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是晚清譴責小說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四大譴責小說之一。李寶嘉編著的《官場現形記》從中舉捐官的下層士子趙溫和佐雜小官錢典史寫起,聯綴串起清政府的州府長史、省級藩臺、欽差大臣以至軍機、中堂等形形色色的官僚,揭露他們為升官而逢迎鑽營,矇混傾軋,可以說為近代中國腐朽醜陋的官場勾勒出了一幅歷史畫卷。神禹鑄鼎,魑魅夜哭;溫嶠燃犀,魍魎避影。
《官場現形記》中一些章節如制臺見洋人等,把人物心理刻畫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讀來令人捧腹。作品以晚清官場為表現對象,集中描寫封建社會崩潰時期舊官場的種種腐敗、或齷齪卑鄙或昏聰糊塗或腐敗墮落,構成一幅清末官僚的百醜圖。從書名字意上理解,是將官場本來的樣子,即原形顯露出來。官場,舊時指官吏階層及其活動範圍(貶義,強調其中的虛偽、欺詐、逢迎、傾軋等特點)。由於吏治特點,清代衙門、官場行為的實際運行;官員的生活、習性以及對於社會的影響著墨不多,官員總是喜歡自我吹噓,塑造「美好」形象,且官官相護。因此,對於清代衙門以及官員真實形象則難以看清。在清代皇帝眼中,滿洲官員是「自家人」,可以稱「奴才」,而漢人只能稱「臣」。也就是說,「滿洲」官員才有資格在皇帝面前稱「奴才」,漢人官員則連稱「奴才」都沒有資格。清代官場有許多壞習氣。其中之一是擺「官譜」,就是官員出門、辦事要講排場、耍威風。出門要乘轎、騎馬,要有衙役「鳴鑼開道」、耀武揚威;走水路要樓船炫耀;百姓要肅靜「迴避」。官員衣食住行、婚喪嫁娶都要極力炫耀,使百姓折服。清廷吏治的另一弊端,則在於買賣官爵。專制政體下,清廷為了政權穩固,需要吏治清明,也需要任用廉吏,以顯示勤政為民。然而,隨著清王朝自身腐敗,變官場為市場。「賣官鬻爵」,結果是「飲鴆止渴」;甚至於賣的「官缺」太多,竟然「候補」無期,無處安插。晚清,曾捐戶部郎中的李慈銘寫有一副對聯稱:「保安寺街,藏書十萬卷;戶部員外,補闕一千年」。這裡「闕」指「官缺」。可見,當時補缺之難。下層官吏的貪汙中飽非常普遍。「州縣雜款報銷,尤不可究詰。有曾任直隸之淶水令者,言淶水每年收牛羊稅,計共六百兩,報銷僅十三兩,而藩司署費二十四兩,道署二十兩,州署十四兩,餘皆官所自得。又月領驛站費三百兩,其由縣給發,不過五十兩,則每年獲數千矣。」(徐珂編撰:《清稗類鈔》)。清人邵晉涵稱:「今之吏治,三種人為之,官擁虛聲而已。三種人者,幕賓、書吏、長隨。嘉慶皇帝曾不無憤慨地指出:「自大學士、尚書、侍郎,以至百司,皆唯諾成風,而聽命於書吏,舉一例則牢不可破,出一言則惟命是從,一任書吏顛倒是非,變換例案,堂官受其愚弄,冥然不知所爭之情節。《大清衙門》指出,嘉慶年間,工部書吏王叔常,竟然用私刻的公章「冒支國庫銀」。甚至「某罪犯應斬立決,但某書吏向其索賄千金後,暗換文書,竟以另一犯人代其受了極刑」。如此壞法弄權,「草菅人命」,可謂特色;另一方面,則是官場黑暗,任意魚肉百姓,生活極其奢華。有人形容京中的書吏生活是「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
楊易程、伊萬卡老師剪紙《官場現形記》人物像
《官場現形記》作者擅長用諧音起名。諧音起名既能與某意義的事或物有關,又能選自己喜歡的字做名字。早在我國古代,就已經有了「假借字」的用法,即借用甲字的形體,表達乙字的意義。中國漢字博大精深,不少漢字有一字多音和一音多義特性。所謂諧音字,就是利用某字詞與某字詞在語音上相同或相近這一特點,互相假借。漢語有21個聲母,36個韻母,聲韻配合起來只有1400多個音節,這裡面還包括很多有其音而無其形的字詞,這樣實際存在的就沒有那麼多音節了。這就造成了很多字詞的同音或近音,而這又在客觀上為我們從諧音角度來起名提供了條件。人名主要是用來稱呼的,因此,叫出來的聲音所諧音的詞在語法上相同或相近,就使人自然而然地聯繫起所謂詞的意義形象。同時,人名也要用來書寫,寫在紙上成了文字,也會給人一種變化感。諧音起名在姓的諧音與名之間,或在兩者之間的諧音字詞中建立聯繫,這樣,以此法起名,名字含蓄委婉、奇妙有趣,具有耐人尋味的效果。諧音興義即是借字的活用,兩者的原理是一致的。諧音取意起名的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是姓氏的諧音,如劉(留)青山,何(河)思海,朱(珠)滿庭,宋(頌)太平,姚(遙)運途,譚(談)天地,艾(愛)農、龔(共)休戚,薛(雪)中晴,「龐博」這個名字,除了廣識博學的意思,還有和「磅礴」一詞同音,取其氣勢宏大的意思。武嶽,諧「五嶽」;潘峰,諧「攀峰」。取攀登高峰之意;文彥博,「彥博」諧「淵博」;江不凡,「江」諧「將」,取將來不凡之意;宗臣,「宗」諧「忠」取忠臣之意等,李志,可諧音為「立志」,表達了人貴有志的人生準則,焦友(諧音為交友或教友)、辛得力(諧音成「辛得利」,辛苦才能有所收穫)、宋小天(諧音「送小天」)、盛青(諧音「盛情」)、茹夢玲(與詞牌「如夢令」諧音)、霍然(豁然)、霍達(豁達)、婁外樓(樓外樓)、薛鴻(諧成語「雪鴻泥爪」之意)等等。這些同音不同形的字,使人們一聽到這些名字,就自然而然地與語言中有意義的詞的相同語音聯繫起來,使名字的內容更加豐富。這些名字諧音很好,能透出一股書卷氣。;二是名字諧音,如馬辛(新)衣,史敬敏(民),李公樸(僕),史靜(敬)賢,鄧艾(愛)民,孔從洲(周),馮錦汶(文)等。等.一般情況下一個姓名中只用一個諧音字,以求鮮明、集中。此外,一個字名中一般有幾種諧音轉化意義,也是約定俗成的,這樣大家才能接受, 也才能流通。比如有兩種諧音語義的姓氏有薛、雪、學;譚、談、潭;潘、盼、攀;辛、 心、新;趙、兆、照;楊、揚、羊;宋、送、頌(誦);劉、留、流;何、河、和;鍾、 中、眾等。用這些字去起諧音名時,必須考慮到這一點。在正常的情況下,姓和名是合在一起,而不是分開的.所以對名字的諧音,一定要和姓氏連在一起考慮。比如「信」字,意、音皆好,用作名字很有男子氣概。漢初大將韓信,破楚霸王項羽於垓下,其名正如其人。
