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失獨者煎熬:7次試管嬰兒失敗,她揮刀趕走心理醫生

2020-12-20 澎湃新聞

       湖南湘西古鎮芙蓉鎮,已有兩千餘年歷史,因電影《芙蓉鎮》廣為人知,曾是土司王駐地。長長的石板路,掛在河邊的吊腳樓,流過鎮旁的瀑布,組成「掛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鎮」。春天到來後,這裡美得像一幅畫。

       不過許少鋒無心惦念眼前的風景。

許少鋒在女兒的墓地清理雜草,這幾年忙著做試管嬰兒,來看女兒的時間少了,墓地的雜草高過人頭。 趙孟 圖

       清明節前夕,湖南懷化人許少鋒來到鎮外山腰處,看望已亡故6年的獨生女。他在密密麻麻的墳冢間穿梭了半個小時,才找到女兒的墓地——小小的墳頭,已被高過人頭的茅草和荊棘淹沒。

       「我們不在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來上墳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就在兩個月前,湖南計劃生育研究所生殖醫學中心的專家告訴許少鋒,妻子劉妙的體檢報告顯示,再次做試管嬰兒的成功概率接近於零。這意味著,這對夫婦此生擁有一個孩子的希望宣告破滅。

       許少鋒是中國百萬失獨父母中的一員。2009年,許少鋒20歲的獨女被一場疾病奪走生命,從此將這個家庭拖入痛苦的深淵。

       中國自1980年代初開始推行獨生子女政策,提倡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2000年以後,第一批執行該政策又不幸失去子女的家庭浮現,由於他們多數已進入生育高齡,「失獨者」逐漸成為一個群體躍入視野。

       女兒走後,許少鋒和所有失獨父母一樣選擇了「自救」。湖南計劃生育研究所愛心助孕項目負責人之一彭煜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 ),政府層面為失獨家庭提供了多項支持,但他們經過大量調研後發現,重新擁有一個孩子才是失獨父母的共同夙願。由於這些高齡夫婦正在失去自然生育能力,選擇試管嬰兒成為他們最後的福音。

       試管嬰兒是一種輔助再孕技術,經過20多年的發展已較為成熟,但即使在最好的專業醫院,成功的概率依然只有65%左右。對於高齡婦女,成功的概率更低,且費用高昂,對身體傷害極大。媒體上雖不乏高齡婦女成功受孕的案例,但現實中,高齡失獨婦女做試管嬰兒並誕下孩子者寥寥。「十個當中可能有一個吧。」許少鋒估計。

       為了延續家族的血脈,許少鋒四處求醫問診。在過去的5年裡,他與妻子像賭徒一樣耗盡家財,透支健康,至少嘗試了7次試管嬰兒受孕,然而,幸運從未降臨,直到妻子的卵細胞耗盡,他們仍未死心。為了支付高昂的費用,他抵押了房子,老父親的祖屋也被迫賤賣,最後仍負債纍纍。

       一次接一次希望和失望的煎熬,正在摧毀他們的身體,並將妻子的精神推至崩潰邊緣——情緒失控時,她甚至揮刀趕走來家中探望的心理醫生。最後,這段自由戀愛促成的幸福婚姻,也面臨破產。

       情緒穩定時,劉妙不停地控訴。轉念她又哀嘆起來:「我的後半輩子怎麼活下去?」

獨女撒手人寰        

       51歲的許少鋒目前患有糖尿病、腎結石、腦動脈硬化等病症,壓在試管嬰兒上的賭注讓他傾家蕩產,只能借住在朋友單位一個幾平方米的宿舍裡。希望破滅以後,48歲的劉妙情緒更加不穩,她與親姐姐一家擠在60平方米的房子裡,夫妻兩人已分居多時。

       許少鋒將悲劇的根源歸於他只生了一個孩子。獨女出生於1989年,正是計劃生育政策最嚴厲的時期。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起於1970年代,到1980年代初,政策手段逐漸由原來的宣傳提倡轉變為強制。對於在廣鐵公司張家界工務段上班的許少鋒來說,政策規定只能生一個孩子,「超生」不僅意味著一筆數目不小的罰款,還將失去令人羨慕的工作。

