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網際網路上，經常能看到關於日本黑幫的傳說。有時候他們快意恩仇、有時則揮金如土。不過這些傳說只能是傳說，為什麼呢，看看他們有多慘你就知道了。
今年夏天，一則「日本黑幫販賣珍珠奶茶」的新聞刷爆了網際網路。
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黑幫成員說：「沒有比這更輕鬆的生意了，既不需要技術，開店成本也不高。只要16平米左右大小的店鋪，兩個兼職者就足夠運營一家店了。」
他還表示這樣一家奶茶店有每月80-100萬日元的利潤[1]。
可是，你以為日本黑幫賣奶茶夠慘了？他們都淪落到偷拐搶騙了。
印象中，黑幫成員往往都是兇神惡煞、秉承「來信砍」原則的彪形大漢。但對現在的日本黑幫來說，賣奶茶都算是混得好的。
印象中的日本黑幫往往是這樣的 / 豆瓣電影《花火》劇照
日本黑幫很多同行為了活下去，有的去超市偷東西、有的私改電錶，還有人甚至去騙保險，簡直把黑幫混成了丐幫。
看了黑幫的慘，想給他們捐款
提起日本黑幫，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山口組」。傳聞中山口組總像電影裡一樣戴墨鏡，配衝鋒鎗，一言不合就當街火併。
電影《速度與激情：東京漂移》裡，山口組成員還開著改裝車，神氣洋洋和男主來了一次競速漂移。而片中男主的同伴還煞有介事地說：「別惹他，他是山口組的！」
山口組和男主賽車，但實際黑幫已經開不起車了 / 豆瓣電影《速度與激情3》劇照
可現實中別說開賽車了，很多黑幫成員吃飯都成問題。2017年4月23日，兩個「神戶山口組」成員在名古屋一家超市把大米、西瓜和日用品等放在購物推車上，假裝送貨員大搖大擺走出了超市[2]。
不過顯然經驗不足，犯案當天兩人就被抓獲。接受採訪時他們表示「山口組要存續下去，錢是很重要的」[2]。
這不是個例。日本NHK電視臺一檔節目上，黑幫人員訴苦：「（打開電飯鍋）飯就這一點。雖然聽起來可笑，但有時我們連燃氣費都付不起。真是生活在社會底層[3]。」
黑幫訴苦：「（電飯鍋裡）就只有這麼一點飯。」 / NHK官網
同樣，2017年11月6日，北海道「住吉會」3名黑幫成員從清裡町附近的一處鮭魚孵化場偷偷捉了37條鮭魚、40公斤魚籽。不巧正碰到巡邏的警察，在盤問下就露了餡，結果連人帶漁網抓個正著[4]。
無論偷魚還是吃的，歸根結底還是窮。電視節目上，有黑幫成員表示：「全是為了錢，完全是（錢）。現在大家飯都吃不上[3]。」為錢，他們想盡了辦法。
福岡一個叫「太州會」的黑幫，為少交電費，一成員自己動手改造電錶。可紙裡包不住火，不到10個月，該男子就因「涉嫌妨礙電力公司業務」被捕[5]。
除了偷，日本黑幫更直接的收入來源變成了——要麼騙，要麼搶，這和人們認知中黑幫的形象大相逕庭。日本警察廳統計：僅2018年，53起詐騙案的主犯裡，就有24個黑幫成員，佔總數的45.3%[6]。
即使長澤雅美這樣的美貌也是有可能騙人的 / 豆瓣電影《行騙天下JP》
2018年2月，一個山口組成員假裝做了接骨術，然後用國民健康保險證冒領療養費。還有靜岡一個黑幫成員，故意損壞自己的車騙取保險金[6]。
還有犯罪更依賴演技。據日本警察廳報告，有黑幫成員自稱是金融人員和律師，騙老年人的銀行卡盜取現金。更有甚者，假裝受害者的兒子，通過電話騙老年人給自己打錢[6]。
但如果不會偷也不會騙，就只有搶了。16年10月下關市4名黑幫從婚禮現場搶走了107萬日元。他們先故意撞倒別人，然後趁機拿起對方的手提袋逃跑。不幸的是，犯罪現場有攝像頭。結果被鏡頭拍下面部特徵的4人一一落網[7]。
傳說中「日本黑幫是合法的」，但這只是誤傳。日本憲法規定「結社自由」，只要滿足資金要求就都可以申請成立組織，當然黑幫也能。
不過，日本政府雖不能禁止黑幫組織依法註冊，但比起許多國家，日本對黑幫的管制算相當嚴格了。
黑幫不是武士化身，也不常打架
別看現在小說、電影都把黑幫說成古代日本武士的繼承，黑幫也把「俠道、仁義」寫在組織綱領裡。但這是假的。
真正的日本黑幫出身大多卑微低賤，是生活實在沒什麼指望了才幹這個的。
日本黑幫的歷史不長，最早只能追溯到江戶時代（1603-1868年）。當時的城市消防員「町火消」、祭祀活動周邊買雜貨的小販、以及各種賭徒都是黑幫的前身[8]。