「諧音」有時是有意的,有時是無意的。按人之常情,給自己的子女起名,都會取褒義,或至少是中性諧音的。但在特殊情況下,也有故意取帶有貶義諧音的名字的。如話劇《白毛女》中,楊白勞、喜兒、大春以及惡霸地主黃世仁、狗腿子穆仁智等,作者就巧妙的運用了諧音手法。據《明史》記載,錦衣衛指揮使宋忠曾議娶韓國公李善長之女,其時李善長正臥病在床,問其姓名,答:「宋忠」。李善長大怒,將其逐出府門。原來,宋忠諧音「送終」,李善長正患病,女婿卻來「送終」,不由他不怒。沒過三年,宋忠與燕兵大戰,死於陣前。中國姓氏有許多的諧音須倍加留意。歷史上諧音案最為有名的要算是慈禧怒貶王國鈞(諧音「亡國君」)了。王國鈞之名也難怪讓喪權辱國的慈禧杯弓蛇影。 「王」姓,使用得當則生華彩,如元代作家《西廂記》的作者王實甫、晉代書法家王羲之,北宋垂相王安石等人的姓名。《金史卷》被小叔殺的提督「無德」(吳德)。另如劉放、魏陽、韓淵、杜子達、王炎等名,諧音出來就成了流放、餵羊、含冤、肚子大、閻王(回文)等晦氣又不堪人耳的詞。
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命名也是非常講究的,諧音命名法也是文學作品中人物取名的一種常用方法。一部成功的作品,給讀者留下印象深刻的不僅是它精彩的劇情、生動的言語,還有作者對人物名字的匠心獨運。中國四大名著每部都有數不盡的各具特色的人物。民國初年蘭上星白編了一部《紅樓夢人物譜》,共收721人,還提到了古代帝王23人,古人115人,后妃18人,列女22人,仙女24人,神佛47人,故事人物13人,共262人,這兩類加起來有983人。《水滸傳》中人物總計也多達827人,而《三國演義》人物總計達1178人。如此龐大的人物體系下,明白其中的人物關係便顯得尤為重要。《紅樓夢》「一姓一名皆具精意」。第一位出場人物是甄士隱(真事隱),作者自雲「將真事隱去」,故名;再一位是賈化(假話),別號賈雨村(假語存)。意在「用假語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來」,即所謂「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許多戲劇中人物也有諧音命名現象,如《白毛女》中惡霸黃世仁諧音「枉是人」,穆人智諧音「沒人字」;《劉三姐》中財主莫海仁是取「莫害人」的諧音。一些地方戲也有諧音取名的習慣,如霍煥煥(禍患)、吳來(無賴)、侯晶(猴精)等。小說《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安,孫即小子,為年輕的一代,最新的一代;少的意思是不,把下面一畫倒上去少也就變成了不。「少安」寓意是「很少安於現狀,不安定」。
《官場現形記》書中人物姓名採用諧音的地方比比皆是。書中的人物,有的完全是虛構的,有的有生活原型。其姓名,有的是隨手拈來,有的是作者精心所起,也有的是真實人物姓名的轉化。用諧音方法給文學作品人物起名達到化龍點睛效果,即點明主旨,又使人物活靈活現,推動劇情發展,增強可讀性。《官場現形記》可謂是生動地展示了清末官場百態,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立體圖景。揭露了官場的黑暗腐敗,從綠營軍隊到地方政府,從府縣基層到京都部堂,上上下下一個樣。用慈禧太后的話說,通天底下一十八個省,哪裡來個清官?只是御史不說,我也就裝糊塗罷了。《官場現形記》寫的多是實有人物,只是改易姓名而已,這確是不假。胡適曾在為此書做的序言中論說過這種情況:「就大體上說,我們不能不承認這部《官場現形記》裡大部分的材料可以代表當日官場的實在情形。那些有名姓可考的,如華中堂之為榮祿,黑大叔之為李蓮英,都是歷史上的人物,不用說了。那無數無名的小官,從錢典史到黃二麻子,從那做賊的魯總爺到那把女兒獻媚上司的冒得官,也都不能說是完全虛構的人物。」作者塑造了一群形形色色的官僚形象,他們官職有高有低,權勢有大有小,手段各不同,所有這些官吏,雖然職有大小,位分尊卑,卻毫無例外地逃不出一個的主宰——「錢」,他們都是「見錢眼開,視錢如命」、魚肉百姓的吸血鬼。做官是如此的「一本萬利」,而且官越大利息越高,所以各級官吏為了升官發財,任何卑鄙無恥、喪心病狂的勾當也都能幹得出來。讀書科舉而為官原是封建社會取官之「正途」,「正途」尚且如此不堪,其它之途當然是更加等而之下。小說深刻地揭示了官場的諸多規則潛規則,以錢開路。據統計,「錢」在作品中出現1723次,作為中心話題,將整個作品連接成一個整體,足以說明整個晚清官場又經變成了一個大賣場,在這個依靠金錢可以買賣官職的結構中,誰有錢誰就可以買官做,當上官之後可以返本,開始賣官獲利,如此循環。原著人物名字諧音大體可歸結為如下七個範疇:一是貪財如命,如史耀全即死要錢、魏竹岡(為竹槓)、尹子崇(銀子蟲)、潘金士(盼金使)、劉瞻光(留沾光)、 傅理堂(富裡堂)、卜瓊名(剝窮民)等。二是寡廉鮮恥,如魏翩仁(為騙人)、王伯高(王八羔)、刁邁朋(刁賣朋)、賈筱芝(假孝子)、賈潤孫(假順孫)等。三是顢頇昏庸,如胡鯉圖(胡裡塗)、施步彤(實不通)、黃保信(謊報信)等。四是猥瑣寒酸,這主要是一些低級官員,如錢瓊光(全窮光),申守堯(伸手要)、胡華若(胡劃拉)、區奉仁(偶逢迎)等。五是崇洋媚外,如梅漾仁(媚洋人),賴養仁(賴洋人)等。六是狐假虎威,陰險狡詐,如胡理(狐狸)、時筱仁(是小人)、趙堯莊(招搖裝)、胡鸞仁(胡亂認)。七是見風使舵,落進下石。如王仲荃(望周全)、周應(照應)、單逢玉(善逢迎)、劉厚守(留後手)、隨鳳佔(隨風站)、勞祖意(老主意)。
華中堂:居廟堂之高的軍機大臣華中堂,他的權錢交易管道之一是開古董鋪的劉厚守。要想搭上華中堂的關係,就得到劉厚守的鋪子裡買古董做見面禮。河南臬臺的兒子賈大少爺進京謀官,就通過權力掮客黃胖姑找到劉厚守,花了萬兩銀子買了煙壺、古鼎等,又出了八千兩的門包,終於如願以償見到華中堂。華中堂回答賈大少爺請教的問題時說:「多磕頭,少說話,是做官的秘訣。」華中堂說的這個秘訣,榮祿可能的確說過,但據清人朱克敬《暝庵二識》載,大學士曹振鏞也曾對下屬說過,清人汪康年《汪穰卿筆記》又載,曾國藩每見到地方上來人到京,也總是教以「多磕頭,少說話」。這種情況表明,「多磕頭,少說話」實際上已成為晚清官場上通行的做官訣竅,同時也說明《官場現形記》確是如孫寶所說,「多實有其事」,又如胡適所說,「可以代表當日官場的實在情形」。
