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大案紀實：中國最後的海盜，九十年代稱霸閩浙海域

2015年1月8日，福州連江「黃岐海盜」最後一名主犯林本勇被執行死刑，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離他瘋狂犯案已經過去了24年。「黃岐」這個如今在福州街頭以海鮮而盛名的連江漁鎮，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讓國人側目的，卻是以林本勇等為首的「黃岐海盜」。

這個犯罪團夥租用快艇，以刀、劍、石頭、炸藥等為武器，趁夜蒙面在福建、浙江海域打劫殺害幾十名漁民、船員。1992年，林本勇的大多數同夥被逮捕，而他則隱姓埋名多年，期間，潛逃至廣西深山，娶妻生子，最終未逃脫法網。

「鼎盛」時期「黃岐海盜」形成6個團夥

1990年7月21日凌晨，寧德霞浦縣西礵島海域，一條海盜船趁著夜色悄悄向「閩霞漁1580號」靠近。海盜船還沒有停穩，十幾名手持利刃，蒙面的海盜已從船中竄出，躍上「閩霞漁1580號」的甲板。

從睡夢中驚醒的漁民束手就擒，海盜將船上財物洗劫一空後，將漁船拖入深海，5名船員被布條蒙上雙眼，系石墜海溺死。漁船在一聲爆炸聲中化成碎片。

一切發生在深夜、深海。次日海面平靜如初。

這不是「黃岐海盜」第一次作案，也不是林本勇第一次作案。

「黃岐海盜」在其「鼎盛」時期，形成6個搶劫犯罪團夥，先後糾集入夥成員有62人之多。主要在浙江省溫州海域、南麂列島海域和福建省臺山等海域活動，採取佯裝做販魚生意或深夜突然襲擊等手段，實施搶劫。

海盜作案時組織有序，分工明確，打劫之前會對「目標」船隻進行仔細的偵察，確定有不菲的財物才會下手。

1990年9月間，黃岐長沙村匪首王玉恩糾集林本勇、楊依勇等15人入夥，密謀出海打劫事宜。確定了王玉恩為出海負責人，林本清掌舵、林本勇管帳、吳成福為炊事員等，並共同出資購買了劍、火藥、尼龍繩等物。

同年10月30日，15人乘海盜船「閩連漁1492號」從黃岐長沙村出發，尋找目標。次日下午在福建臺山海域發現臺灣「安朝興」號漁船，由於海盜租用的是漁船，對方沒有對其產生警覺。

入夜，海盜們衝上「安朝興」號漁船，控制船上8名船員，船長反抗，被當場打死。船上財物盡數被運上海盜船，隨後所有船員被繫上石頭，投海溺死。遭劫持的漁船也被炸毀。

1991年4月6日，王忠貴等20名海盜在霞浦縣東引島海域，還打劫了一艘日本船隻。搶得收錄機、望遠鏡、手錶等當時的高檔物品，日本船只有攝像頭，記錄下了海盜的罪惡，在法庭上成為有力指證。

為了船上的香菸，連昔日相識都不放過

「黃岐海盜」作案時，少數人留在船上，多數人蒙面、持械，先劫持船員、洗劫財物，然後對被劫船員進行威脅、毆打、捆綁、蒙眼，最後綁石沉海或者炸船。為了殺人滅口，六親不認。

1990年3月，王玉恩、林本勇等14人出海在浙江溫州海域打劫「浙瑞漁16132號」漁船時，海盜林玉清在船上發現自己朋友潘寶傑。林玉清曾與潘寶傑有生意往來，並在其家中住過一段時間。對方認出林玉清之後，海盜遂撤回，打算放棄搶劫，但期間，林本勇等人發現對方船上有香菸，再次商定搶劫該船。

當月21日晚，林玉清等3人留在船上，其他人衝進「浙瑞漁16132號」，對浙江船上5名船員進行威脅、毆打、捆綁，並將該船開往外海。

當晚10時，林本勇等人將5名船員從船艙中押出，用布條蒙上雙眼，身上繫上墜石，然後逐一拋入海中溺死。之後，林本勇等人搶走該船上18箱良友牌香菸(價值25.11萬元)，搶走啟動機、水泵以及2800元現金。之後，他們將該船炸沉。

在法庭上，潘寶傑女兒曾大聲哭訴，責罵林玉清，認為自己父親待林玉清不薄，對方不應如此殘忍。

上世紀九十年代，經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核准，王玉恩等9人被判處死刑，並被處決。另外13人被判處三年到死緩不等的刑期。林本勇逃逸。

隱姓埋名娶妻生子，20多年後落網

在1990年至1991年間，「黃岐海盜」一度十分猖獗，附近海域漁民出海提心弔膽。案發後，身負26條人命的林本勇先是在江西省吉安市重新申報了戶籍登記，化名「林文強」，漂白了逃犯身份。而後，在廣西梧州市落地生根。「他去的都是一些偏遠山區。」林本勇的髮小林偉傑(化名)說。

