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建迅籤訂的合約顯示，「無須本人參加任何學習、考試，學歷證直取」。但因風聲轉緊，建迅取消了合同。 長江新聞圖
太原分公司業務主管提供的自稱是「包過」獲得的畢業證書。 網絡圖片
南都記者隨機選取建訊提供的畢業證書，然後根據其畢業證書的學生姓名和證書編號在學信網查詢，發現信息一致。
太原分公司業務主管提供的2013年春學歷學員名單(部分)。 網絡圖片
高考替考風波暫歇，自考、網絡教育替考風雲又起。
在江西省教育考試院嚴查由南都記者臥底引爆的「南昌替考事件」背景下，北京建迅網天科技有限公司江西分公司(以下簡稱「建迅」)，以「政策變化、查得緊、找不到槍手」為由，取消和考生籤署的宣稱「無須本人參加任何學習、考試，學歷證直取」的「替考合約」。40歲的江西學員最後拿回小部分退款。
南都記者以諮詢者身份多方求證發現，建迅稱針對今年的自考報名已結束，但網絡教育本專科文憑仍可花錢替考取得。屢獲業內榮譽的建迅也數次被曝違規。
江西省教育考試院回應南都記者稱，仍在調查此事，此外江西省教育廳要求全省加強自學考試管理，嚴查考生身份嚴防替考人員嚴打舞弊組織。
學員自曝
江西嚴查 風聲收緊建迅取消「替考合同」
「建迅勸我自己考，說會發答案到手機上，要不然就退錢。」他報警後，建迅方面態度囂張，承認考試是通過槍手替考，並稱「隨便你怎麼告」。
40歲的江西南昌人劉明(化名)最近犯了難，房子面臨拆遷，花錢即將到手的學歷也像煮熟的鴨子一樣飛了。按照與建迅之前籤訂的合同，他本該在這個夏天順利拿到南昌航空大學建築工程專業的大專文憑。「有記者臥底高考替考後，風向突然變了，一切落空。」
劉明告訴南都記者，1992年前後他畢業於江西省農業廳所辦的技校，相當於中專學歷。此後在建築行業摸爬滾打，想考建造師改變命運。但他諮詢後了解到，報考建造師需大專及以上學歷。
2013年底，他在Q Q群看到建迅「自費免考拿文憑」的廣告，隨後與建迅籤合約。劉明選定南昌航空大學建築工程專業的大專文憑，「全日制自考學分制1.5年畢業」，支付1.2萬元，其中報名時收取7000元，次年9月結清尾款。合約規定，「乙方(劉明)學歷在學信網終審可查，證書直取，無須本人參加任何學習、考試過程。」
劉明向南都記者敘述，1.2萬元中，5000元為請槍手替考費用，自己考試則只需7000元。他預先繳納了7000元，想等今年6月、即將畢業節點交清尾款。但建迅方面突然稱找不到槍手，要劉明自己參加考試———當時16門考試，7門已在建迅的安排下考試併合格，剩下9門需要劉明自己去考。
「建迅勸我自己考，說會發答案到手機上，要不然就退錢。」劉明告訴南都記者，交涉中他撕掉事先備好的合同複印件，拿回1200元退款，建迅方解釋稱，另外5800元包含請槍手替考等花銷。
劉明覺得自己被騙，決定報警。據媒體報導，他報警後，建迅方面負責人楊飛依然態度囂張，承認考試是通過槍手替考，並稱「隨便你怎麼告」。楊飛被帶到派出所後雙方協商未果，人被放回。
劉明向南都記者回憶，6月份他去江西省教育考試院監察室舉報，並留下繳費單、合同複印件和電話。「那次對方說在忙著處理南都記者臥底替考的麻煩事，8月份又說在忙高考錄取的事。」
8月20日，南都記者聯繫江西省教育考試院多個科室，對方回應稱還在調查了解中。「如果核查出有什麼情況，我們該處理什麼人，處理什麼事情，我們都會處理」。8月21日，南都記者與劉明分别致電江西省教育考試院，均未獲正面回應。
記者調查
網絡教育本專科學歷無需學員考試就能買
「我們主要做的是建築類資格考試培訓，不主做學歷，後來有學員需要提升學歷，所以我們才和學校談，學員自己可以不用考試學習，我們來操作。」據李姓工作人員透露，建迅方面會安排人考試，和學校已協商好，不會出問題。