賈世文:諧音假斯文。不學無術,附庸風雅,假充斯文,他的經典名言是:「我有一本王羲之寫的《前赤壁賦》,聽說還是漢朝一個有名的石匠刻的。」底子是個拔貢做過一任教官,後來過班知縣,連升帶保,不到二十年工夫,居然做到封疆大吏,在湖北巡撫任上也足足有了三個年頭。這年實年紀六十六歲。生平保養的很好,所以到如今還是精神充足。自稱生平有兩樁絕技:一樁是畫梅花,一樁是寫字。
童子良:戶部尚書童子良主動請纓去山東巡察。這童老爺子有一點好,凡是洋人的東西是決計不用的,既便是吞煙泡,都只是吃中國土產的那一種,洋菸是決計不碰的。這一趟行程,童子良先發下告文,沿途各地方官員不許鋪張,這才帶了大兒子動身。大小官員見欽差駕到,迎接倒是沒有奢華,倒是把這份「恭敬孝心」都化成了銀票,塞到了童子良的腰包裡。童子良也是個節約之人,銀票捨不得使用,回到府上都鎖在上房後多面手的小屋裡,漸漸都被大兒子偷了去,自己還渾然不知,樂在其中呢!欽差到達浙江,巡撫、將軍率地方眾官員到碼頭迎接,「兩位欽差只同將軍、學臺寒暄了兩句,見了其餘各官,只是臉仰著天,一言不發」,都是一幅鐵面無情的臉孔,給人以山雨欲來的感覺。住進行轅以後,兩欽差更是虛張聲勢,關防非常嚴密,一副破除情面、徹底根查的架勢。「各官來拜,一概不見。又禁阻隨員人等,不準出門,也不準會客。」這個風聲一出,直把合省官員嚇的不得主意。「到了第二天,欽差又傳出話來,叫首縣預備十付新刑具,鏈子、杆子、板子、夾棍,一樣不得少。隨後又叫添辦三十付手銬、腳鐐,十付木鉤子、四個站籠。」各員聞知,更覺魂不附體。第三天發出一角公文給巡撫,先把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撤任、撤差或者看管,辦掉幾個給大家看看。其實欽差們玩的是「只拉弓,不放箭」把戲,先把那些官員嚇個半死,然後乖乖孝敬。果然,等第三天「嚇昏了全省的官,人人手中捏著一把汗」之後,「行轅關防忽然鬆了許多」,與隨員來往、送禮的開始多起來,兩位欽差只裝著不聞不知,任他們幹去。欽差本人「天天坐在行轅裡面,除掉聞鼻煙、抽鴉片之外,一無所事。」表面如此,暗中指使自己的門生拉達和過道臺與巡撫談交易,開價二百萬,藩、泉兩司便傳諭那些被參的官吏「公認」這筆賄銀。如此一來,只要肯拿錢,「撤差的可得差,撤任的還可回任」,「至於那些拿不出錢的,欽差自然不肯拿他放鬆。」最後,欽差查案變成了一場權錢交易、討價還價的鬧劇,辦了幾個不出錢的小官員,一場查案風波就算平息了。小說詳寫欽差辦案的全過程,都是為了告訴讀者欽差是怎樣玩弄「只拉弓,不放箭」的手法的。小說中,這個辦案撈錢的「密訣」還是老佛爺身邊的當紅公公傳授給正欽差的。
喜太尊:是個旗人,他自己官名叫喜元。他祖老太爺養他老太爺的那一年,剛正六十四歲,因此就替他老太爺起了個官名,叫做「六十四」。旗人有個通病,頂忌的是犯他的諱,不獨湍制臺一人為然。這喜太守亦正坐此病。他老太爺名叫六十四,這幾個字是萬萬不準人家觸犯的。喜太守自接府篆,同寅薦一位書啟師爺,姓的是大耳朵的陸字。喜太守見了心上不願意,便說:「大寫小寫都是一樣,以後稱呼起來不好出口,可否請師爺換一個?」師爺道:「別的好改,怎麼叫我改起姓來!」曉得館地不好處,於是棄館而去。喜太尊也無可如何,只得聽其自去。喜太尊雖然不大認得字,有些公事上的日子總得自己標寫,每逢寫到「六十四」三個字,一定要缺一筆;頭一次標「十」字也缺一筆。旁邊稿案便說:「回老爺的話:『十』字缺一筆不又成了一個「一」字嗎?」他一想不錯,連忙把筆放下,躊躇了半天沒得法想。還是稿案有主意,叫他橫過一橫之後,一豎只寫一半,不要頭透。他聞言大喜,從此以後便照辦,每逢寫到「十」字,一豎只豎一半,還誇獎這稿案,說他有才情。又說:「我們現在升官發財是那裡來的?不是老太爺養咱們,咱們那裡有這個官做呢?如今連他老人家的諱都忘了,還成個人嗎。至於我,如今也是一府之主了,這一府的人總亦不能犯我的。」於是合衙門上下摸著老爺這個脾氣,一齊留心,不敢觸犯。喜太尊添少爺,瞿耐庵送有六十四塊。此時也不管籤條上有他老太爺的名諱,便登的一聲,接著豁琅兩響,把封洋錢摔在地下,早把包洋錢的紙摔破,洋錢滾了滿地了。喜太尊一頭跺腳,一頭罵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這明明是瞧不起我本府!我做本府也不是今天才做起,到他手裡要破我的例可是不能!怎麼他這個知州腰把子可是比別人硬繃些,就把我本府不放在眼裡!『到任規』不送,賀禮亦只送這一點點!哼哼!他不要眼睛裡沒有人!有些事情,他能逃過我本府手嗎!把這洋錢還給他,不收!」喜太尊說完這句,麻雀牌也不打了,一個人背著手自到房裡生氣去了。
瞿耐庵:據說他是個知縣底子,當過兩年保甲,半年發審,都是苦差使。瞿太太是個人精,善於做低伏小,滿臉皺紋的人了,竟趁著寶小姐酒醉的機會,拜了寶小姐做乾娘。寶小姐這個乾娘雖然年紀小,還真管用。她跑到總督辦公室,逼著湍多歡給瞿耐庵一個好職位:「你不答應我,我還有什麼臉出去!」 湍多歡沒辦法,只好交代藩臺(對布政使的尊稱)去辦這件事。他解手時為了拾尿缸旁邊的一個小錢,跌倒摔折了腿,請大夫又怕花錢,看完病又想賴帳不給大夫錢。他背著老婆,靠別人資助買了個叫愛珠的窯姐作妾,又不敢帶回家,只好另租房子。回家後,太太問起夜裡住在什麼地方,他就用公事忙住在辦公室裡搪塞。不久,「夫人外交」生 效,他被放興國州任州官。上任的 第二天,正準備接任,恰巧有個穿重孝的王七攔轎喊冤,他感到這是不吉之兆,於是命衙役將王七打得鮮血直流。他想如今見紅,可以除掉晦氣了。他一天審理二三十起案子,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原 告、被告一齊打,有爭執的東西充公。結果是紛紛遞息呈,再也不敢打官司告狀了。他本是懼內的人, 衙門裡大小事情都請示太太作主,太太又極吝不過,得罪了同僚和上司,先是礙於總督是他太太的幹外公,拿他無可奈何。後來總督一調走,他們就隨乾娘寶小姐一塊失勢,被撤職回省。接連上了三天轅門,制臺都沒有見他。後來因為要甄別一票人,忽然想著了他,平空裡忽然傳見。瞿耐庵聞命之後,忙得什麼似的,也沒有坐轎子,就趕到制臺衙門裡來。來傳的人是十二點一刻到他公館,瞿耐庵沒有吃午飯,不到十二點三刻就趕到轅門,走進官廳,一直坐了老等。誰知左等也不見請,右等也不見請,想要回去,又不敢回去。肚裡餓得難過,只好買些點心充飢。瞿耐庵又同區奉仁說:「不瞞老哥說:這三間屋裡,上面有幾根椽子,每根椽子裡有幾塊磚頭,地下有幾塊方磚,其中有幾塊整的,幾塊破的,兄弟肚子裡有一本帳,早把他記得清清楚楚了。」