林本勇一度在廣西梧州娶妻生子，開始了新的生活。20多年後，落入法網。

2011年9月，梧州警方在接到寧德警方的通報後，暗中核查得知「林文強」(林本勇)妻子很可能在梧州某路經營一間金銀首飾加工鋪，並在周邊某小區買有住房。

隨後，偵查人員繼續跟蹤盯梢，於當月20日抓獲了「林文強」。

面對突如其來的民警，「林文強」並沒有慌張，一再堅稱自己就是「林文強」，還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以期矇混過關。最終在辦案人員強有力的證據面前，「林文強」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

林本勇

林本勇外形俊朗。「長得不錯，很斯文，身高一米七多的樣子，不胖不瘦，看不出這樣的人會做那樣兇惡的事情。」受害漁民袁國強的哥哥袁國興說，他在法庭上見到過林本勇。

2015年1月8日，已46歲，人到中年的林本勇被執行死刑，骨灰被送回黃岐鎮老家，80多歲的林母傷心欲絕，多年不見的兒子最後以這種方式回到了家。

林本勇老家在黃岐鎮海豐街道，父親已於幾年前去世，兄弟幾個也早已分了家，家中只有他的母親一個人居住，生活狀況悽慘。

有刑滿釋放者回歸生活，當了船老闆

當記者向附近居民打聽林本勇的老家住址時，鄰居們立即警覺起來，用黃岐本地話悄悄地說「是不是有仇家找上門了，可千萬不能帶路，免得好心辦壞事。」

「(執行死刑)那天，他(林本勇)的同學和朋友都去看他了，我沒去，不忍心啊！」發小林偉傑回憶說，「小時候在一起玩的夥伴，沒有覺得他有什麼不好，後來他輟學出海做生意。我在外地上學，就漸行漸遠了。」

「當時黃岐鎮長沙村、赤澳村附近的山上都站滿了士兵，專案組成員到村裡挨家挨戶搜。」村民林先生當年參與抓捕，他依然記得當年警方抓捕海盜的情景。

林先生說，當年黃岐鎮比較貧窮，和很多同年齡段的孩子一樣，林本勇和一些海盜也沒有讀過什麼書，很小就開始出海捕魚。事發那年，林本勇等人跑到浙江溫州和福建寧德一帶的海域去捕魚和買魚，但是和當地的漁民在價格上沒有談攏，眼看就要兩手空空而歸，林本勇等人便趁夜黑風高之際，跑到當地漁民的船上去偷魚，不料被人發現，與當地漁民起了衝突，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這些漁船上值錢的東西全部拿走，並且殺人滅口。從此開始了劫船殺人的「海盜生涯」。

「林本勇做海盜時才22歲，其他的人有的才十八九歲。」「他們把搶來的魚蝦賣掉，家裡人根本都不知道他們在外邊當海盜。」

「黃岐海盜」大多來自黃岐鎮及其所轄的長沙、赤澳村。許多當年的海盜刑滿釋放後都過上了正常生活，有的甚至當上了船老闆。

長沙村海盜程興(化名)當年被判刑，刑滿釋放後，依然出海打漁。程興表示，海盜經歷成了抹不去的記憶，但他對往事不願再提。

倖存者

船上8個人，7個屍骨無存

2015年1月14日晚，寧德霞浦縣三沙鎮西沃村，51歲的阿海(化名)點燃一支煙，在他平靜的外表下，一絲眼色卻難掩驚慌。在他略微驚惶的敘述下，昔日從海盜手中逃出的經歷歷歷在目。

思緒拉回到24年前，遭遇連江黃岐海盜嗜血屠殺，他是那場劫難裡的唯一倖存者……

阿海記不清楚事發時的具體日子，只記得是一個深夜。當時，他和二哥等人將船拋錨在福建臺山海域，船上8個人都是親戚，一邊是阿海、阿海的表弟、二哥及其小舅子。另一邊是兩個曾姓兄弟，以及他們的親戚。

「下半夜風平浪靜，我們在船艙裡睡覺，準備天一亮就去收購魚，然後運到臺灣賣個好價錢。」他平靜地講述，而此時，一條海船趁著夜色正悄悄靠近。

「都不要動，一個個走出來！」艙門突然被拉開，阿海等人從睡夢中驚醒。七八名蒙臉男子，手裡拿著砍刀、鍍鋅管衝進來。阿海記得，當時大概是凌晨2點，他們一個個被雙手捆綁在後背，嘴巴貼著膠布，推出船艙。

「把錢交出來，不然把你們丟到海裡餵魚。」一個海盜頭目大聲喝道，並讓其手下到船艙搜尋錢財。他們稍有反抗，就會遭到呵斥惡打。之後，阿海和同伴被關進兩個船艙。

阿海和同船同伴認為，海盜得了錢，就會放他們走，在關押過程中並沒有反抗。阿海的二哥等幾人被關在冰艙裡邊，他自己與另外三人被關在靠近機房的空艙裡。

空艙隔壁有個活動艙，放著上千個魚箱。

危難中，阿海想到了妻兒，他那一歲的兒子才會學著叫爸爸。「我個頭小，溜進了活動艙裡。」當時他想儘量逃出去。同伴被一個個叫上去，最後海盜們發現只有7個人，少了一個人，立即派人下艙搜查。魚箱翻倒的聲音，不斷傳了過來，他的心都吊到嗓子眼兒。