8月下旬，南都記者以諮詢者身份詢問多個建迅方面的工作人員，對方證實今年自考招生已停止，目前尚有遠程網絡教育的本專科學歷可花錢買———無需學員本人考試，對方可將找槍手、替考等一切安排妥當。
南都記者多方求證，網絡教育學員無需自己考試，2.5年可拿證。「我們主要做的是建築類資格考試培訓，不主做學歷，後來有學員需要提升學歷，所以我們才和學校談，學員自己可以不用考試學習，我們來操作。」據李姓工作人員透露，建迅方面會安排人考試，和學校已協商好，不會出問題。
對方提供的可報考學校中，包括天津大學、江南大學、國家開放大學、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等。「以前比較多，但由於今年是最後一年免學免考的，所以報名的也比較多，現在就只有這幾所學校是補錄的」。
面對記者質疑教育部門會不會追查到學員，建迅方面工作人員稱已做了多年，光分校全國就有幾百家，「我們報學歷的，目前為止還沒有拿不到畢業證的。」
前述工作人員給南都記者提供了自稱學員通過「全包」拿到的畢業證書，該證書顯示，「學生×××，於2013年3月至2015年7月在本校網絡教育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專業2.5年制專科學習，修完教學計劃規定的全部課程，成績合格，準予畢業」，並蓋有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的公章。
自稱建迅教育顧問的工作人員告訴南都記者，今年自考學歷報名已截止，下一屆自考報名在明年，目前還有遠程教育可報名，這些都是國家承認的，證書在學信網可查。「自考1.5年出證，但要你本人參加考試，估計要考兩三次，遠程教育的不需要考試學習，在本單位考證升職遠程教育的就可以了。」
據透露，自考大專文憑1.3萬元，本科文憑1.6萬元，遠程教育的大專文憑是1萬元，本科文憑1.2萬元，不需要本人參加考試，建迅方面便可搞定。針對2015年秋季網絡(遠程)教育招生方案，建迅教育稱可為學員做江南大學本科和專科的學位，不過僅限江蘇戶籍(少量可協調)。
建迅教育顧問還向南都記者透露，學員提交電子版資料後，建迅教育先幫其報到學校。「入學之前需要學員本人的身份證刷下系統，然後就會有錄取通知書寄給學員，接下來就等證書，兩年半畢業，證書跟其他考進去的學生一樣，畢業的時候一起發的。」
微博認證為北京建迅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太原分公司業務主管的@愛學習_愛建迅1533308×××× 8月3日高調宣傳，「學歷提升最後的機會，不用花費時間、不怕備戰考試、不必擔心學分！國家承認學歷，學信網可查。」對方還曬出一組42名學員的名單，標註性別、本專科層次、專業等信息，「2013春的學歷已經下來啦！證書馬上到手！」
對方稱「學歷保過、不用自己考試」，其Q Q空間有多張2012年秋季班、2.5年學歷制的畢業證書。南都記者隨機選取蓋有西南科技大學公章，「於2012年9月至2015年1月在本校網絡教育建築工程技術專業2.5年制專科學習」的學員，根據其畢業證書的學生姓名和證書編號在學信網查詢，信息一致。
網教槍手
進考場不查身份考生直接抄答案
開考後他發現不少人都在相互問答案，臨交卷時不少考生則直接抄答案。令他困惑的是，很多人之前就拿到答案，「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拿的，基本都抄完就交了」。
福建某高校大學生小陳曾作為槍手替同學的哥哥參加網絡教育統考。他向南都記者回憶，當時拿著考生身份證和準考證進去考場，監考老師沒有審核就讓他進去。在考場中，他注意到他座位左右都是槍手，「現場目測應該有三分之一是替考的」。