賈筱芝:諧音假孝子。治理不善,案件積壓,勞民傷財,非常不得人心,別人罵他:「你們說他是孝子,你可知道他這孝子是假的呢!……等他絕子絕孫之後,他祖宗的香菸都要斷了,還充那一門的孝子!」他是孝廉出身,長於逢迎,初任知縣,繼任浙江省糧道, 因替巡撫傅理堂墊付六千銀子,傅就保他一本,適遇河南臬司出缺, 朝廷就升他為河南按察使。其名是「假孝子」的諧音,最擅假充孝子以沽名釣譽。赴任途中,他先囑母親要背熟教訓兒子的話,省得臨時說不出。他從下一站打尖為始,約摸離店還有二裡路頭,一定叫抬自己的轎夫趕到前頭先到,自己站在店門外街道旁,由來接差的地方官陪著,老遠望見老太太轎子的影子,便早早跪下。等老太太到了跟前,他還說一句: 「兒子某人,接老太太的慈駕。」 其母照約定教訓他幾句, 他一口一個「是」,「兒子謹遵老太太的教訓!」形同演戲,卻使看熱鬧 的人們都說:「這位大人真正是個孝子咧。」 他主管一省刑名,凡州、 縣、府報上來的結案,只要被告喊冤,他必重審,把原告、證人都傳 到省城,又久久不能結案,鬧得這 些人賣盡當光,背地裡罵他是個斷 子絕孫的狗官。他審一個謀殺親夫 的女犯,見女犯生得標緻,坐在上 頭,就覺得有點搖晃起來。後來臉 對著女人的臉說道: 「看你的模樣, 也不像是個謀殺人的」。很多案子由 他家老太太坐在後屋裡審,十個案 子被老太太翻案平反的竟達七、八 起之多。他還通過走後門,給自己兒子謀差事,很撈了一筆銀子。
時筱仁:諧音是小人。跑官要官的官迷。時筱仁自從結交了王博高,得拜在徐大軍機門下。徐大軍機本來是最恨舒軍門的,屢次三番請上頭拿他正法。無奈上頭天恩高厚,不肯輕易加罪大臣,又加以外面華老爺,裡面黑大叔,替他一力斡旋,所以但把他羈禁在刑部天牢,從緩發落。徐大軍機因扳他不動,心上自不免格外生氣。不但深恨舒軍門,連著舒軍門保舉的人亦一塊兒不喜歡;只要人提起這人是舒某保過的,或者是在廣西當過差的,他都拿他當壞人看待。此番時筱仁幸虧走了王博高的路。博高是徐大人得意門生,曉得老師脾氣,預先進去替時筱仁說了多少話,又道:「時某人雖是舒某人所保,但時某人著實漂亮,有能耐,而且並沒有在廣西當過差使。」徐大軍機一聽是舒某人所保,任你說的如何天花亂墜,心上已有三分不願意。後來又虧得王博高把時筱仁的贄見呈了進來,徐大軍機一看,數目卻比別的門生不同,因此方轉嗔為喜,解釋前嫌,不向他再追究前事了。黃胖姑又趁這個擋口勸時筱仁在華、黑二位面前大大的送了兩分禮,一處見了一面。從此這時筱仁賽如撥雲霧而見青天,在京城裡面著實有點聲光,不像從前的銷聲匿跡了。 時筱仁又託黃胖姑替他捐過了班。他生平志向很不小,意思想弄一個人拿他保薦使才,充當一任出使大臣,以為後來升官地步。主意打定,先去請教老師徐大軍機。無奈琉璃蛋生平為人,到處總是淨光的滑,不肯擔一點干係,而且又極其守舊。聽了他話,連連搖頭,道:「不妥,不妥!做出使大臣要到外洋,到外洋就要坐火輪船,火輪船在海裡走,幾天幾夜不靠岸,設或鬧點事情出來,那時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老師救不了你。我不能救你還是小事,你家裡還有妻兒老小,將來設或問我要起人來,我拿甚麼還他呢?我看你還是先去到省,等到歷練幾年,弄個送部引見,保舉放任實缺做做,倒是頂穩當的一條路。老弟,你萬萬不可錯打主意,那時悔之無及!」時筱仁道:「門生本來已經指省江蘇。此番到省,總求老師格外栽培,賞兩封信,不要說是署缺,就是得個差使,也可以貼補貼補旅費。」徐大軍機無奈,只得應允。
刁邁彭:諧音刁賣朋。出場時只是安徽的一個候補知府,但是安徽省歷任三大巡撫都歡喜他,凡是省裡的紅差使、闊差使,不是總辦,便是提調,都有他一份。第四任巡撫蔣愚齋來了,一開始他是拒絕的,他不喜歡刁邁彭的,還為難他。但是呢,沒過多久,蔣愚齋就改口了:「這人真有能耐,倒看他不出!從前這人我還要撤他的,如今看來,倒是一個真能辦事的人,以後倒要補補他的情才好。安徽蕪湖的富戶張守財也是從前做官時斂下些家資,告老還鄉之後也頗有些勢力,本地道臺刁邁彭便和他拜了把兄弟。他靠著把兄張守財的銀錢鋪路才做上官,張守財死後留下大筆遺產和十幾個大小老婆而無子嗣,因關切道:「 作為把弟理應幫著料理。」他先把張府幾個有權柄的老管家支走提做新軍管帶,接著又散布張的姨太太們行為不軌,與張家太太合計把她們「攆」出了張府。然後他開始提醒張太太不可呆守著大筆遺產而坐吃山空,「不瞞大嫂說,新近有好兩注生意,對本的利錢。」張太太為其「殷切」所惑,竟全盤託付,他就絡續經辦了絲廠、水運、織布局等等投資,共掌握了張家二百多萬財資。這時他對張太太說:「姨太太們加入外邦洋教,在洋人處告你吞沒家財,驅逐夫妾,如今是外國人拿權,要來清算。」面對巳孤弱無識的張太太他說:「你就說資產巳全部抵押出去了。需寫幾張抵押據,你畫上押交由我去周旋。」刁邁彭如願得手。恰好此時有旨升他作出國大臣,他向後任交待道:「此地張守財生前所欠大筆債務,巳由我經手把他家產抵還清楚。以後免論。」最後出國辦差溜之乎也。此後張太太到處討要錢財,而到處都是刁家股份,告到衙門翻閱存檔,確為她親手將財產抵押出去,逐氣悶身亡。
梅颺仁:諧音媚洋人。江寧府六合縣的梅縣令雖然在官場撲騰的經驗不多,卻懂得對上司察顏觀色,偏偏新來的頂頭上司是個崇洋媚外的主兒,這梅縣令便一味迎合著上司的口味,凡是與洋人沾邊兒的事都小心翼翼。正巧海上來了幾艘外國兵船,把梅縣令驚得冷汗直流,只知招待不周,惹鬧了人家就是一炮轟過來,於是與南京派來的參將蕭長貴一起見了金毛就施禮,見了綠眼便作揖,總算把洋人哄得服服貼貼。制臺知道這一節,自然更加器重他,以後每逢洋務都要梅縣令去辦了。