「那短短的幾分鐘，比我的一生還要長。」

「不要找了，埋好了炸藥，把它炸掉。」當時天快亮了，一名海盜站在船頭，招呼同夥開船走。「他們這句話是福州口音。」阿海經常去福州，聽得懂福州話。

逃出生天

逃脫後大半年都不敢露面

當機器馬達聲越來越遠時，阿海才慢慢爬出來，扯斷機艙裡、夾板上的炸彈導火線，然後找他的二哥。他找遍了所有的船艙，喊沙啞了嗓子，也沒有看見一個人，沒有得到一句回音，只有茫茫大海，輕柔的海濤拍打著船舷。

正當阿海六神無主時，船頭突然響起沖天爆炸聲，原來海盜在船頭還埋了炸藥。

爆炸損毀了船頭，海水湧進來，呆在海上只能是等死。阿海立即跑進機艙，發動機器往浙江方向跑，「當時想能跑多遠跑多遠」。當他駕駛破損的漁船到達浙江海域一漁村附近時，漁船因為浸水而沉沒了。筋疲力盡的他被當地早起討海的漁民救起。

阿海向當地邊防所報了案。事後他才知道，二哥及其他同伴被海盜捆綁沉海了，至今沒找到屍骨。

「阿海回來後，被警察保護了半年。」西沃村一些村民說。但這說法沒有得到警方的證實。阿海回到霞浦後怕遭到海盜的暗殺，大半年都沒有露面，連親戚都不知道他的行蹤。

不過阿海表示，當時邊防派出所官兵隔三差五就過來探望自己。半年後他才慢慢出來找事做。

從海盜手下死裡逃生的經歷深深地影響了阿海，他整個人都變了，平時很少說話，電話只有至親的人才知道。「晚上，我經常做噩夢，夢見二哥，還有表弟和其他同伴。」

「這是他應得的下場。」當得知林本勇1月8日被處決時，阿海平靜的表情，已看不出憤怒和仇恨。他說兒子已長大成人，只想一家人平靜地生活。在離開時，他再三要求，不能透露他的真名，不要洩露他的電話。

其他遇害者

袁國強遇害後一個月女兒才出生

阿海逃過一劫，而其他漁民則沒有這麼幸運。

1990年7月20日晚，霞浦三沙鎮三沃村漁民陳世(化名)，將漁船拋錨在霞浦縣西礵島海域的海灣內側。睡覺前，他用對講機與同村的袁國強通了話，得知袁國強的船停在海灣外側。

第二天清晨，陳世再用對講機呼喚袁國強，已經沒有應答。接著，他開船來到海灣外側，看見一截被砍斷的錨繩還系在錨上。有漁民在附近海域發現了帶有「1580」字樣的木船船板，袁國強正是「閩霞漁1580號」的船主。

林本勇等海盜在法庭上供述，1990年7月18日，他和王玉恩等14名海盜在連江黃岐補充炸藥後出海，於當月20日晚盯上「閩霞漁1580號」。21日凌晨時分，海盜們靠近「閩霞漁1580號」，控制住船上5名船員。在搶得人民幣14500元和金戒指一枚之後，決定殺人滅口。還搬走了「閩霞漁1580號」上250公斤鯧魚。

袁國強的哥哥袁國興說：「弟弟離開時才26歲，剛結婚，他走了一個多月後，女兒才出生。」「他妻子改嫁了，整個家也散了。」當時，袁國強的船上5人，除了一個炊事員梁定喜，其他4人都是同村好友。

受害者親屬描述的船員睡覺的隔間

江水成出事後留下老婆和三個小孩

在袁國強遇害3個月後，離三沃村10分鐘車程的東沃村又有漁民遇難。

1990年10月31日，東沃村漁民江水成的妻子劉蓮妹特意做了麵條，等待丈夫回來。她得到通知，丈夫所在的臺灣漁船「安朝興22號」將於當天下午4點到達三沙港。

一個月前，她的丈夫和另外4名本村漁民，經霞浦縣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派遣，到臺灣漁輪上作業。然而，劉蓮妹並沒有等到丈夫的歸來，10多天後傳來丈夫所在漁船被海盜劫持的消息。

39歲的江水成出事時，劉蓮妹有三個小孩，女兒10歲，兩個兒子一個7歲一個9歲，都是張口要吃的。為了支撐這個家，她起早貪黑地出去討海，生活很難維持下去。

「這麼多年了，連父親屍體都沒找到。」江水成的兒子江英說，每年他們只能面對大海祭拜，祝願父親在天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