《目黑行人阪火事繪卷》，描繪江戶時代消防員救火場景 / 網絡截圖
黑幫真正崛起還要到明治時期（1868年）。因為經濟發展迅速，碼頭上聚集了大量的工人。警察人手不夠管不過來，就讓他們成立了自治組織「自警隊」[8][21]。所以，日本黑幫的祖師爺其實是碼頭工人，而不是武士。
比如，日本最有名的黑幫「山口組」，其創始人山口春吉就不是什麼武士後代。他本來是個漁夫，參加日俄戰爭但沒什麼戰功。退伍後覺得在神戶港發展大有前途，結果當了個碼頭搬運工[22]。
今天的神戶港 / Wikipedia
最開始山口組只有他糾集的50名碼頭工人，因為實力太弱，還躲到另一個黑幫「大嶼組」下求庇護[19]。
1925年開始，山口組和大嶼組互看不順眼，於是開始了長達7年的戰鬥。最終，付出了慘痛鮮血代價的山口組完勝，成功佔據了當地市場搬運業務[19]。
雖然大部分時候日本黑幫都很慘，但他們也發達過一陣。
二戰剛結束時，日本的經濟基本崩潰。因為缺乏生活用品，很多人到黑市買東西。再加上不少黑幫原來就是小販，充分發揮倒買倒賣的本領大賺了一筆。
這時日本的治安也很混亂，社會依靠黑幫建立的「愚連隊」（自治組織）維持秩序。就這麼著，一面靠黑市，一面靠治安，黑幫發家了[21]。
1946年，一片廢墟的東京銀座正在重建。二戰期間東京遭到了多次轟炸，很多標誌性建築毀於一旦 / 網絡截圖
上世紀70年代，為應對警方的打擊，各黑幫更建立了嚴格的「上納金制」，一種典型的「金字塔」制度[10]。
以山口組為例，從上到下分為五個等級。每個下級社團裡，只有組長和親信聽命於上層。其他人都與上層無關。因此即便是下層團體犯了罪，也很難追查到上層，只有自己擔責。因此日本警方屢次打擊黑幫只能消滅底層團體，打擊不到上層核心。
電影《熱血高校》劇照 / 豆瓣
90年代初，下層團體的組長每月要上交134萬日元的會費，據推算本部事務所年收入就超過212億日元。其中販毒、保護費、賭場都是產業支柱[10]。
80年代末，日本警方估算全日本的黑幫年收入能達到1萬3千億日元。當時日本第一大黨自民黨重要人物金丸信就和黑幫關係密切，而警察和黑幫上層人物在公開場合抽菸、喝咖啡都算不上新聞[10]。
黑幫沒有中年危機，只有老年危機
不過，這是日本黑幫最後的榮光。90年代初，泡沫經濟、人口老齡化等不僅改變了日本社會，也改變了黑幫的生存環境。日本經濟增長放緩，黑幫的黃金時代也一去不返。
90年代初的泡沫經濟破滅、房地產價格下跌不僅打擊了普通民眾，對黑幫的打擊同樣沉重。比如以前能收保護費的店，如今沒錢了[10]。
另外，黑幫掌控的各種俱樂部、飯店以及風俗場所客源大減，沒什麼收入了[10]。據統計，平成26年日本還有94000多家風俗店，到平成30年就只剩下86000家。經濟不行，花錢「找樂子」的人也開始減少[11]。
東京的歌舞伎町一番街是著名風俗場所 / Wikipedia
但最大的打擊還是來自房地產業。1999年日本30%-50%的建築行業會曾向黑幫行賄，佔全部施工款的2%-5%。房地產一不行，這筆收入就縮水了[10]。
而1990年一次黑幫對抗中，一名高中生被誤殺。普通民眾一直覺得黑幫與自己沒什麼利益衝突。這件事改變了民眾看法，加速了黑幫喪鐘——《暴力團對策法》出臺[10]。
法律規定，如果一個團體被認定為指定暴力團，成員會受到嚴格監控，資金來源也會被切斷。
對待黑幫要「不害怕、不溝通、不利用、不給錢」 / 千葉縣警察廳網站宣傳
因此當2012年福岡、山口縣公安委員會認定工藤會是「特定危險指定暴力團」時，工藤會甚至向法院起訴，以「違反憲法結社自由」為由，要求撤銷認定[12]。
然而後來法院認為「該法條並未限制結社自由，只限制了反社會活動。（認定）不僅合理，且有必要」。被花式嘲諷一番，工藤會敗訴只能接受現實[12]。
17年中元節，一個山口組成員因「脅迫罪」被捕。原因是別人送的鱈魚籽比以前便宜，他打電話抱怨了幾句[13]。
2004年開始，各地紛紛確立《暴力團排除條例》。這一來，除了黑幫活動變難了，黑幫成員自己買房、買車、向銀行貸款都會受很大限制。如果黑幫成員吃個飯打個球，你會被認定「密切接觸者」，享同等待遇。
隨著《排暴條例》施行，黑幫人數一年比一年少 / NHK官網