何藩臺:江西何藩臺,外號叫做「荷包」,趁著暫時代理布政使的機會,加緊賣缺,與其胞弟三荷包,內外聯手,將府州縣缺明碼標價出售。~千兩銀子,可委個中等差事,好缺一萬兩銀子,如果沒有現錢,先出張憑證,到任後撈了錢再交。於是,轄下一個個職缺兒就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不停地滾進腰包。何藩臺是鹽法道署的,「生平頂愛的是錢」,因聽得新撫臺就要接印,他指日也要回任,這藩臺是不能久的。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親,四下裡替他招攬買賣,出賣差缺。其中以一千元起碼,只能委個中等差使。頂好的缺,總得頭二萬銀子。「誰有銀子誰做,卻是公平交易。」有的沒有現錢,就是出張到任後的期票,這位大人也收。但是碰著一個現惠的,這齣期票的也要退後了。一時間,「臣門如市」,生意十分茂盛。內中一個知縣看中一個缺,一心想要,便走了藩臺兄弟的門路,情願報效八千銀子。藩臺應允,立時三面成交。他的弟弟三荷包是個攬「生意」的主力,碰巧,九江府出缺,首縣託人找到三荷包,求委代理九江府一兩個月。三荷包攬下這樁生意,藩臺不滿對方的出價,三荷包以為被哥哥看出自己從中截留的隱情,於是和他哥哥大吵大鬧起來,並把他替藩臺經手的「生意」一一抖落出來:「玉山的王夢梅,是個一萬二;萍鄉的周小辮子八千;新昌鬍子根六千;上饒莫桂英五千五;吉水陸子齡五千;廬陵黃沾甫六千四;新餘趙苓州四千五;新建王爾梅三千五;南昌蔣大化三千;鉛山孔慶輅、武陵盧子庭,都是兩千。還有一千、八百的,一時也記不清,至少亦有二三十注。」小說不僅通過寫何藩臺賣官的種種做法,充分揭示出他急於賣官的迫切心情,而且別出心裁地安排何藩臺兄弟大吵一架,把賣官者的「老底」全揭了出來,真是淋漓盡致。
王夢梅:曾經辦過幾個月釐局,要錢的心太狠,「直弄得民怨沸騰,有無數商人來省上控」,因而被撤。何藩臺明知他是停委的人,看到王送來一萬二銀子,便破例委他江西著名的好缺玉山縣。這位新掛牌的玉山縣王夢梅,「為著目下乃是收漕的時候,一時一刻都不能耽誤的。」帶領家眷,與所有的幕友、家丁,一直上任而去。「原想到的那天就要接印,誰知到的晚了,己有上燈時分。把他急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時就把印搶了過來。虧得錢穀老夫子前來解勸,說:『今天天色己晚,就是有人來完錢糧漕米,也總要等到明天天亮;黑了天是不收的,不如明天一早接印的好。』王夢梅聽了他言,方始無話。卻是這一夜不曾合眼。約摸有四更時分便已起身,怕的是誤了天亮接印,把潛米錢糧被前任收了去。」可見王夢梅對錢財的急不可耐的心情和他貪婪的性格。
傅理堂:由副欽差而署理浙江巡撫。接印的頭一天就大樹清官形象,傳諭各官道:「吏治之壞,由於操守不廉;操守不廉,由於奢侈無度。今本院力祛積弊,冀挽澆風,豁免辦差,永除供億。凡所屬官吏,有仍蹈故轍,以及有意逢迎,希圖嘗試者,一經覺察,白簡無情,勿謂言之不預也」云云。若從外面看,他真是一個清官,平日在家裡和在衙門裡都穿舊衣服,十分樸素;衙門的照壁舊了不畫彩,轅門壞了不收拾,暖閣破了也不裱,一個堂堂撫臺衙門,竟弄得像破窖一樣。誰知外面花費雖無,裡面的孝敬卻不能少。票號裡的二掌柜早就知道他的德性,說:「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子底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幾個月放欽差下來,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他明知兩個闊少出身的候補道除抽鴉片和嫖妓外一無所能,但每人給他送上幾萬銀子之後,便對他們格外喜歡起來。黃三溜子自從得到署院的格外喜歡,一差之外,又添一差。黃為了感激,借年敬為名,又送八千銀票,並求委他署缺一次。署院答應徐圖機會,不可性急,防人議論。半年之後,「朝廷因他居官清正」,命他補授是缺。用現在的話說,傅理堂屬於貪官中「素質較高」的那種,撈錢的手段就是比一般的貪官高出一籌。他的「高明」之處在於「說得漂亮」,冠冕堂皇、振振有詞;「裝得像」,十分樸素,相當節儉;「做得隱密」,侍機而貪,不動聲色。這種偽清官比那些明目張胆的貪官貪得一點都不少,有時甚至更加厲害、更可怕。
冒得官:「冒」名頂替「得官」。 冒得官花三十元買得幾張獎札、飭知,又送親女兒做了羊統領的小老婆,那營官便做得穩了,日日吃空餉,夜夜混鬧騰。他想辦法結識到姨太太的下人,一旦姨太太想吃什麼了,想喝什麼了,乃至過生日了,趕緊搶著去辦。頭兩次把事情辦了,自己並不居功,算是替姨太太的下人代辦的。等下人們先得了好處,以後再求他們提拔提拔自己。人心都是肉做的,受了好處,下人們總得替冒得官說幾句好話,作為回報。冒得官就憑著這對策,成功收穫自己想要的官職。
傅二棒槌:得名自是緣於他那矮胖的體態,家中祖業事厚,也還夠他在家中享福,不想竟被推薦去出了洋。到了外國之後,這小財主出手豪闊,連欽差太太都要靠給他洗衣來賺些銀子補貼家用。過了半年,傅二棒槌混了張文書到手,也算長了見識。回京之後,各府制臺都當他是個能人,傅二棒槌憑著洋書,洋話兒,一級一級升了上去,自此平步青雲,官運亨通,直與他老爸一樣,做到海關道一職,榮華富貴,光耀門楣了。
《官場現形記》作者善於抓住的酷吏、偽君子、庸官、投機者這類人物形象的本質特點,並十分生動、逼真地勾勒和描畫出這些晚清官場人物的種種「下流」嘴臉,幾乎「窮盡」所有類型官吏的辦法,力求全面、真實地記錄和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和官場現實。
三荷包:他是何藩臺的三弟,綽號「三荷包」,一直在其兄衙門裡管帳房。因為要仰仗其兄的庇護,故在其兄面前,向來極訓謹、極順從。為其兄出賣差缺,很是賣力,前前後後單是由他經手的買賣就有二三十樁。後來為九江府一樁買賣能夠成功,自己也從中多謀些利益,他竟然和兄長鬧了個天翻地覆。隨著差缺的一個個出手,大筆的銀子源源不斷地流進了他的荷包。後來他用從兄長手中賺得的這些銀子為自己捐了官,先是做山東莒州知州,後因此缺較苦,改去膠州任職。到了膠州之後,他做了兩件大事,一是迎接撫臺巡訪;二是陪撫臺會見外國人。在迎接撫臺時充分顯示了他欺上瞞下、曲意奉迎的「才能」,從布置裝飾到吃喝用度,皆投上司所好。會見外國人,更是一幅奴顏婢膝的面目。當王夢梅往腰包塞錢時,他還假意推託,嘴上說著「咱們之間何須這個」,而票子卻早已進到他的荷包裡去了。