       許少鋒還記得單位的計生幹部來做他的工作,「生一個就夠了,以後孩子有問題單位會管,養老有國家」。此後妻子雖然懷孕過幾次,但都迫於壓力將孩子打掉。「如果你不打,就會有人來強制墮胎。」許少鋒說。

       懷化失獨母親和雙與許少鋒「同病相憐」,她30多歲的兒子於2004年亡故,此時她已年過半百,失去了再生的可能。和雙記得當年計生政策的殘酷,她的一個表妹懷胎7個月仍被強制墮胎,「流出來時小孩子都還在動,她當時就哭昏過去了」。

       回想起來,許少鋒說他當時雖然覺得政策有些過分,但並沒意識到更大的風險隨時可能降臨,倒是為響應國家政策而感到光榮。女兒出生只有四斤八兩,體弱多病,加之妻子一直沒有正式工作,許少鋒一個人扛起了家庭的重擔。為了女兒和妻子的健康,他自購書籍,學習調理身體的方子和食物。

       為了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1995年左右,他又舉家從湘西吉首搬到懷化。女兒成績不算多好,但聽話乖巧,對未來頗有些自己的規劃。初中畢業後,女兒去讀了一所衛校,畢業後並沒有進醫院工作,而是先到外地去打工一段時間,再回到家鄉找工作。

       2009年夏天的一個深夜,一個陌生電話讓這個家庭開始了漫長的受難徵程。對方是婁底一所醫院的醫生,他通知許少鋒,其女突發心臟病正在搶救,希望家屬儘快趕來。許少鋒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妻子,就連夜包車奔往婁底,女兒已躺在了重症病房。

       病情在隨後幾天失去控制,被迫轉院到長沙。經過半年努力,花去七八十萬元後,家裡已無力負擔接下來的費用,只能將孩子接回家中照顧。離開醫院前,許少鋒甚至將醫院的供氧設施都搬了回來,「能讓她多活一秒就多活一秒」。

       但這終究未能挽回女兒的生命。這年冬天,剛滿20歲的姑娘尚未展開自己的人生,就被死神帶走。這年許少鋒46歲,妻子43歲,中年喪女對這個家庭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接下來的半年,夫妻二人精神恍惚。妻子常常整夜流淚,吵嚷著要去墓地和女兒躺一起。許少鋒說他在妻子面前沒有流過一次眼淚,他不願意看到兩個人都沉浸在悲傷中,為了強忍眼淚他將嘴唇都咬破了。

許少鋒展示女兒過去的照片和這些年為做試管嬰兒留下的票據。 趙孟圖

       痛失唯一的女兒後,原來的三口之家突然間散了架,並再難復原。「如果當時有兩個孩子就不一樣了,至少兩個人都悲痛的時候,還有一個孩子共同牽掛。」許少鋒此時才意識到獨生子女的高風險。

從夏天站到冬天     

       夫妻兩人並不甘心這樣度過餘生,當時兩人雖早已屬於生育高齡(35歲),但自然生育的可能依然存在。不過,由於失去女兒的巨大打擊,身體和心理健康狀況大打折扣,「身心綜合指標可能要倒退10年。」許少鋒說。

       自然生育一直未能遂願,夫妻二人四處求醫問診,甚至還去找了永順縣一個很有名的巫師,據說他治好了許多不孕症患者。不過,許少鋒夫婦去的第一次,對方就告訴他們這事有難度,需要到其老家做法事化解。

       許少鋒覺得不靠譜,他已經對自然受孕不抱希望。後經朋友介紹,他得知試管嬰兒可以讓高齡婦女再次生育,這個破碎的家庭又燃起了希望。妻子得知此事,情緒也好了很多。

       大約在2010年下半年,夫妻二人開始了漫長的試管嬰兒「自救之路」。許少鋒現在已無法準確說出做過多少次手術,每次花了多少錢,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腦子生鏽了」。他說現在經常大腦一片空白,籤名字時偶爾記憶失靈,「寫了第一個字不知道第二個字怎麼寫了」。

