻，47歲的達·文西帶助手薩萊逃離威尼斯。

薩萊是達·文西葡萄園佃戶的兒子，10歲來到他身邊。達·文西抱怨他是「騙子、小偷，頑固、貪吃」，但還是收留了他28年，教他畫畫。

下畫的模特就是薩萊。傳統上，聖安東尼要穿獸皮，達·文西畫了，但隱隱約約：

施洗者聖約翰 1513-1516 巴黎羅浮宮藏

不可捉摸的眼神是斜視造成的。聖安東尼右眼緊盯著你，左眼根本沒看你，你會有一種被複雜目光既凝視又忽略的雙重感受：

脖子下的三道褶是神筆，年輕人不可能產生這樣的褶，它們增加了脖子的扭動感，而且像寓言。

這張畫是一個符號，代表神跡，代表愛人。

他們在曼圖亞短暫停留，達·文西畫了他的女性好友，曼圖亞侯爵夫人伊莎貝拉·埃斯特：

伊莎貝拉·埃斯特肖像研究 1499–1500 巴黎羅浮宮藏

對比提香畫的侯爵夫人，從鼻子來看，根本就不像同一個人：

提香 伊莎貝拉·埃斯特肖像 1534-1536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藏

達·文西用畫再造了一個人。

離開曼圖亞，達·文西在威尼斯找到一份軍事工程師的工作，為威尼斯鞏固海防。

48歲，他回到佛羅倫斯，聖蒂西瑪阿努齊亞塔修道院為他提供了一間工作室。在那裡，他畫出了下面這幅畫，用了鉛筆、炭筆、墨水，還有一點水粉：

聖母子、聖安妮與施洗者聖約翰 1500 倫敦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聖母體型巨大。但如果沒有令人嘆服的體積感，能感動你嗎？

據瓦薩裡講，佛羅倫斯人蜂擁來看這幅畫，像過節一樣。

1502年，達·文西繪製了義大利北部要塞城市伊莫拉地圖：

伊莫拉地圖 1502 英國王室收藏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之子切薩雷·波吉亞看後，立刻把他請到切塞納，設計軍事工程。

一年後，50歲的達·文西再次回到佛羅倫斯，重新加入行會。他開始畫他最神秘的一件作品，斷斷續續，14年後才完成。

人物面部處理完全是戲劇化、理想化的，甚至是隨心所欲的。生活中根本見不著這樣的人，但你又覺得她那麼真實：

蒙娜麗莎 1503-1517 巴黎羅浮宮藏

模特身份眾說紛紜，通常被認為是佛羅倫斯布料商的妻子麗莎·喬康多。

這幅畫沒來得及畫完，達·文西就投入為佛羅倫斯舊宮五百人大廳繪製壁畫的委託。

他試圖創新壁畫技術，將蠟加入顏料，為加快乾燥速度又用火盆烤牆，結果就是顏料順牆流了一地。（米開朗基羅說好在對面牆畫《卡西納之戰》，最後也沒畫。）

壁畫沒畫完，但達·文西的技藝，從草圖可見一斑：

安吉亞裡戰役中武士頭部的研究 1504-1505 布達佩斯藝術博物館藏

54歲，達·文西被法國代理總督查理二世召到米蘭。他接到一些肖像和雕像任務，但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自由發展科學興趣。

他找到了第二個終身助手梅爾齊。梅爾齊來時也只有10歲，但和薩萊不一樣，他是貴族之子，好學、忠誠、勤奮。

61歲，達·文西再度為美第奇家族服務。他先在米蘭的瓦普裡奧別墅住了幾個月，之後追隨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兒子喬瓦尼（教皇利奧十世）去了梵蒂岡。

接下來4年，他和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一道受聘於教廷，工資是每月33個金幣。

達·文西沒有被委以重任，他對裝飾宮殿也不感興趣，整日忙於研究植物學，發明液壓排水系統，寫關於聲帶的論文……所有這些都沒能獲得教皇的重視。

「美第奇成全了我，也毀了我。」他後悔跟美第奇家的小子跑到羅馬。鬱結中，他第一次中風。

1515年，法王弗朗西斯一世佔領米蘭。達·文西參加了國王與教皇在博洛尼亞舉行的會談，並於次年隨弗朗西斯一世去了法國。

弗朗西斯一世看重達·文西，把他安置在昂布瓦斯皇家城堡附近的克洛呂塞城堡，常通過地道去探望他，還付了他一大筆養老金。

他說「世上沒人像萊昂納多一樣精通繪畫、雕塑和建築」，任命他為首席畫家、首席工程師、首席建築師。

陪伴達·文西度過最後歲月的是學徒梅爾齊，這是他筆下的達·文西：

梅爾齊 達·文西肖像 1516 英國王室收藏

65歲，達·文西癱瘓，右手不聽使喚。

1519年，67歲的達·文西再次中風，這次沒能逃出生天。

按照遺願，下葬時，達·文西的棺材後跟著60個捧著蠟燭的乞丐。

他的錢、畫、工具、筆記和私人物品都留給了梅爾齊，葡萄園平分給了薩萊和僕人維拉尼斯，土地給了弟弟們，毛皮鬥篷給了女僕。

他留下的6000多頁筆記、圖紙和文件，大多數用鏡像文字書寫，充滿令人費解的符號。不僅沒出版，也好像根本不打算讓人讀。

繪畫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清晰的信號。

這是他釋放的最後一個信號：

末日洪水 1517-1518 英國王室收藏

用最後一絲力氣，他畫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