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社主辦的中國《新聞周刊》今年第23期曾刊登封面文章,詳細披露了四川南充驚天血案的臺前幕後,指出欲長治久安需進行制度調整。
「死亡之城」
5月5日中午,趙陌(化名)跟室友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了南充衛校的大門。
她告訴室友,「我和他出去耍耍,晚上回來。」室友們曉得那個「他」,川北醫學院的一個男生。
晚上12點,室友們仍然沒有等到趙陌的歸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13天後,有人在西山風景區插旗山頂的草叢裡發現了兩具屍體,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其中一具是趙陌的。
她的同學,悲傷於她的殘死,卻並不驚訝這樣的結果。「20天前,已經有兩個川北醫學院的學生被殺死。趙陌和男友失蹤幾天後,她的同學都極不情願地想到了一種可能:被殺了。」
準確的預測,讓人毛骨悚然。
更讓人驚訝得合不攏嘴的是:趙陌和男友的死屍,距離4月29日晚被殺的川北醫學院一對戀愛中的男女同學,不過百米。
南充大中專院校之多,在四川省排名第三。衛校和川北醫學院的學生被殺的消息,飛速流傳。一個大學生向《新聞周刊》作如此形容:「如一支恐怖之箭,射穿了南充每個師生的心。」
被恐怖壓抑得寢食不安的,是一位40多歲的前聯防隊員。
5月16日晚,發現趙陌屍體的前兩天,他在新建鎮南門壩村嘉陵江邊巡邏。這裡緊鄰市中心,橫跨江面的大橋,常把市中心的青年男女,送到對面江邊綠草依依,瓜果飄香的地帶。不遠處,蘆葦叢綿延縱深,是一些戀愛中的男女經常光顧的地方。
當日,自天黑始,這位前聯防隊員、現在仍舊擔負治安職責的男子,就站在橋上觀察甄別著走過江邊的男女。「他想抓賣淫嫖娼的。」警方人士解釋他當時的行為動機。
根據警方人士的敘述,當時的情景大致是這樣的:
入夜,他沿著江面的瓜果地一路搜尋。蘆葦叢中影影綽綽,引得他的腳步愈發地急促。驟然,一個黏糊糊的物體阻礙了他的腳步,差點將他絆倒。他低下頭,想看個究竟,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他強忍著,瞪大眼睛,仔細地瞧,像一截粗短的木頭。他用腳踢了踢,木頭的一端竟然分開。他用手摸了摸。兩條似乎是腿的東西告訴他:可能是死屍。幾分鐘後,他感覺魂飛魄散,真的是死屍,一具無頭屍。旋即,他發現自己站在四具無頭屍體之間。他失聲大叫,卻吐不出一個字。他顫悠悠爬一般地走出蘆葦叢。
接到報案後,警方在30米外一個水塘裡,搜索出刀具、女人的短褲和保險套。四個頭顱,則在江中找到。其中兩個是附近一所中學的學生。
較之死亡,南充衛校3名女生似乎幸運些,她們遭受的是性暴力侵犯。
5月4日凌晨,南充衛校附近的一所民房內,三個女生遭遇四個蒙面暴徒。「由於學校放假,他們借居在這裡,誰會想到他們會突然間大禍臨頭呢?」警方人士說,「他們中兩人被姦污,一個因有病在身,免遭侮辱,但是無恥的暴徒捅了她一刀。」
一位南充民警說,「一連串的死亡和強姦,誰不覺得恐怖?恐懼的人們,把我們這個城市叫做死亡之城。」
謠言
一個人口不足五十萬的小城,短短20天內8人被殺死,1人被捅傷,2人被強姦。其中,9名受害者為學生。
高頻度的系列血案,在共和國第一任公安部長羅瑞卿的故鄉,引發了空前的恐慌。據稱,一些黑社會散發的傳單,在恐慌的大街小巷出現:殺一百個學生,為「老大」羅小林陪葬,報復「嚴打」。
警方否認傳單的存在,但肯定了這一謠言的廣泛流傳。