       他也不知道以什麼標準來認定做試管嬰兒的次數。「有些取卵成功了但沒有移植,有些移植了最後又流產了,還有些做了身體調理檢查最後還是被醫生拒絕。」他說。5年來,最長一次在家裡停留了半年,其餘時間都在外為試管嬰兒奔波,他四處打聽可以做試管嬰兒的醫院、了解名醫的成功率、對比手術的價格,「哪裡有一點消息就往哪裡跑」。

       從其保留的厚厚的票據來看,5年時間他和妻子至少做了7次試管嬰兒嘗試。其中,在湘雅醫院1次取卵成功,但受精失敗;在中信湘雅生殖與遺傳專科醫院(下稱「中信湘雅醫院」)做了4次取卵,僅一次移植成功,但最後仍不幸流產;在湖南計劃生育研究所生殖醫學中心,至少做過兩次諮詢並檢查、調理身體,最後仍被告知身體指標不達標。此外,北京、濰坊、武漢、廣州和深圳都留下了他們求醫的足跡。

       從小生活在相對優裕家庭中的許少鋒,失去獨女前並沒有吃過多少苦,但現在,「一天咽下去的苦,超過前半輩子了」。他強迫自己不要過多回憶從前,可眼下的苦難仍看不到盡頭,「我們還有什麼希望啊?」

       第一次去長沙就診時,為了掛到一個名氣較大的專家號,他頭一天晚上10點就守在湘雅醫院門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七點。這位專家每天只有10個號,除去幾個關係戶和票販子的名額,留給普通病人的機會並不多。「只有排第一個,你才有可能拿到這個專家號。」他說。

       在湘雅醫院的半年裡,他從夏天站到了冬天。這期間,妻子每天需要服用大量的藥物調理身體,做各種身體檢查,晚上回到50元一間的旅館裡勉強休息。長沙的冬天溼冷難耐,許少鋒一個人哆嗦著站在寒夜裡,腳下卻不敢輕易挪動半步,「不然別人就排前面來了」。

       拿到專家號並不等於獲得醫生接納。由於夫婦二人年紀較大,醫生考慮到成功率——這關乎外界對一個醫生醫術水平的判斷,最初並不願意為他們做試管嬰兒手術。許少鋒又幾番求情,對方才勉強答應。

       這是許多失獨家庭遭遇的共同現實。醫院為了追求手術的成功率,往往會對求醫者進行篩選,年齡較大、身體狀況又不佳的失獨父母,並不是他們最願意接納的對象。另一對懷化失獨父母田海和徐燕,為了做試管嬰兒賣掉了房子,但去長沙一家醫院四次均遭拒絕。後來,他們只有到北京尋醫。

       試管嬰兒手術一般要經過控制性超排卵、取卵、取精、體外受精、胚胎移植和後期護理、監測等步驟。由於高齡婦女的卵子質量不高,一般需要用藥物刺激卵巢的卵泡成長。為此婦女需要打「排卵針」,這是一種對人體副作用較大的激素,可能導致卵巢囊腫、腫瘤,嚴重的臨床反應包括腹脹、呼吸困難甚至死亡。

       劉妙患有子宮肌瘤,醫生提醒她注射這種藥物風險較大,但這個倔強的女人還是果斷在知情書上簽了字。接下來的步驟是取卵,但前提是身體各項指標均達標。長久的悲痛讓妻子的身體每況愈下,許少鋒託人四處尋找胎衣、又從香港買回魚油等補品,經過近半年的調理後,幾十項指標才逐漸恢復正常。

        在十多平方米的簡陋的職工宿舍裡,堆著幾十冊調理營養的書籍,這是他為恢復妻子的身體而準備的,只有初中文化的他,如今成了半個營養學專家。單人床邊的牆壁上,貼著一張雙胞胎嬰兒的塑料畫,這是夫婦二人對擁有一個孩子朝思暮想的見證。「人們說心想事成,想都不敢想怎麼會成功呢?」他說。如今,塑料畫的一角已脫落,胖嘟嘟的孩子眼裡放光,仍在注視著這個絕望的男人。

