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場監督管理局福田所執法人員在美寶之家現場取證。
在記者詢問美極天使的美國公司資質時,其銷售人員提供了一份模糊的股權書。
環球合作月子中心的資質證明,同樣是一紙模糊的股權書。
近年來,赴美產子逐漸走進了大眾視野,一些人遠赴重洋進行生產,一條赴美產子產業鏈也應運而生。南都記者調查走訪了深圳多家赴美產子服務機構,發現其中多重亂象,誇大宣傳尤為突出。「孩子美國出生即可一勞永逸、美國合法註冊的月子中心設施豪華、孩子未來可輕鬆考進清華北大」等宣傳內容讓人眼花繚亂,而有消費者體驗後卻發覺,實際體驗的情況與前期宣傳中的描述相去甚遠,在出現糾紛時維權艱難。
維權案例
改變赴美產子計劃 退款拖延9個月
2018年的11月份,深圳的劉先生與孫女士夫婦通過網絡搜索聯繫上了一家名為美寶之家的赴美產子服務機構。洽談兩次後,雙方籤訂了服務合同,劉先生同時交納了兩萬三千餘元的預付款。在合同籤訂的第二天,劉先生夫婦因個人原因決定放棄赴美產子計劃,遂聯繫美寶之家協商退款。銷售人員當即承諾可全額退款,但直到今年的7月中旬,這兩萬餘元的退款仍杳無音信。
據劉先生介紹,等待退款的9個月時間裡,當值銷售已經離職,辦公場所也發生變動,其曾多次上門卻遭遇閉門羹。通過劉先生提供的一位深圳負責人的電話,南都記者多次表示想上門了解赴美業務卻始終未得到正面答覆。
7月12日,劉先生向市場監督管理局福田所反映情況,兩名執法人員對美寶之家設在福田區京地大廈內的辦公場所進行檢查。據執法人員介紹,現場發現該公司在經營場所沒有亮照經營、未按規定及時將實際經營地址變更登記,且負責人不在現場,故已開具詢問通知書要求該公司負責人到福田所接受進一步調查。但截至7月17日,南都記者了解到仍未有負責人到福田所配合調查。
記者調查
月子中心在美多註冊為「諮詢公司」
事實上,在網際網路上可以找到諸多類似美寶之家的赴美產子服務機構,南都記者搜索關鍵詞條「赴美產子」,前幾頁被多家機構的官網廣告佔據。點開頁面進入瀏覽,高端舒適的住宅環境、精緻的餐飲服務以及過往成功案例等宣傳圖片佔據了網頁的主要位置。
記者隨機諮詢了幾家機構發現,在客戶諮詢赴美產子時,這些機構首先都會列出多項赴美產子的好處。其中,一家名為「美極天使」的機構向諮詢的記者列出了11項好處,包括「出生就有美國身份,一輩子沒回過美國年老也可領養老金」、「在美可享受13年免費義務教育」、「在國內上大學,北大清華不用參加高考」等；另一家中介機構喜孕美寶的銷售人員,在向記者介紹赴美產子好處時,表示「孩子在國內只要考過漢語言考試四級就可以上北大清華」。而根據北大留學生政策外國學生來華留學申請學士學位需通過筆試語數英,通過後還要參加面試。學生申請免筆試的,除漢語水平考試達到要求外,還要提供高中成績單及SAT等考試成績。
這些公司的資質又都是否經得起考驗?以「美極天使」為例,南都記者在與銷售接觸時提出讓對方提供中美兩地的營業執照和合法文件,對方提供的中國營業執照顯示公司名稱為深圳美極天使國際商務諮詢有限公司,官網顯示其主要服務內容是赴美產子、美國直營月子中心等。而關於公司及月子中心在美國方面的資質,諮詢人員提供了一張全英文的股權紙,記者注意到,這張股權紙上的公司名稱為「AMERICAN ANGEL CONSULTING GROUP」,直譯即為美國天使諮詢公司,證明上還存在大量的空白項。當記者詢問為何月子中心登記卻為諮詢公司時,其告訴記者,美國沒有月子中心這一說,月子中心均註冊為諮詢公司,提供家政、租車等服務,「這些都是合規合法的」。
一家名為環球諮詢的赴美產子服務機構在記者聯繫諮詢時也出示了一張與「美極天使」極為類似的股權紙,但其名稱處卻被馬賽克遮擋,正文中也存在著大量的空白項且字跡難以辨識。
關於美國月子中心的資質問題,喜孕美寶的一名銷售在接受記者諮詢時也提到,美國的不少月子中心是民宿或者私人的房子接私單做的,確實常常有被查的風險,「但我們都是合法經營的月子中心」。當記者向喜孕美寶索要在美國的公司資質證明時,其出示了一張美國公司的對公帳戶並稱,「在美國公司可以隨便註冊,但要開對公帳戶要求是很嚴格的,這個是比較權威的(證明)」,記者發現,這張對公帳戶上的公司名稱依然是諮詢公司,當記者質詢時,其表示美國沒有「月子」的概念,所以不可能以月子中心名義註冊。隨後其又向記者出示了一張美國營業執照,根據該執照,公司名稱為「爾灣J&D健康服務」,但在這張執照裡,公司地址和證件號卻都被打了碼,記者詢問打碼原因時,該銷售回答「這個不對外,打碼是很正常的,月子會所本來在美國就不能註冊,算是灰色區域」。