謠言之下,大中小學校,從校方到家長,無不高度戒備,膽戰心驚。並未出事的四川師範學院組織110服務隊晝夜巡邏。位於市郊的西南石油學院嚴禁學生單獨走出校門。
丈夫是建築商的苟女士說,「我的兩個孩子在成都上學,周末放假了,我不敢像平時那樣接他們回來。在南充,我負責接送我哥哥的孩子上學放學。」
不少南充人說:那段時間,一些家長寧願不上班,也要接送孩子上學。晚上七八點之後,一向繁華熱鬧的南充街市人跡罕見,店鋪早早打烊。儘管氣溫驟然竄至35度以上,也沒有路人敢在嘉陵江邊納涼。
5月23日,流言從南充流竄到成都。無可查找源頭的謠言說:羅小林的兩個「小兄弟」,要在成都開殺戒。
成都川鋒化學工程公司總經理王振權的兒子在北京大學讀書,他打電話回家詢問「南充大屠殺」的真假。
「你聽誰說的?」王詫異。
「網上鋪天蓋地,都在說。」兒子也詫異,「這麼大的事情誰不知道,你奇怪什麼?」
在北大、清華、川大等大學的網站上,人民日報社的強國論壇上,各種流言不斷刷新。
流言流到海外變成了「新聞」。一些海外媒體作出了「中國嚴打遭黑社會報復」的「新聞報導」。
糟糕的是,謠言和虛假報導在一些人群中竟然有市場,他們的理由有三:適逢「嚴打」,非黑社會組織不敢頂風作案,非兇殘的慣犯不至於人性滅絕先奸後殺割下頭顱;5月18日,羅小林被判處死刑,幾起案件都是判決前後發生的;如果罪犯目的是搶劫,作案對象為何絕大多數都是學生?
謠言之下,南充官方壓力巨大。中國公安部和四川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視此事。四川省公安廳一位徐姓副廳長率刑偵局官員前往南充幫助偵察,隨同的還有從成都市公安局抽調的3條警犬。中共南充市委書記敬中春表示:案子破不了,公安局長引咎辭職。南充市公安局長陳自立則自言:此案不破,我就下課。
雖此,一些民眾對官方持不信任態度。《新聞周刊》在南充街頭採訪,一個老年男子說:「警察進駐南充一些大學後,我更不放心了,這不說明謠言有道理嗎,否則,為什麼要派警察進學校?」
警方啞口無言,他們不信謠言,但是他們不能不防止任何意外的發生。
真相
5月29日,南充豔陽高照,一掃連日陰霾。南充警方在市體育館舉行萬人公捕大會,宣布對四名犯罪嫌疑人的逮捕決定。南充城裡萬人空巷,4萬人目擊了犯罪嫌疑人被逮捕的全過程。
24名武警和24名民警,把四名嫌疑人帶上4輛押犯車,進入體育場。萬餘雙眼睛緊緊盯在他們的臉上。
站在第一輛車上的劉天兵神色漠然,兩手交錯,神經質地不停纏繞;
第二輛車上是22歲的劉天龍,臉色煞白,站立不穩;
第三輛車上是23歲的趙強,看似鎮靜,但有人發現他兩腿發抖;
最後出場的是30歲的廖雄,始終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
劉氏兄弟,南充市高坪區茅草坪村農民。25歲的劉天兵曾外出流浪,作過民工。忍受不了務工的辛苦,又要過體面生活的他,末了回到老家南充,時常開始了搶劫殺人的犯罪生涯。其胞弟劉天龍跟隨大哥一起,耳濡目染,學的儘是其兄的暴戾兇殘。
和劉天龍一樣,廖雄和趙強都是劉天兵的「鐵桿」,前者是高坪區的無業游民,後者是南充市順慶區農民。吸毒加上好逸惡勞的共同點,把他們捆綁成一個以劉天兵為中心的同心圓。他們的落網,在於三名被強姦的衛校學生的回憶。
5月4日凌晨,他們搶劫強姦衛校的3名女生後,在夜色中逃離。被捅傷的那個女生向公安機關報案,並詳細描述了犯罪嫌疑人的特徵。警方由此突破,將目標鎖定在劉天兵、劉天龍兄弟身上。
5月23日,百餘名幹警包圍了劉氏兄弟的藏身之處,生擒二劉。連同早些歸案的廖雄、趙強,四名嫌疑人悉數落網。
3天後,劉氏兄弟等四人交代了他們的罪惡行徑。
5月4日蒙面持刀搶劫、輪姦、捅傷南充一所中專學校的3名女生後,又於次日下午,流竄到西山風景區的插旗山。洗劫了趙陌和她男友的錢財,輪姦了趙陌,嗣後,用繩子把兩人勒死。