       「調理一段時間就去檢查,有一項指標不達標又回來調理,沒完沒了。」許少鋒說。不幸的是,就在體外受精後,進入胚胎體外培養過程中出現意外,第一次試管嬰兒嘗試失敗。

「悲傷對身體的影響很大」        為了給妻子調理身體,許少鋒購買了大量書籍自學營養搭配。 趙孟圖 

       這次失敗並沒有讓許少鋒夫婦灰心。大約在2011年初,在身體尚未完全康復的妻子要求下,他們找到了中信湘雅醫院。這是一所專注試管嬰兒手術的醫院,院長盧光琇是學術界權威,被稱為中國「試管嬰兒之母」。

       慕名而來的不孕患者擠滿了醫院掛號大廳,許少鋒扶著孱弱的妻子站在隊伍中,仿佛每向前挪動一步都在向希望靠近。

       「沒號了。」許少鋒聽說,許多來中信湘雅醫院看病幾年的病人,都沒有見到盧光琇一面,更不消說掛上她的號。託完所有關係後,他終於獲知盧光琇上班期間經過的一條路。

       那天上午,許少鋒望著盧光琇疾步走向門診,他沒有去打擾,「怕影響她上班」。整個上午,他都在構思如何在幾步路的時間內,讓盧光琇明白他們對生一個孩子的渴望。在惴惴不安中等到盧光琇中午下班,他趕緊湊了過去。「前後不到一分鐘,盧醫生就答應了。」許少鋒忘記了自己當初如何說的,「大概就是急中生智吧」。

       中信湘雅醫院的就診流程,不需要每次檢查都去排隊掛專家號,第一次掛號成功後,以後的檢查只需要預約時間即可。在這裡,他們還認識了許多做試管嬰兒的朋友,一起住在醫院附近的一家家庭公寓酒店裡。老闆娘是一位湘西永順縣的婦女,她在幾年前來做試管嬰兒手術,同樣被繁複的程序和住宿問題困擾,自己索性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房子看病,最後竟把這做成了一門生意。

       老闆娘已通過試管嬰兒順利生下一個孩子,積累了不少試管嬰兒經驗。在這套100餘平方米的套房裡,擠著10來個來自天南海北,夢想擁有一個孩子的女人。每人每天100元,包吃住,老闆娘懂得取卵前的營養搭配,保胎期間的身體護理,常與這群同命人分享自己的成功經驗。

       有人在懷孕的欣喜中與她告別,也有人在挫敗和失望後黯然離去,一般一次看病周期在一年左右,因為手術不順,許少鋒夫婦成了常客,斷斷續續在這裡住了三年多。

       在中信湘雅醫院第一次取卵受精後,胚胎移植階段出現意外。許少鋒說,他相信醫生的判斷,這次手術失敗後,已意識到這條路走到了盡頭。「悲傷對身體的影響很大,生育年齡可能要衰老10年。」許少鋒說,「45歲的人相當於55歲了」。但妻子依然不肯罷休,對女兒的想念和對延續家族血脈的執著,驅動著這個女人再次走到了手術臺。

       「她情緒一爆發就要自殺,要和女兒躺在一起。」許少鋒說,他之所以堅持繼續做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順從妻子的心意,「挽救她的生命」。他們仿佛上癮的賭徒,輸得越多越渴望扳回一局,但幸運從未光顧這對艱辛的夫婦。接下來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接踵而至的失敗。往往身體還沒恢復,就投入下一次賭局中。

       這樣的賭注也將整個家族拖入負債的泥沼。在女兒治病期間,許少鋒就已欠下債務。妻子未達到49歲,無法獲得國家針對失獨家庭的扶助金。由於做試管嬰兒常年請假,他只能從原單位獲得微薄的「生活費」。此外的收入,就是每人每月380元的低保。踏上試管嬰兒求子之路後,他們全靠親友幫助,艱難度日。

       許少鋒說,上醫院的費用就像一個無底洞,「花錢就像(丟)紙片一樣」。按照一般的收費標準,僅一次試管嬰兒手術費用就要3萬-5萬元,這不包含前期身體調理和各項檢查,以及後期保胎的費用。對於年齡較大的婦女,各項開銷更大。

       這5年下來,他為此花去的錢超過百萬,目前至少還有四五十萬元外債。在中信湘雅醫院求醫期間,他還將自己半生積蓄買下的房子抵押出去。不僅如此,老父親為了支持兒子,也將老家一棟三層樓的祖屋賤賣。「當天打電話來要錢,醫院第二天就要交,沒辦法只能賣房子了。」這位年過八旬的老人說。如今,他借居在兄弟家裡。