業內人士
美國月子中心無對應執照可頒
為了解美國月子中心的情況,南都記者聯繫採訪了一位曾在美國接觸過相關服務的業內人士肖先生(化名)。談及美國的月子中心的運營情況,肖先生表示大都是和國內的中介機構存在合作關係,由這些中介國內的門店籤約客人,並送到美國的月子中心接受服務。
而這些在美月子中心,肖先生表示大都也是沒有合適的資質的。「美國人沒有坐月子的習慣,也就不存在月子中心這種東西,因而也就很難給月子中心頒發對應的執照。」肖先生說,「很多都是沒有註冊的,即便註冊了的月子中心可能也就是以諮詢公司的名頭,這就類似於一塊遮羞布。很多孕媽也都知道這個情況,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肖先生說。
說法
赴美產子糾紛有先例 協議未被認定為無效合同
梳理國內赴美產子服務機構的服務流程可以發現,消費者往往與機構籤訂的是一份諮詢協議,雖有合同約定,但在出現糾紛時,消費者往往會存在維權艱難的情況。南都記者檢索公開法律文書就發現了很多與「赴美產子」相關的訴訟。其中一宗發生在2014年的案例則非常典型,法院判決也具有借鑑意義。
赴美生子夫婦主張服務合同無效遭法院駁回
公開判決書內容顯示,原告陳、李夫婦與被告上海美致嘉商務諮詢有限公司籤訂了赴美產子服務合同,由被告提供相關諮詢服務及月子中心預定服務。但夫婦二人赴美後從各方面了解到該月子中心不合法、缺乏相關資質且存在與宣傳不符的情況,最終並未入住。夫婦二人訴稱被告提供的赴美產子諮詢服務中,存在欺詐、超範圍經營以及違反中美法律法規的情況,因此主張服務合同無效,且要求被告退回已交錢款。
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我國法律並不禁止公民在另一個主權國家生育子女,而公民選擇進入另一個主權國家生育子女,是否得到允許,也取決於該國家的移民或出入境法律規定。該案中,美致嘉公司服務內容是提供籤證諮詢及預訂月子中心的諮詢。就預訂月子中心的諮詢服務來講,我國法律並沒有對此有禁止經營、限制經營、特許經營的規範。而就開設在美國的所謂「月子中心」是否在美國屬於合法組織,亦應該由當地法律來評價和追究。籤訂此類諮詢合同的雙方當事人,利用的是外國法律關於國籍的規定,利用的是外國在移民、出入境的法律規範和管理規範,中華人民共和國法院對此不作法律上的評價。合同法的基本原則是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在雙方當事人對合同的目的、內容都明確知曉、達成一致且不違反我國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範的情形下,此類合同並不宜認定無效。最終法院判決駁回了原告訴求。一審判決後,原告不服上訴,二審法院則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律師:海外生子諮詢服務不違法,但有維權風險
針對消費者與赴美產子服務機構之間有可能出現的風險點,廣東偉然律師事務所張宗保律師在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表示,從過往的案例來看,比較容易產生爭議的主要有關於國內赴美產子服務機構提供有關諮詢服務是否合法的問題以及在美月子中心是否符合法律規範的問題。
對於第一個問題,張宗保律師表示,赴美產子服務機構提供的服務在性質上屬於諮詢服務,而這類諮詢服務在我國並未設置有行政許可等限制。因此消費者如果在訴訟過程中,以赴美產子服務機構提供的服務違反我國法律強制性規定主張合同無效的,則很有可能得不到法院的支持。
而另一個爭議的焦點,則是美國當地月子中心是否符合法律規範的問題。由於這些月子中心設立於美國當地,因此應當適用美國當地的法律對其合法性進行評價,我國法院一般對此不予評價。「應當注意的是,由於合同涉及的服務有部分是發生在海外地區,如果產生糾紛,則客觀上會給消費者帶來維權難的風險。」張宗保說。 深圳地區讀者詳見B疊
統籌:南都記者 程昆
採寫:南都記者 吳靈珊 程昆
攝影:南都記者 顧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