5月12日晚,在嘉陵江邊,他們的暴戾到了令人髮指又難以理解的地步。當高新區那對男女進入他們的視野,他們毫不猶豫地將兩人劫持,往蘆葦叢中走去。恰巧,兩個初三學生從江中爬上江岸。當日氣溫高達37度,兩人晚自習結束,商量去嘉陵江遊泳,爾後回宿舍睡覺。萬沒料到,一上岸就遭劫持。
就這樣,四個糊裡糊塗的人被四個案犯一對一押解進了蘆葦叢。
搜過腰包,3男當即被殺。劉天兵命令廖雄和他弟弟回家去取保險套和刀。隨之對女被害人先奸後殺,並作了每人割下一個頭顱的分工。廖雄是近視眼,砍到半途,累了,停下來休息了十來分鐘。接著完成了殘無人道的暴行。最後,死屍扔在草叢中,頭顱拋入嘉陵江,保險套和刀甩入水塘。
南充市公安局政治部副主任江喜祿說,「根據目前的調查,劉天兵一夥與羅小林團夥素無瓜葛。他們獨立作案,作案的目的是劫財劫色。」
至於為什麼劉氏兄弟團夥手段如此殘忍,江喜祿覺得難以理解,憤憤地說了一句,「他媽的變態!」
一些知曉案情的警方人士,也認為除了「變態」,似乎沒有辦法能夠解釋他們的暴戾和沒有人性。南充市公安局宣傳教育處處長鄭崇軍舉例說:幹警詢問他們5月5日姦殺川北醫學院兩名學生的作案動機時,他們的回答是:我們看到那個男學生和那個女的親熱,很生氣,就商量說,我們也玩玩吧。
偶然
5月29日,南充市委市政府向社會各界通報了事件真相。
南充市委副書記尹孟良對羅小林「小兄弟」報復一說,作了闢謠性解釋。「受害人主要是學生,純屬偶然。羅小林一夥已經被全部打掉,新近幾起案件的發生和羅小林團夥無關。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謠言?是因為少數對社會和政府不滿的人,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這一機會謠言惑眾。」
案件的發生地,多在人跡罕至的山顛、江邊。尹孟良說,「這說明我們的治安還有很多死角。
《新聞周刊》記者離開南充的時候,案件頻發死角——西山風景區的玉坪山上,立了兩個石碑:案件多發地,請注意安全。
6月1日晚,《新聞周刊》記者在嘉陵江邊,看到的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市中心的啤酒廣場到處是出來消夜的民眾。晚12點,細雨飄飄,還有人頭在廣場攢動。警方人士說,「人們心頭的餘悸,不會在短時間內消失,但黑社會報復殺人的謠言,已經不再有人相信。」
可怕的沉默
四川省南充市5月以來發生了一系列兇案。消息在所有主流媒體的「平靜」中以「小道」的方式傳播著。在「小道」上,在消息的真實程度無法確認的時候,相信任何人都無法克制對事件的關心,焦急,還有猜測。問題是,對於外界來說,無論怎樣的焦急也只是焦急而已,可對南充市民就要嚴重得多:他們並不因為主流媒體沒報導就若無其事。
媒體上沒有消息也不能說有關方面沒有重視,事實上,案件甚至驚動了公安部,偵破工作在緊張地進行。5月29日,南充市召開了公捕兇案疑犯的大會。「現在好了,晚上又可逛街了,剩涼了」。
作為一個市民,現在的想法可能是為受了「少數對社會和政府不滿的人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謠言蠱惑而羞愧,同時,他也可能曾經別無用心別無選擇地傳播過同樣的謠言,從而使自己實際上站到了「少數」和「一些」人一邊去了。
但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假設從開始媒體及時準確地報導了第一起慘案,各校的師生有了足夠的警覺,在警方破案之前採取必要的自保措施,那麼,也許,可能,或者……不會出現後幾起慘案?這說明「正確的輿論導向」有多麼重要,準時準確的信息有時就是生命,生命啊!