散架的三角形        

       回報與付出並不成正比。這期間,僅有一次胚胎移植成功。這顆生命的種子在妻子子宮待了不到一周,就被宣告死亡。其餘的時候,要麼卵泡內無卵子,要麼卵子質量不達標。最後,她又被查出患有子宮肌瘤,連醫生都不敢再注射「排卵針」。

       這個執著的女人聽不進醫生和丈夫的話,吵嚷著還要繼續,甚至不惜寫下「生死書」。「我給他們說,要是死在手術臺上不讓他們負責。」至今她仍顯激動,「我要是沒有孩子就等於死了」。

       中信湘雅醫院一位醫務人員說,該院試管嬰兒的成功率已經達到65%。但像劉妙這樣的高齡失獨婦女,「能有多大的成功率誰也無法保證」。

       現在,劉妙健康狀況愈加下滑,已說不清自己患有多少種病,「坐立不安,從內到外渾身都疼,尤其是背後面」,她懷疑與「排卵針」的副作用有關。

       比這更糟糕的是,她的精神狀況也出現了問題。「一旦情緒失控我就像活在人間地獄了。」許少鋒說,他無法把握妻子的喜怒,她往往因一件瑣事鬧騰數日,說他將女兒害死了。嚴重時還有暴力傾向,甚至限制他的自由。

       據許少鋒說,有一次,他買回的花椒沒將葉子剔除,被妻子要求跪在地上,自打耳光半個多小時。「平時睡覺的時候我都要睜一隻眼。」他說,為了避免讓妻子受到刺激,他只能盡力順從。

       他曾建議妻子看心理醫生,但每一次都遭到拒絕。於是,他讓心理醫生到普通門診,再帶妻子過去看病,然後將開出的藥物上的標籤撕下,但帶回家中後仍被發現。還有一次,他託朋友從北京找來一個心理醫生,佯裝成普通朋友到家中與妻子交流,希望能對她的精神狀況做些分析。

       這次經歷讓許少鋒記憶深刻。「剛開始還正常,但過了一會兒她就去廚房了,沒多久手背在後面朝心理醫生走去。」許少鋒說,幸好他反應快,一把擋住了妻子的手腕,菜刀落地,將凳子削去了一塊。這位心理醫生趁機逃脫,下樓時褲子溼了半截。

       與澎湃新聞記者交流時,劉妙邏輯清晰,表現平靜。但不慎觸及敏感話題時,能明顯感到她的情緒起伏。「我的後半生怎麼活下去?」她不止一次重複著這句話。她說,自己情緒穩定的時候是個正常人,「控制不住的時候我也沒辦法了」。

       多數時候,她仍惦記著試管嬰兒的事。許少鋒說,中信湘雅醫院的試管嬰兒嘗試失敗後,醫生勸他們不要再浪費錢,也不好再「浪費」身體了。但妻子聽不進去,懷疑醫生在欺騙她,堅持還要找地方再做。

       於是,他們又至少兩次到湖南計劃生育研究所生殖醫學中心求醫,經過數月身體調理和身體檢查後,卻被告知卵細胞已耗盡。仍不死心的她又去了廣州,希望能夠做供卵試管嬰兒——即用第三方捐贈的卵子,與準父親的精子結合,再培養成胚胎移植回準母親的子宮。

       2014年,湖南省在長沙、婁底、株洲等地試點「愛心助孕」項目,幫助49歲以下失獨家庭免費做試管嬰兒手術一次,今年計劃將這一項目推廣到全省。但許少鋒夫婦已經錯過了機會,「試點的時候沒包括懷化,現在可以免費的時候身體又不行了」。

       「愛心助孕」負責人之一彭煜說,項目啟動前他們做了大量調研,發現政府雖然為失獨家庭提供了多項支持,但重新擁有一個孩子才是失獨父母的共同夙願。不過,項目暫未考慮供卵試管嬰兒,一是因為複雜的倫理問題,此外,供卵的卵源十分緊張,需要數年排隊等待,對於進入高齡的失獨婦女來說已失去意義。