趙大架子:趙大人,號堯莊,乃廣西人氏,說是制臺衙門的幕府。還有人說:制臺凡遇到做摺子奏皇上,都得同他商量,制臺自己不起稿,都是他代筆。全省的官員,文自藩司以下,武自提、鎮以下,都願意同他拉攏。然而他面子上極其不肯同人家來往,坐在那裡總不肯同人說話。不曉得是架子大呢,亦不曉得是關防嚴密的緣故,望上去很像有脾氣似的。他的官雖是知府,只有道臺以上的官請他吃飯,他或者還肯賞光。就是道臺,亦得要當紅差使的;倘或是黑道臺以及他同寅以下的官,都不在他心上。人家同他說話,他只是仰著頭,臉朝天,眼睛望著別處。別人問三句,回答一句,有時候還冷笑笑,一聲兒也不言語,因此大眾都稱他為「趙大架子」。一天下官餘藎臣來託他向制臺推薦,他先把十幾袋煙抽完,然後才起身搭話說我託你的事可辦好,末了他看了舉薦的摺子頗為老道地提醒說:「語氣要軟,不可過於說好,這叫上頭看著也受用。」看來趙師爺確有功底。
錢伯芳(錢典史):在江南幫過一任典史,錢倒著實弄得幾文回來。作者借王鄉紳的口說:「你們一進城,看見那一片新房子,就是他的住宅。做官不論大小,總要像他這樣,做官才不算白做。現在他己經託了人,替他謀幹了一個『開復』。一過年,也想到京裡去走走,看有什麼路子,弄封把『八行』,還是出來做他的典史。」王孝廉問道:「既然有路子,為什麼不過班做知縣,到底是正印。」王鄉紳道:「何嘗不是如此。我也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這位內兄,他卻另有一個見解。他說州、縣雖是親民之官,究竟體制要尊貴些,有些事情自己插不得身,下不得手。自己不便,不免就要仰仗師爺同著二爺。多一個經手就多一個扣頭,一層一層的剝削了去,到得本官就有限了。所以反不及他這做典吏的,倒可以事事躬親,實事求是。老侄,你想他這話,是一點不錯的呢。」錢典史自己是這麼說的:「就如我,從前雖然做過一任典史,倒著實替皇家出點力。不要說衙門裡的人都受我節制,就是那些四鄉八鎮的地保、鄉約、圖正、董事,那一個敢欺我!」「你不要看輕了這典史,比別的官都難做。等到做順了手,那時給你狀元,你還不要呢。我這句話並不是瞧不起狀元。常常聽人說,翰林院裡的人都是清貴之品。將來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學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兒前來孝敬,自己用不著為難;然而隔著一層,到底不大順手。何如我們做典史的,既不比做州、縣的,每逢出門,定要鳴鑼開道,叫人家認得他是官;我們便衣就可上街,甚麼煙館子,窖子裡,賭場上,各處都可去得。認得咱的,這一縣之內,都是咱的子民,誰敢不來奉承?不認得的,無事便罷,等到有起事情來,咱亦還他一個鐵面無私。不上兩年,還有誰不認得咱的?一年之內,我一個生日,我們賤內一個生日,這兩個生日是刻板要做的。下來老太爺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爺做親,姑娘出門,一年總算有好幾回。」趙溫問他「老伯還沒有養世兄,怎麼倒做起親來」,他說:「你原來未入仕途,也難怪你不知道。大凡像我們做典史的,全靠著做生日,辦喜事弄兩個錢。一樁事情收一回分子,一年有上五六樁事情,就受五六回分子;一回受上幾百吊,通扯起來就有好兩千。真真大處不可小算。不要說我連著兒子、閨女都沒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己去世多年。不過託名頭說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只要事在人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好處,只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隨你甚麼苦缺,只要有本事,總可以生發的。」他不僅善於撈錢,而且還能頭頭是道地分析自己能撈錢的「道理」,從他「透徹」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這班「能吏」把全部的心思都沉入到謀取私利上去了。晚清官場題材小說中,這種精於弄錢的小吏雜佐幾乎數不勝數,錢伯芳只是他們中的一個代表。
田小辮子:羊統領在南京一爿字號裡做擋手的一個人,其人姓田,號子密,是徽州人,生的又矮又胖,但是頭髮不多,只拖了一根極細極短的辮子,因此眾人就適他一個表號叫「田小辮子」。這田小辮子做了十幾年的擋手,手裡著實有錢。近來忽然官興發作,羊統領便勸他道:「如要做官,捐個同、通到江南來,有我的面子,無論那個道臺跟著託託,差使是一定有的。」無奈田小辮子在南京住久了,磕來碰去的官,道臺居多;他便有心爬高,官小了不要做,一定要捐道臺,他自己拿錢捐官,朋友是不好止住他的,只好聽其所為。等到上兌之後,便把店中之事料理清楚,又替東家找了一個人攔手,他便起身進京引見。待去制臺衙門見禮時,嘮嘮叨叨的市井脾性著實讓制臺憋了一肚子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田小辮子又為了一個妓女與同僚大打出手,自此聲名狼籍,眾人只把他當個呆子看,哪裡還有差使輪得到他,這一萬多兩銀子便只當做打水漂了。