2015年，一個山口組組長被警方以「欺詐罪」逮捕，只因賣房時隱瞞了自己是黑幫。還有任俠山口組成員，住了一次酒店就被抓，因為沒有告知自己的身份。罪名也是「欺詐罪」[14][15]。
黑幫因未告知自己黑幫身份賣房子被捕 / 《產經新聞》網站截圖
而日本嚴重的老齡化問題更讓黑幫組織成了老年俱樂部。2014年統計，日本黑幫成員在30歲以下的只有5%，而高於40歲的大叔有73%。還有22%的成員大於60歲。而就在1984年，50歲以上的成員僅佔總數10%[18]。
採訪中一名黑幫幹部表達了困境，「我們老了，但沒有年輕人加入。以前年輕人進來，衣食住都有保證，現在也沒法保證。以前我們退休大家也會拼命努力的，現在不可能了[3]。」
2019年10月11日，68歲的黑幫老大爺槍戰後被警察制服 / news-postseven網站截圖
今年10月11日，一名68歲的神戶山口組成員因為當街槍殺兩人被捕。在別的國家，這個歲數幹什麼都該退休了[20]。
每年萬聖節山口組成員都聚在一起，給小朋友發糖。不過出了這事，今年神戶警方不僅勸居民別讓孩子領糖，還直接通知神戶山口組，禁止他們用總部集會[17]。
2019年10月，山口組成員在布置萬聖節裝飾 / 日本《每日新聞》網站截圖
作為黑幫不光壞事幹不成，給人發個糖果還要被盯著。黑道混成這樣，套用《無間道》裡一句話：如果有得選，還是當個好人吧。
參考文獻：
[1]タピオカが暴力団の資金源になっている？「こんなに楽な商売はない」. news-postseven. 2018/06/17
[2]組長と一緒に米など萬引き容疑 神戸山口組系組員ら逮捕. 朝日新聞. 2017/05/24
[3]「貧困暴力団」 新たな脅威に. NHKクローズアップ現代+. 2018/05/28
[4]不法捕獲のサケ３７匹と卵約４０キロ所持疑い 北海道、組幹部ら３人逮捕. 産経ニュース. 2017/11/27
[5]暴力団幹部が電力量計を不正工作 電気代少なく見せる 福岡県警が容疑で逮捕. 西日本新聞. 2016/06/22
[6]平成30年における組織犯罪の情勢. 警察庁組織犯罪対策部 組織犯罪対策企畫課. 平成３１年３月
[7]下関・結婚式場強盜事件で4人逮捕. ｔｙｓテレビ山口. 2017/08/28
[8]吉村伸一. (2011). 暴力団とはいかなる組織なのか: 企業防衛の観點から. 21世紀社會デザイン研究: Rikkyo journal of social design studies, 10, 211-221.
[9]暴力団対策法で禁止されている行為の一覧
[10]ヒル,ピーター, & 橋本陽子. (2005). 平成ヤクザ: バブル崩壊と暴対法 (「ISS-OUP Prize」 受賞論文). 社會科學研究, 56(2), 186-209.
[11]平成30年における風俗営業等の現狀と 風俗関係事犯の取締り狀況等について. 警察庁組織犯罪対策部 組織犯罪対策企畫課. 平成３１年3月
[12]工藤會が福岡・山口県を提訴「特定危険指定」取り消し求め. 日本経済新聞. 2013/01/19
[13]お中元、めんたいこの缶詰に激怒？脅した疑いで組長逮捕. 朝日新聞. 2017/11/13
[14]暴力団隠し不動産の仲介契約、山口組の直系組長逮捕 兵庫. 産経ニュース. 2016/04/27
[15]組員の身分隠しホテル宿泊、詐欺容疑で任俠系組員逮捕 兵庫県警. 産経ニュース. 2017/10/30
[16]平成27年警察白書 特集 組織犯罪対策の歩みと展望 第1節 組織犯罪情勢の推移. 警察庁. 2015
[17]山口組のハロウィーン行事、今年は中止 菓子配らず 総本部使用制限で. 神戸新聞. 2019/10/31
[18]警察庁. 平成元年 警察白書 (Report). 第1章 暴力団対策の現狀と課題
[19]『六代目山口組完全データBOOK』 ： 「山口組に君臨した歴代組長の肖像」 (p.219-235) 2008年
[20]山口組分裂抗爭 「68歳ヒットマン」出動の衝撃 . news-postseven. 2018/10/23
[21]『暴力団』フリー百科事典『ウィキペディア（Wikipedia）』
[22]『山口 春吉』フリー百科事典『ウィキペディア（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