現在我們不妨假設一下,案件拖上一年半載破不了,而媒體始終堅持沒有案件破獲的好消息就不報導的立場,豈不讓更多的人受害。同時還讓謠言一直佔據著輿論?我不知道,媒體為什麼要在如此關鍵的時候保持如此堅定的沉默,這樣的定力來源於什麼樣的心理信念。按常理,即使不為傳播與人民生命悠關的信息,僅從宣傳的角度,也應該即時報導真相,而不應該將輿論拱手讓給謠言的。
出現惡性事件是可怕的,也是任何社會難以避免的。而當其一旦出現,也許應以故作鎮定秘而不報最為不利於人民的生命財產和安定團結。對於媒體自身來說,長此以往,也不是取信於民的路子。重要關頭,當民眾缺乏必要的來自主流社會的可靠資訊,必定無可奈何地隱於張皇失措。因此,可以預見的是,如果以後遇事還是這樣處理,人們還是只能聽信謠言。
曾有先人教導:「我們應當相信群眾。」可是,當我們奉行惡性事件不報導或不正面報導,當嚴重威脅公共安全的疑犯被捕獲,也要等到公捕大會之時,才發布一個統一的消息,仿佛只有如此才是向人民最好的交待,而這時,還要順便批評市民輕信謠言,那麼,其「用心」到底是不相信群眾呢還是不相信自己呢?
由這個個案折射的是,當我們面對並不複雜的「負面事件」也可能如此神經緊張和所為失措。這對整個社會神經的導向作用只能是脆弱而不是穩健,這說明我們經不得「負面事件」,這是堪憂的。
謠之源:南充老大「小林哥」
5月18日,南充市中院一審判決「黑老大」羅小林死刑,他的屬下被判處死刑5人、無期徒刑5人、有期徒刑9人。
這個判決意味著在川北江湖黑道橫行無忌的羅小林團夥壽終正寢。
判決後隨即入監的羅小林沒有料到,關於他的判決竟然引來一個震驚世界的謠言:羅的餘孽揚言殺百名學生,為「老大」陪葬。
罪魁行將斃命,餘威依舊尚存。羅小林何許人也?《新聞周刊》奔赴南充,獨家採訪了這個的斑斑劣跡社會渣滓。
「小林哥」重出江湖
謠言中神秘的「小林哥」其實很簡單。南充市中院查明的羅小林是這樣的:化名杜長勇,生於1964年12月22日,漢族,南充市高坪區人,初中文化,無業,家住南充市順慶區紅牆街道42號。
1997年7月,在江湖銷聲匿跡長達6年的羅小林突然大模大樣地出現在南充街頭。南充民眾表現得異常驚訝:1991年羅小林因犯故意傷害罪、流氓罪,被南充縣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5年,應該在監獄服刑才對呀?