唐二亂子:唐二亂子本是紈絝公子出身,家境富裕,錢多得似乎花不光一般,胸無點墨,還愛吸鴉片。他表兄何孝先便趁機讓他捐個官做。唐二亂子備了十萬兩銀子的貢禮進京,連打點各個關節,花了不下十五萬兩,又費了不少周折,等了許多時日,才被賞下來一個四品官銜,心中頗為不平。他通過關係搭上了湍多歡身邊的小二爺,想要「弄個闊點事情噹噹」。小二爺有十二姨太撐腰,就告訴唐二亂子,「叫他一共拿出二萬五千兩,包他銀元局一定到手」。銀元局這個差使進項豐厚,看上的人很多。這邊唐二亂子和小二爺剛談妥,那邊有一個胡道臺,通過一個摺奏師爺,跟湍多歡也談妥了價碼。小二爺聞訊,趕緊找到十二姨太,商量好了應對之策。當天晚上,湍多歡到十二姨太房內歇息,委任銀元局總辦的文件在小二爺的安排下「恰好」送到。湍多歡拿起筆,準備在文件上填上胡道臺的名字,十二姨太卻跑過來胡攪蠻纏,逼著湍多歡把這個職位給唐二亂子。鬧到高潮,十二姨太竟把那份任命文件一撕兩半。撕完文件,十二姨太忽然又撒嬌弄痴,把湍多歡搞得神魂顛倒。後來,她以學寫字為由,忽悠著湍多歡在已經撕破的文件上寫唐二亂子的名字。湍多歡見是廢紙,就寫了。半夜,十二姨太趁湍多歡熟睡之機,把寫著唐二亂子名字的破文件拼好,交給小二爺,連夜傳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湍多歡正吃點心,新任銀元局總辦唐二亂子已經跑來謝恩了。
魏翩仞:諧音魏騙人。喜歡騙吃騙喝騙錢騙官。陶子堯奉命到上海辦機器,遇魏翩仞串通洋行買辦仇五科誘其花天酒地,結果金盡囊空,復命不得,逃去無蹤。
魏竹岡:諧音魏竹槓。最喜歡敲人竹槓。魏竹岡一向是以趨奉官場為宗旨的,先開口說道:「這位統領同兄弟鄉榜先後只隔一科。他中舉人的座師,就是兄弟會試的房師。他的硃卷我看見過,筆路同我一樣,只可惜單薄些,所以不會中進士。我二人敘起來還是個同門,難得他到我們這裡辦了這們一件事。等我的病好些,我得去拜他一趟,一來敘敘同門之誼,二來我們地方上的紳士應得前去謝謝他。將來等他回省的時候,我還要齊個公分,做幾把萬民傘送他,同他拉攏拉攏。將來等他回省之後,省裡有什麼事情,也好借他通通聲氣。老哥是自己人,我的事是不瞞你的。你說我這個主意可好不好?」單太爺道:「好是好的。但是現在的人總是過橋拆橋,轉過臉就不認得人的。等到你有事去請教他,他又跳到架子上去了。依我之見,現在倒不如趁此機會想個法子,弄他點好處,我們現到手為妙。等到好處到手,我們再送他萬民傘。那是大家光光臉的事情,有也罷,沒有也罷。好在是眾人的錢,又不要你自己掏腰,倒也無甚出入。」魏竹岡聽了詫異道:「怎麼這件事情還有什麼好處在內?兄弟敲竹槓也算會敲的了,難道這裡頭還有竹槓不成?」 「不瞞老哥說,下頭的竹槓小弟倒是敲慣的。我們這些敝鄉親見了小弟都有點害怕,還有鄉下人,也是一敲就來。人家罵小弟魚肉鄉愚,這句話仔細想來,在小弟卻是『當仁不讓』,倒是這上頭的竹槓兄弟卻從來沒有敲過,應得用個甚麼法子?」單太爺道:「只要有本事會敲,一敲下去,十萬、八萬也論不定,三萬、二萬也論不定,再少一萬、八千也論不定:看甚麼事情去做,要敲敲大的。至於今天說官司,明天包漕米,什麼零零碎碎,三塊、五塊,十塊、八塊,弄得不吃羊肉空惹一身騷,那是要壞名氣的,這種竹槓我勸你還是不敲的好。要弄弄一筆大的。就是人家說我們敲竹槓,不錯,是我的本事敲來的,爾其將奈我何,就是因此被人家說壞名氣,也還值得。」魏竹岡聽了,心上歡喜,張開鬍子嘴,笑的合不攏來。笑了一會,說道:「我也不想十萬、八萬,三萬、兩萬,只弄他一萬、八千,拿來放放利錢,夠了我的養老盤纏,我也心滿意足了。如今倒是怎麼樣敲法的好?還是寫信,還是當面?」單太爺想了半天,道:「當面怕弄僵,還是寫信的好。你寫信只管打官話,是不怕他出首的。有甚麼事情,裡頭我有一個至好朋友替我做內線。見事論事,隨機應變,依我看來,斷沒有不來的。」
申守堯:諧音伸手要。成語如意算盤出自《官場現形記》第四十四回:"好便宜!你倒會打如意算盤!十三個半月工錢,只付三個月!你同我了事,我卻不同你幹休!"。申守堯是沒有審批權、罰沒權、裁決權的基層機關辦事員。家裡窮得叮噹響,他還擺出一副官老爺的架子到處吹牛,無所事事。一次他家的老媽子當他朋友的面要他脫衣去典當錢買米,他很氣憤地要不給錢炒掉她。老媽子說:"你倒會打如意算盤,一個工錢也不能少。"
隨鳳佔(隨風站),善於「鑑貌辨色,隨風駛船」,是一個察言觀色、見風使舵、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武昌城衙門前哆哆嗦嗦站著一群等著差事的候補小官兒,安徽人隨鳳佔也是其中一個。天涯淪落,便與借衣服來充場面的申守堯套上了交情。好容易聞聽有了差事,幾個人淘盡心思想在制臺面前露個臉兒。也許是前世的造化,隨鳳佔補上了個管鹽的官兒,誰知又和前任因為幾份年禮吵得雞飛狗跳;副手錢瓊光也惦記著這些好處,一看給隨鳳佔搶了光,便私下裡向府臺告了一狀。沒想到連帳房先生都幫著隨鳳佔,錢瓊光是自討沒趣,趕緊另拍區奉仁的馬屁,掙了幾個小錢,繼續做他的候補去了。
錢瓊光:諧音錢窮光。一窮二白、捉襟見肘的小吏。代理錢瓊光去找帳房師爺訴苦,自己的32塊洋錢被正任隨鳳佔領走了。事實上隨鳳佔已經聽了知府的吩咐,交了16塊洋錢在帳房,本來就要發給錢瓊光的。但是呢,帳房師爺心想:「倘若就此付給 他,他一定不承情的。」於是先把東家要通稟上頭的話,加上些枝葉,說給他聽。直把錢瓊光嚇得跪在地下磕頭。然後呢,帳房師爺又裝著出去見東家,替他求情。鬼鬼祟祟了半天,回來同錢瓊光說:「東家已答應不提這事了。我特地再三替你同隨鳳佔商量,把節禮分給你一半。」回到自己捕廳裡,把十六塊洋錢拿出來,翻來復去的看了半天,又一塊一塊的在桌上釘了好幾回,一聽響聲不錯,格外感激州裡帳房照應他,連一塊啞板的都沒有。總想如何酬謝酬謝他才好。一面想,一面取塊小毛巾,把洋錢包好,放在枕頭旁邊,跟手出去解手。解手回來,一個人低著頭走,忽然想到:「四月底城外河裡新到了一隻檔子班的船,一共有七八個江西女人,有兩個長的很標緻。南街上氈帽鋪裡掌柜王二瞎子請過我一趟,臨行的時候,還再三的託我照應他們。我不如明天到那裡,叫他們替我弄幾樣菜,化上一兩塊錢請這位老夫子,補補他的情才好。」主意打定,回到屋裡,不知不覺,把剛才十六塊洋錢陡然忘記放在那裡去了。桌子抽屜,書箱裡面,統通找到,無奈只是無影無蹤。直把他急的出了一身大汗,找了半天,仍舊找不著,恍恍惚惚,自己也不辨是真是夢。於是和衣往床上躺下,慢慢的想:「到底我剛才放在那裡的?」一會又怪自己記性不好,恨的像什麼似的!不料偶一轉側,忽聽得當的一聲,原來一包洋錢,小手巾未曾包好,被個小枕頭碰了一個,所以響的。錢瓊光翻過身來一看,洋錢有了,立刻打開來數了數,不錯,還是十六塊。這一喜更非同小可!仍舊拿手巾包好,塞在身上袋裡,便起身叫管家到南街上招呼王二瞎子,託他去到檔子班船上,叫他們明天晚上到館子裡叫幾樣菜,說是要請州裡帳房師老爺吃飯,交代館子裡,菜要弄好些,再叫船上收拾收拾乾淨。底下人奉命去後,他自己又盤算道:「明天請的客自然是帳房老夫子首座。」忽又想起:「我今兒在帳房裡,看見本官的二老爺,見了我,還問我這趟代理弄得好有幾個錢,看來著實關切,也不好不請請他。我們在外頭,那裡不拉個朋友呢。」屈指一算:「帳房老夫子一位,本官二老爺兩位,王二瞎子三位,連自己一共才有四個人。人頭太少,索性多請兩位,把南關裡鹹肉鋪老闆孫老葷,東門外豐大藥材行跑街周小驢子,一齊請了來,大家熱鬧。料想他們聽見我請的是州裡二老爺、帳房師爺,他們一齊都要趕得來的。況且如此一請,人家曉得我同州裡要好,目下於我的事情也不為無益。」