據小陳回憶，開考後他發現不少人都在相互問答案，臨交卷時不少考生則直接抄答案。令他困惑的是，很多人之前就拿到了答案，「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拿的，基本上抄完就交了」。據其稱，監考老師偶爾會出聲提醒，但管得並不嚴，且許多時候不在考場或坐在考場後面。
一名曾在高校網絡教育學院兼職的女大學生告訴南都記者，她曾經審核過網絡教育學院學員的畢業論文，大多數都是全文抄襲或四處拼湊。據其稱，她的老師曾說，第一次審核時先控制10%的學員論文審核不過，第二次審核時「其實你都可以放鬆一點」。
「1000份畢業論文中，最多就有一兩份不過。而且我還不是最後的把關者，後面還有老師再審核。」她還向南都記者透露，她身邊就有朋友也是通過網絡教育獲得學歷的。據其朋友介紹，網絡教育的相關課程學習、考試，如果自己找得到人替考、刷題等，則找人替考、刷題，如若找不到相關人員，則會有人安排。
其實針對網絡教育亂象，教育部早在2013年就發出相關預警。據媒體報導，2013年，針對一些培訓機構和個人冒用現代遠程教育試點高校名義，通過網絡等媒體進行網絡教育「不用考試」、「考試有答案」、「包畢業」等虛假宣傳，教育部發出2013年高校網絡教育招生預警，提醒網絡教育考生謹防上當受騙。
教育部同時強調，經有關省級教育行政部門審批、年檢合格的試點高校校外學習中心(包括教育部批准的現代遠程教育公共服務體系設立的校外學習中心)，只能在試點高校的統一組織下配合開展招生工作，不允許自行開展招生及錄取工作，嚴禁委託個人或中介機構代理招生。嚴禁其他機構冒用試點高校名義違規招生。
建迅公司工作人員提供給南都記者的「包過」可報考高校中，包括「西南大學、江南大學、天津大學、中國醫科大學(奧鵬)、吉林大學、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國家開放大學」。但記者查詢這些學校網絡教育相關學院後發現，部分高校單位於近日發出針對學歷教育虛假信息的聲明。
以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為例，該校繼續教育學院在2015年7月3日發出招生聲明，「各學習中心的招生工作必須嚴格按照學院招生計劃執行，不得對考生進行誇大、不實的宣傳及虛假的承諾」、「我院會在學生在籍期間對學生的入學資格進行審核，一經發現兼讀、套讀、點外點、異地等不合格生源，將取消該生的學籍。」
雙面建迅
屢獲業內榮譽又屢被曝違規
工作人員介紹，通過他們學校報考成人高考教育，不但可以拿到正規學歷，而且學習起來非常「方便」，只需要參加一次入學考試就可以了，不需要參加全國統一的考試。
中國江西網報導稱，去年6月，有學員和建迅教育南昌總校籤訂一份一級建造師考試保過協議書，但培訓的多門課程無故縮水，上課的老師也不固定，甚至考前的押題也出現不少錯誤，最終該學員4門考試全掛科。
2014年有媒體報導稱，湖南株洲一所名為「建迅教育」的培訓學校和湖南師範大學、湖南農業大學、湖南中醫藥大學等10餘所大中專院校有合作關係。工作人員介紹，通過他們學校報考成人高考教育，不但可以拿到正規學歷，而且學習起來非常「方便」，只需要參加一次入學考試就可以了，不需要參加全國統一的考試。
株洲市教育局職成科副科長郭毓麟在現場調查核實時指出，這所「建迅教育」學校只能進行建造師、物業師等培訓業務，沒有在教育部門辦證與備案，是不能接受成人高考教育報名與培訓的。「建迅教育」一名工作人員稱，他們是受熟人委託才對外接受成人高考報名的，並表示「整個培訓行業幾乎都是如此操作，又不是我一家」。
值得一提的是，媒體報導時提到，建迅教育南昌總校位於南昌八一大道財富廣場A座1305號，湖南株洲「建迅教育」培訓學校位於中心廣場家潤多樓。而記者在建迅官網查詢後發現，目前江西南昌和湖南株洲加盟分校仍然存在，且地點與媒體報導一致。