南充市中院在判決書中解釋了這一疑問:其家中老母臥病在床無人照顧,以及他本人在監獄中有立功表現,被假釋出獄。
一位警方人士暗中向《新聞周刊》透露,一個司法蛀蟲因為舞弊促成羅小林出獄,正在被調查。但此說沒有獲得官方的肯定。
羅小林出獄後,糾集不務正業的任啟會、劉繼東、柏成、肖文彬、苟安君等人,開始了重出江湖後的組織行動。羅小林被尊稱為「老大」,叫「小林哥」,其餘人為「小弟」。羅小林規定:出賣兄弟者死;臨陣脫逃者死;不聽指揮者死。
「扎牆子」
制定了嚴格的組織紀律後,羅小林先張羅了一個「百家樂放水公司」,聚眾豪賭。但這難以滿足他瘋狂斂財的貪慾。他真正的斂財之道是「扎牆子」:幫個體老闆催帳收款,收取佣金。
1999年5月7日,羅小林的兩個「小弟」董君、趙應龍應邀幫一個個體老闆催款,返回途中,董君被公安擒拿。羅小林以為「是欠款人趙雄報的案」,指示手下除掉趙雄。隨後的11月24日,羅小林的手下抓住趙雄,用刀割下趙雙手的大拇指,直往他的嘴裡塞。隨後,4人輪流棒擊打趙的頭顱,腦漿迸裂後,棄之荒野。
介入「江湖恩怨」
羅小林的另一收入來源是介入「江湖恩怨」,為他人報復仇家。
1998年10月,南充一集團公司,因為承建工程,與西充縣防疫站發生衝突。該集團公司一個姓鮮的人找來羅小林,要羅小林把防疫站的人打進醫院。羅指派手下把防疫站一職工亂刀砍成重傷,七級傷殘。
羅小林的這筆「生意」的收入:8600元。
此前2個月,一蒲姓男子懷疑一朱姓女子偷了自己的金項鍊,逼朱寫下一張8000元的欠條。朱惱怒之下,找到羅小林的手下,幫助「修理」蒲。羅小林吩咐手下如何下手後,等來消息:蒲交出欠條,跪在地下,大腿被捅傷,幸虧一槍未響,否則生死難料。
羅小林團夥的行為,給一些無賴以啟發。
當年夏天,一胡姓男子跟羅小林一手下撒謊,說自己的錢被一有錢人偷了,請羅小林幫助討回,承諾酬金2000元。羅小林並不嫌棄酬金少,當即率手下找到這個有錢人。刀槍之下,對方無奈花錢消災。
摧花辣手
羅小林團夥強姦、褻瀆婦女,手段殘忍。甚至有的南充市民聽到他的名字就感到恐懼。眼下,司法機關有案可查的就有數起。
2000年3月的一天,羅小林與手下入住南充市一賓館,碰見一容貌端莊的姑娘,羅上前把她哄騙到房間,與手下一起將其輪姦。
仰仗著羅小林的淫威,羅的手下,色膽包天。1998年9月6日中午,羅的幾個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把3個姑娘挾持到高坪區白塔公園,分別姦污。
羅小林團夥的惡行,引起了國家公安部的高度重視,多次通過四川公安廳過問此案。四川省公安廳將之列入「打黑除惡」中的掛牌督辦案件。
2000年8月25日,羅小林團夥在廣安一迪吧,和當地流氓惡勢力掙風吃醋終至於械鬥。化名杜長勇的羅小林被拘留。他的一個手下探監時說漏了嘴。羅小林因此被抓獲。
涉嫌販毒吸毒等8類犯罪的羅小林及其團夥沒有想到在羅小林被判刑之後,還會有一個打著他的名義造出的驚世謠言。
四問南充
南充血案中的四個為什麼,提出疑問的不獨獨是南充,還有四川,還有中國。
為什麼案發地點驚人一致
依山而建的南充市玉坪公園,林木蔥鬱空氣清新。園內的插旗山,還是一個登高望遠的極佳去處。站立於插旗山的半山腰,看南充市區,亭臺樓閣,盡收眼底。順著一條山路往山頂走,還可以品味一棟古樓,據稱當年陳壽就是在那棟樓裡寫完了《三國志》。
西山風景區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整體規劃出籠的。
如今,昔日熙熙攘攘的西山風景區,差不多已成「鬼區」,遊人稀少。一個看樓人站在樓上說,「案子破過後,只有個別喜歡晨練的老翁來過。」
看樓人的頭頂,就是5月5日南充衛校學生趙陌及其男友的亡命地。距離不過百米的地方,是川北醫學院兩個學生4月26日的喪命之所。
4月26日,兩個戀愛中的學生在插旗山,被一夥年少的流氓發現,其中一人坐在山頂打手機,召集同夥。幾十分鐘後,他們遭到搶劫和姦殺的厄運。
10天內,兩宗命案,兩個作案團夥,犯罪手段和受害人驚人的一致。據警方透露,劉氏兄弟交代說,1年前玉坪山的另一起針對戀愛男女的先奸後殺案件,也是他們所為。