施步彤:諧音詩不通。詩文不通,但又極愛掉文,往往錯誤百出,如將「量入為出」讀為「量人為出」,「馬革裹屍」讀為「馬革裡屍」,「荼毒生靈」讀為「茶毒生靈」,「梟匪」讀為「鳥匪」,「遊弋」讀為「遊戈」。
單舟泉:諧音善周全,意思八面玲瓏,辦起事來面面俱到。這位觀察公,姓單,號舟泉,為人極其漂亮,又是正途出身。俗語說得好:「一法通,百法通。」他八股做得精通,自然辦起事來亦就面面俱到了。他自從接了這四個差使之後,一天到晚真正是日無暇晷,沒有一天不上院。撫臺極其相信他固不必說,他更有一種本事,是一天到晚同撫臺在一處,凡是撫臺的說的話他總答應著,從來不作興說一句「不是」的。單道臺道:「你們不要瞧著做官容易,伺候上司要有伺候上司的本領!」 「這個尤其不可!只有殿試、朝考,閱卷大臣看見卷子上有了什麼毛病,方才貼上個籤子以做記號。我是過來人,還有什麼不曉得。如今我們做他下屬,倒反加他籤子,賽如當面罵他不是,斷斷使不得!《中庸》上有兩句話我還記得,叫做:『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什麼叫『獲上』?就說會巴結,會討好,不叫上司生氣。如果不是這個樣子,包你一輩子不會得缺,不能得缺那裡來的黎民管呢?這便是『民不可得而治矣』的註解。」單舟泉的仕途果然穩步盤升。
佐雜太爺:佐雜指官署中的輔佐官員。王道臺嘆一口氣道:「你們這些人那裡知道!這些窮候補的,捱上十幾年,一個紅點子沒有覓,家裡當光吃光。我從前做上司的再不去理他,他們簡直只好死,還有第二條活路嗎?我自從二十幾歲上到省候補,先出來當佐雜①,一直在河工上當差。我總是一夜頂天亮,吃煙不睡覺。約摸天明的時候,穿穿衣裳,先到老總號房裡掛號,回回總是我頭一個,等到掛號回來再睡覺。後來歷年在省城候補,都是這個法子。所以有些上司不知道,還說某人當差當的勤。我從縣丞過知縣,同知過知府,以至現在升到道臺,都沾的是吃大煙、頭一個上衙門的光。等鄒太爺來時,你們無意之中把我這話傳給他,待他上兩趟早衙門,自然上司喜歡他,派他事情。我是要走的人,那裡還有怎們大工夫去理他。」鄒太爺摸不著頭腦,呆呆的坐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計,趁眾人忙亂的時候,一溜溜了出來,趕到自己屋裡。他那裡還該得起公館,租了人家半間樓面,一夫一妻,暫時頓身。兩塊松板支了一張床,旁邊放著一個行灶,太太賠嫁的箱子雖說還有一兩隻,無奈全是空的。太太蓬著個頭,少說有一個月沒有梳,身上飄一塊,蕩一塊。他那副打扮,比起大公館裡的三等老媽還不如,真正冤枉做了一個太太!而且老兩口子都愛抽菸,男的又連年不得差使,不要說坐吃山空,支持不住,就是抽大煙也就抽窮了人家了。鄒太爺回得家中,也不同太太說話,就掀開箱子亂翻,翻了半天,又翻不出個甚麼來。太太問他也不響。後來被太太看出苗頭,曉得他要噹噹,太太說:「我的東西生生的都被你當的完了,這會子還不饒我!我現在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裡,你有本事拿我去當了罷!我這日子一天也不要過了!」一頭數說,一頭號啕痛哭起來。左鄰右舍家還當他家死了人,哭的如此傷心,大家一齊跑過來看,鄒太爺也無心管他,只是滿屋裡搜尋東西。後來從床上找到一個包袱,一摸裡頭還有兩件衣服,意思就要拎了就走,被太太看見,一把攔住道:「這裡頭我只剩一件竹布衫、一條裙子,你再拿了去,我就出不得門了!」鄒太爺那裡肯依,奪了就走。太太畢竟是個女人,沒有氣力,拗他不過,索性躺在樓板上,泣血捶膺的,一直哭到半夜。二房東被他吵不過,發了兩句話,要他明天讓房子,太太才不敢哭了。的酸甜苦辣,極盡揶揄之能事。「跌茶碗初次上臺盤」是一幕精心設計的人間喜劇,通過跌茶碗這一細節,將小人物受寵若驚的扭曲心態,描摹盡致。
《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用幾個字對晚清小說中的官場作了準確的概括:「最下流的上流社會。」這個最下流的社會之所以最下流,是因為它是由眾多卑鄙無恥的人物組成的。正所謂「羊狠狼貪之技,他人所不忍出者,而官出之;蠅營狗苟之行,他人所不屑為者,而官為之……種種荒謬,種種乖戾,雖罄紙墨不能書」。《官場現形記》官場腐敗,自然道德淪喪。居上位者,只知珠玉妖姬,升官發財,所謂政績,無非是禍國殃民。胡統領嚴州剿匪,縱兵屠洗村莊以冒功邀賞。在下者則巧於逢迎,吮癰舐痔,奴顏媚骨成為做官第一要訣。湍制臺家蓄十美,屬員過翹特地到江南買了兩個絕色女子進獻,湊成「十二金釵」。更為齷齪的是冒得官,競將親生女兒報效上司。人心叵測,遍地陷阱。兩個紅州縣周果甫、戴大理鬥法,都是口蜜腹劍、笑裡藏刀;時筱仁恩將仇報,對故主落井下石;刁邁彭賣友求榮,斷送把兄。書中那一群胸無點墨的酒囊飯袋:劉大侉子、黃三溜子、田小辮子、唐二亂子等,更是晚清官場特產的一宗活寶,捐例大開的必然產物,錢虜市儈,袍笏登場,官場的文化品位也蕩然無存了。綜觀全書,人性的墮落與異化到了怵目驚心的地步,作家直斥為「畜生的世界」(第六十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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