南都記者查詢工商信息發現，北京建迅網天科技有限公司自2009年成立，註冊資本100萬元。今年6月5日，公司經營範圍變更，除了原有的技術開發、推廣、諮詢、服務、轉讓和計算機技術培訓外，增加了「依法須經批准的項目，經相關部門批准後依批准的內容開展經營活動」。
網絡公開資料顯示，北京建迅網天科技有限公司(建迅教育)專注於建築類執業資格考試輔導、建築類學歷教育、建築類崗位證書培訓、建築類人才中介四大核心業務，目前在全國25個省會城市、100多個地級市已建立206家分校，其中有60家直營分校、146家加盟分校。
建迅官網指出，建迅在全國範圍內30多個省、直轄市、自治區共有120多個分校。官網報導還稱，建迅教育自2009年創立以來，多次獲得行業大獎。2011年獲網易百年教育金翼獎、十大職業教育品牌，2012年獲新浪教育「最具競爭力職業教育品牌」，2014年在騰訊教育迴響中國評選中同時斬獲「最具競爭力在線教育品牌」和「最具競爭力職業教育品牌」兩項大獎。
記者還注意到，建迅股東之一黃永信曾代表建迅領取新浪教育「最具競爭力職業教育品牌」以及騰訊教育迴響中國評選「最具競爭力職業教育品牌」兩項大獎。
8月21日，南都記者撥打建迅方面工商信息中的企業聯繫方式，對方稱將就記者反饋的情況進一步了解，隨後詢問相關負責人並答覆。但記者再次聯繫時，對方稱「無可奉告」。
官方態度
江西省教育廳：
汲取「6·7替考」教訓加強自學考試管理
南都記者注意到，8月19日江西省教育考試院公開發布了江西省教育廳《關於進一步加強我省自學考試管理的通知》，要求各市、縣(區)教育局、自考委，各主考學校及有關試點學校，試卷印製單位，「認真總結和汲取『6·7』高考替考事件的教訓，推動我省自學考試事業持續健康發展。」
「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在利益驅動下，一些問題仍然時有發生。」江西省教育廳指出，要進一步加強對自學考試各環節管理制度的監督和落實。針對報名管理環節，社會報名點[縣(區)招考辦]不得接納任何教育機構、教育集團或個人有組織的集體報名，也不允許其他考生代報名。「一經查實，省教育考試院將取消違規高校的主考學校資格、集體報名資格和設考點資格。」
南都記者注意到，江西省教育廳還明確指出，所有考點、考場必須配置足夠的手機屏蔽器、金屬探測儀、身份證識別儀等考試專用物品，加強考生入場時的身份識別。安保人員要嚴查並禁止持假身份證或持他人身份證進入考點的替考人員進場考試。監考教師要嚴格核查考生「三證」，嚴防替考人員入場。此外要會同當地有關單位加強考場周邊環境治理堅決防範和打擊有組織的集體舞弊行為，特別是有考試工作人員參與的舞弊行為。
江西省教育廳指出，考試過程中，考點如果出現大面積舞弊，省教育考試院將取消該學校設考點資格。若發現偽造、變造身份證或其他方式的替考行為，取消被替考者各科成績，情節特別嚴重者，取消1- 3年考試資格，同時按照教育部、公安部有關規定和教育部33號令的要求交由公安部門立案偵查，並將相關調查處理情況通報到替考者、被替考者所在單位。
此外，凡自學考試主考學校、試點學校、助學單位中的設考點高校，若發生大面積舞弊現象，以及監考教師不作為的嚴重失職、瀆職行為的，一經查實，將取消該校主考資格或試點資格，並扣減該校普通高等教育次年招生計劃，情節嚴重者停止一年普通高等教育招生。
江西省教育廳還指出，要加強綜合治理，通過教育系統違法違紀典型案例警示教育，強化幹部廉潔自律教育，盡最大努力遏制不法分子舞弊行為團夥化、專業化、高科技化的趨勢，從根本上化解其給該省自學考試安全帶來的極大危害。
南都記者 嵇石 實習生 吳榮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