       經過5年多的折騰,許少鋒已對試管嬰兒死了心,期待著生活翻開新的一頁,「首先是還清借的錢,還要幫我們這個群體爭取一些權利」。

       這些年忙著為再孕奔波,來看望亡女的時間並不多。他記得女兒離開後的第一個清明節,他帶著香紙和女兒愛吃的德芙巧克力,在墓地坐了三天。而妻子至今也沒有來過,「怕她想不開」。

       許少鋒一言不發,使勁地揮舞著手中的鐮刀,突然將刀把弄斷了,手也被荊棘刺破流出了血。墳頭露出一半時,這個沉默的男人開始抽泣,鼻涕眼淚掛在胸前。「女兒啊,你需要什麼就給爸爸託夢,爸爸給你帶過來。」聲音由抽泣變成了嚎啕。

       回去的路上,許少鋒才感到手指隱隱作痛,「當時沒感覺,心裡的痛是這千百倍」。他說,三口之家看起來其樂融融,但每天都像在走鋼絲。這些年他對獨生子女政策思考了很多,他還用幾何知識分析說,雖然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但也是風險最大的結構,一旦一個角出了問題,另外兩個角也都散架了。

       這似乎暗示了這個家庭的命運——在失去獨女,再孕的希望破滅後,他正在考慮離婚。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所涉失獨父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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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5月,他們來到某家醫院做試管嬰兒,這是第二次嘗試,去年也在這家醫院,不過失敗了。這次抱了莫大希望,可沒想到意外居然出在了醫院身上。本來已經到了促進卵泡發育的環節,結果護士打錯了針,把要給別人要保胎注射的絨促性素,打到了妻子身上。
  • 34歲女子艱辛求子四年做了7次試管嬰兒-中國吉林網
    感謝醫生,沒有你們,我就不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兒,看,她都會笑了。」近日,34歲的長春市民周女士抱著愛女來到吉林大學第二醫院感謝醫護人員。愛女是她和丈夫歷經四年、輾轉三地,做了7次試管嬰兒才得到的。醫生給出的結果竟然是周女士雙側輸卵管畸形,丈夫少精弱精……雙方都有毛病。「只有做試管嬰兒了!」醫生建議。「試管嬰兒?」周女士從沒想到過自己會和這幾個字聯繫到一起。■求子之路2011年三次試管均失敗告終第1次 2011年2月周女士在上海進行了第一次試管手術。
  • 54歲失獨母親想來長沙做試管嬰兒 多家醫院曾拒收
    54歲失獨母親的軟弱與堅強 想來長沙做試管嬰兒,多家醫院曾以年紀大而拒收;專家:高齡婦女再孕需確認是否仍排卵 華聲在線訊(瀟湘晨報記者 駱一歌)年過五旬的韋秀芸,意外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也失去了「感情的依託」。
  • 60歲失獨老婦再生育 成中國最高齡產婦(圖)
    與多數失獨者選擇在孤寂中度過餘生不同,5年前,合肥市60歲的盛海琳在失去獨女後冒險選擇了再生。  儘管搬過幾次家,再生的女兒智智、慧慧快滿4周歲了,但盛海琳在新家過道裡依然擺放著大女兒的遺照。
  • 蜀山區鼓勵失獨家庭再生育 做試管嬰兒最高獲萬元補助
    一個「兩面人」群體失獨父母大都在50歲上下,他們的生活狀況和內心世界,常人很難想像:年齡偏大,再生育機會渺茫;逢年過節,只好躲親避友;年老體衰,沒有子女照料……1999年,女兒突發高燒去世,這是59歲的李慧如(化名)痛不欲生的一年。16年過去了,記者與李慧如交談時,已經看不到她臉上的愁容。
  • 做試管嬰兒第4次才成功,準媽媽坦言:孩子有了,但我很後悔
    同學幾年前經歷了一次宮外孕,導致一側輸卵管被切除,後來檢查發現另一條輸卵管也堵塞了,醫生說想要孩子的話,大概率只能做試管嬰兒了。當時她和丈夫雖然有些失落,但心態還是樂觀的。看出她的焦慮,還安慰說:怕什麼?沒事的,大不了就做試管唄,現在技術這麼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