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記錄那些消失的美好,就是一種再遇見。
天氣暖和之後,街頭上就有了賣澄沙糕的。每一次碰到,如果決定要買一塊,我肯定都會問一句:是豌豆做的吧?
「是豌豆,你看這黃顏色,肯定是豌豆的」。
有時候明知道答案,還總要問一下,仿佛問一下就為了聽到對方這一聲回答似的。
澄沙糕是家鄉常見的小食美味,似乎每年開春轉暖的時候集市上才有。
一塊案板上,擺放著幾塊切成三角形的糕片,亮黃顏色的沙糕中間夾著紫紅透亮的柿餅,一柄彎彎的切糕專用刀;旁邊幾大塊倒扣著的盆型豆沙糕,糕面上的盆印還隱隱看得見。
這是記憶裡澄沙糕出場的樣子,也是我在千裡之外的異鄉,路過攤點時判斷是否買一塊來嘗的依據。符合標準了,我覺得能買;不符合這個,我會視而不見。
也許在心底裡,買一塊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買糕的過程中與往日的記憶重逢。
做澄沙糕,肯定是用豌豆,所以據說這款美味到了京城就改名為豌豆黃。不過我還是喜歡澄沙糕這個名字——把豌豆脫皮煮爛碾碎,就成了豌豆沙;柿餅切成薄片,然後一層豌豆沙一層柿餅,舀進盆裡,放置一夜。第二天輕輕把盆扣在案板上,拿開盆就是一塊倒扣著的盆型澄沙糕。
切一塊吃,豌豆沙沙的柿餅甜甜的,混合起來就是鎖在味蕾上的滋味。
龍城正宗的晉南館子裡,一般都有澄沙糕,我去了常要點來嘗嘗。
館子裡的澄沙糕精美地呈菱形塊,擺放在白磁碟子裡,上邊綴一顆叫不上名字的小紅果,看起來賞心悅目。用小叉子叉起來放在嘴裡,涼是真涼,透著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透心涼。
但似乎每一次都吃不到記憶裡的味道。
糕,黃是真黃,但是不是豌豆黃不好說,因為缺少豌豆特有的沙沙的香味。
柿餅呢,總覺得少了些回甘與醇厚。
缺了豌豆特有的豆香,少了柿餅的自然甜津津,這塊澄沙糕就只剩下一個熟悉的名字了。
我之所以喜歡澄沙糕,就因為它是豌豆做的,因為我喜歡豌豆。
家鄉還是產麥大區的時候,麥地旁邊似乎總種有豌豆。
我小時候,「青黃不接」這個詞年年初夏都會遇到,一用這個詞,估計就會有許多人想起在地裡刨食的滋味。
豌豆不是主食,但它「百穀之中最為先登」的特性,決定了它在莊稼作物中的地位。有了豌豆,日子裡就多了些滋味。
初中去鄰村上學,天天都在田間小路上穿行。
春天的時候,看著麥苗起身一天天長高,楊花灌漿,抽出麥穗長出麥粒,有時候還隨手揪一穗砸吧幼嫩麥粒的汁漿。
麥田邊上就是豌豆地。四月初的時候,滿地滿眼豌豆蔓上開出紫色的小花,小鈴鐺一般掛在翠綠的枝葉間,這時候在田地裡穿過時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 豌豆花謝了不久,一串串翠生生長如小指般的豆莢又掛在蔓上。
豆莢裡面的豌豆還只是雛形,幼嫩的豌豆莢摘下來就可以整個吃,甜甜的,有些脆。
豌豆莢見風就長,用不了多久,豆莢就鼓起來了。輕輕掰開,圓滾滾的豌豆整齊地排成一排,放嘴裡用牙一捋,豆子便滾落在口腔裡,輕輕一嚼,脆脆的嫩嫩的豌豆香味,就在嘴巴裡瀰漫開來。那樣無比爽口新鮮的滋味,誘惑得每一個走過豌豆地的人都禁不住想彎腰。
豌豆莢一長出來,隊裡就派人加緊護青,但大人娃娃早就惦念著青黃不接時打牙祭的豌豆,美味就在眼前了,怎麼著也能想辦法偷摘兩把,走著吃著。
好多年後,我在吳永珍老師搜集的萬榮民謠《一年四季好吃喝》中,看到那句「四月裡豌豆角角,摘兩把走著吃著」,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陰曆五月收完豌豆 ,家家戶戶都會分一些回來。大人們挑一些不太老的豌豆角角,蒸上吃,豆子面面的,香香的,吃著真是美。
收麥時節,家家在隊裡上灶,大人割麥學生娃娃樓麥,回來後就從灶上打飯。灶上每天中午都用海子鍋熬兩大鍋豌豆米湯,米湯裡的豌豆也是面面的,我最喜歡。
隊上的灶就在我家附近的場院裡,樓麥回來又熱又渴,我路過場院時就用搪瓷茶缸舀米湯,總會想法多撈點豌豆。
豌豆的滋味就是那時候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裡。
上高中時離開了家鄉,距離農事節氣也就遠了。離開家鄉這些年,再也沒有看到過豌豆花。
菜市場倒有豌豆苗,超市裡也有那種裹著保鮮膜的嫩豌豆莢在出售,我從來沒有買回來吃過,也沒有把它們跟我記憶裡的豌豆聯繫在一起。
我說的豌豆,是從豌豆蔓豌豆花豌豆莢一氣呵成。那樣長出來的豌豆,做出的澄沙糕才是記憶裡家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