劉天兵團夥在嘉陵江邊製造的血案現場,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刑事案件。一位警方人士對《新聞周刊》說,「那個分屍的蘆葦叢,曾頻頻發生強姦案件。幾年前,我們被短期內屢屢發生的強姦案件逼急了,安排自己的公安幹警裝扮成談戀愛的男女,守候在蘆葦叢中,果然引來了罪犯,抓了3個。」
此次,南充系列血案成功告破後,南充市委有關官員指出,山上、江邊等偏僻處所是治安死角,應該加強對治安死角的防範。有南充民眾藉此評論說,「倘若有關方面早有這樣的考慮,還會在同一個死角接連爆出血案?」
為什麼同一個學校連出命案
還是上述兩宗命案,死者中3人為川北醫學院學生。
6月1日,《新聞周刊》在該校採訪,保衛部門一位科長告之,校方非常重視這兩宗血案,儘管案件已經告破,但不敢有絲毫懈怠,處級幹部每天晚上8點鐘開始值班,夜間12點照樣有人巡邏,確保不能再出任何事情。
該校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學生說,「不能說亡羊補牢沒有意義,但我們仍然要問,校方先前幹什麼去了?在安全宣傳和在對學生安全的防範上,有沒有一些欠缺?第一起案件發生了,為什麼沒有採取有效的防範措施,以至於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再次發生這樣的命案?」
西南石油學院一位教授在一定程度上贊同此說,「我先強調一下,我不是說破壞團結和穩定局面的話。南充的治安一直不能令人十分滿意,南充的警力有限,比全國和四川省的比例都要低,但是高校卻沒有足夠的警覺,群防群治的意識不足。教育部和國務院其他部委對高等院校治安狀況綜合治理是有規定的,但校方貫徹得並不徹底。近年來接連擴大招生規模,管理難以及時跟上。我個人認為,這些都是血案發生的背景性原因。」
為什麼「不破不報」
同一地點、同一學校,發生極其相似的命案引出的另一個疑問是:為什麼不早些透露消息?
一個接近南充市政府的司機說:「官方要是及時向大家宣告何時何地發生了什麼樣的兇殺案件,還會有人深更半夜去那些令人恐懼的鬼地方?起碼不會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往同一個地方跑吧?」
類似的追問也出現在人民日報社主辦的另一份媒體上:「現在案件破了,有關部門出來說話了,各種宣傳也跟上了。可要是案件一天沒破,我們是不是就休想了解一丁點案情?換一句話說,有關部門是不是想仿效一些司法機關對案件的『不破不立』,也來一個『不破不報』?」
從4月26日兩個學生在西山被殺,到5月18日發現系列案件中的最後一起大案,期間20餘日,官方沒有經由媒體向民眾發布一點消息。
5月30日,經南充官方同意向媒體公布的血案都是「五月血案」。4月26日的兇殺案,因為是劉氏兄弟之外的另一團夥所為,當地官方沒有向南充以外的媒介透露。只是在5月25日的《南充晚報》上作了這樣一個報導:南充公安幹警同心協力、晝夜奮戰、戰果顯赫,西山「4·29」大案成功告破,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逮捕。國家公安部、省公安廳分別發來賀電;市委書記敬中春、副書記尹孟良等昨日到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慰問幹警。
事先經過有關部門審閱的報導文稿中,和案情有關的情況不足100個字。
四川一個地方媒體的記者說,暫時的「消息封鎖」不是新聞單位的事,他們是「遵旨辦事」。
警方有警方的難處。南充市公安局有關幹警說:案件在偵察階段,及時的新聞報導會洩露偵破機密,帶來難以挽回的影響。再說案件沒有最後偵破,案件性質沒有辦法定論,也不可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權威人士表示此說可以理解。但是,把發生怎樣的案件、造成怎樣的後果告訴民眾,在百姓知情權得以實現的同時,還可以發動民眾提供破案線索。不和百姓通氣的直接後果是:讓他們生活在迷霧之中,以至於坊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晚間不敢出門。
專家說:在不影響破案的前提下,早些透露消息是有益的,封鎖消息只能適得其反。
為什麼案犯會頂風作案
案犯為什麼敢在「嚴打」期間頂風作案?警方一些幹警也覺得莫名其妙,只好罵一聲案犯「變態」。
南充市委書記敬中春的「回答」當然不會如此簡單。5月21日,敬在南充市嚴打整治鬥爭第二階段大會上說,「案件的發生有其偶然性和必然性。主觀上講,打擊不力,失之過寬是案發的根本原因。」
敬還說,「公安幹警一定要認真反省,為什麼會在嚴打整治中發生頂風殺人案?過去在進行綜合治理中,未能充分發揮人民民主專政的職能作用,給予犯罪分子以從重從快的打擊。有些案件在公安局、檢察院、法院的某一環節上,動不動教育,動不動教育,以罰代法,應該從中吸取深刻的教訓。」
學者的思考則具有歷史文化意味。一位川籍教授認為,雖然不能說南充血案的發生直接起因於「袍哥」文化遺毒,但是從根源上說有一定的關係。
一分來自四川公安廳的資料說,從上世80年代後期開始,受「袍哥」封建毒及境內外黑惡勢力的影響,四川以成都為代表的經濟、交通比較發達的中心城市出現了帶黑會性質的黑惡勢力。
據悉,四川的袍哥是清代以後形成的中國三大封建幫派之一,近年來,在川北等地很有影響,一些無業游民效仿袍哥組織,結合到一起,流竄犯罪。惡膽之大,透過兩個在坊間廣為流傳的事例可見一斑:南充「黑老大」過生日,壽禮竟是美少女;資陽「黑老大」出殯,500屬下穿黑禮服為之送葬。
有南充市民援引上述事例說:「黑惡勢力敢於這樣造次,頂風作案又有什麼奇怪的?」
欲長治久安需制度調整
4月,全國治安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重要議程之一就是展開新一輪「嚴打」,嚴厲打擊有組織犯罪、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團夥犯罪及流氓惡勢力犯罪。會後,「嚴打」全面鋪開,捷報頻傳。媒體披露說,千餘名罪犯被執行死刑。
這說明,「嚴打」工作在短期內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不過,「嚴打」是否能實現社會的長治久安呢?從過去的經驗來看,答案是否定的。過去每一次「嚴打」期間,社會治安的確有所好轉,但「嚴打」之後,社會治安秩序又開始惡化,不得不又來一次新的「嚴打」。要實現社會長治久安,從長遠來看,還是需要建設適當的制度,發揮政府、社會和公民三個方面的積極性,各方面努力協作,共同預防或者打擊刑事犯罪,可持續性地維護公共安全。
在國際上,許多國家僅僅依靠政府正規警察系統,過度依賴政府打擊犯罪,其結果是建立了龐大的警察力量,並為警察配備了高度現代化的裝備,但治安狀況並沒有好轉。最近10多年來,許多國家開始重視公民個人在治安方面的作用,不增加警力,不提高預算,開拓和增加了政府、社會和公民的適當合作的制度安排,公共安全就得到了迅速改善。這方面,最典型的是美國。我在美國的同事曾經對美國的治安問題做過長期的大規模的實證研究,研究成果是小規模的治安服務組織績效高於大規模高度集權的治安服務。美國紐約、芝加哥等大城市警察部隊組織程度最高,資金最充足,人員素質最高,也最有戰鬥力,也經常性地展開類似的「嚴打」活動,但這些大城市的治安狀況最差。許多中國學生去紐約、芝加哥留學,都被告誡,身上要帶10美元、20美元的救命錢。最近10年來,美國一些大城市開始改變高度集權、周期性「嚴打」的做法,開始實施「社群警察」戰略,鼓勵警察走向社群,與公民、社群共同努力,在很短的時間裡,就使美國大城市的治安狀況有較大的改善。
在政府、社會和公民協作治理的制度安排下,社會才會有較好的治安秩序。比較典型的一種做法是,鼓勵警察與公民進行非正式的接觸,巡警走出汽車,支持社群在鄰近地區進行監督,並報告可疑的行為,縮短警察與社群成員之間的距離。我國的派出所和片警制度,是比較有效的社群警察制度,這在過去為良好治安秩序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最近20多年來,我國治安服務體制通過一次次的「嚴打」運動,越來越高度集權,派出所和片警越來越脫離社群警察的軌道,成為高度集權體制的一個螺絲釘。當然,治安秩序惡化有著複雜的原因,體制走向高度集權,其目的也是為了嚴厲打擊犯罪。但實踐表明,高度集權的「嚴打」,只能在短期內有一些效果,而且這樣的效果不會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