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大電力公司之一、同時也是全球最大核電運營商的法國電力集團（EDF）正在中國推進一場頗為特別的轉型探索：聯合中國本土的工業研發雲技術初創公司，一起打造中國版的數位化工業軟體平臺。此舉在跨國能源巨頭的低碳創新行動中並不多見，在工業領域的數位化轉型浪潮中，兩者的結合也意味著新型玩家入場。
能源行業身上總是貼著幾張無國別差異的標籤——封閉、垂直、高門檻與緩慢。這些並不鮮亮摩登的固有印象源於能源行業的自然壟斷特性、極大的技術慣性和極低的容錯率。核電因其特殊性受到最為嚴苛的工業標準約束，法電在過去數十年中開發的開源工業軟體體系脫胎於此，應用範圍從核電逐漸延伸到機械製造、航空航天等領域。
近日，法國電力集團與浙江遠算雲計算有限公司（下稱遠算）在浙江杭州正式達成戰略及技術全面合作，雙方將基於各自優勢共同打造SaaS模式（軟體即服務）的本土化的智能仿真與工業應用協同平臺。雙方組建了中法聯合創新團隊，法電的長處在於其獲得世界頂級核工業協會認證及行業廣泛應用的工業軟體，遠算公司則深耕高性能計算、雲計算等工業數位化技術領域。
「法電在中國的首個數位化項目落地杭州並非偶然。」法國電力集團全球副總裁兼中國區總裁傅楷德在合作籤署儀式上表示。雙方認為，浙江省既是網際網路大省也是工業大省，項目落子中國數字經濟的標杆根據地，擁有豐富的工業應用場景。
填補中國本土化工業軟體短板
成立於1946年的法國電力集團是法國最大電力企業，業務範圍幾乎涵蓋電力行業上下遊各環節及能源服務，2019年全年總營收超過710億歐元。在整個歐盟「2030年比1990年碳排放水平減少40%」的壓力下，法電天然的低碳屬性使其得以輕裝上陣：由於持有大量核電及可再生清潔電力資產，法電目前所生產的電力中90%不產生二氧化碳排放。
在搭建享譽全球的核電業務版圖過程中，法電沉澱出一整套包含CAE模擬仿真軟體在內的開源工業軟體體系。「法電的一大優勢是我們長期以來一直都在用數位化的工具來掌握我們的工業設施，發展出非常具有競爭力的工程能力及研發能力。」傅楷德在接受澎湃新聞等媒體採訪時表示，法電為支撐自身工程發展而開發出的工業軟體在該集團內部的各個業務板塊應用，在30餘年的工業實踐中得到驗證，「尤其是在核電這種要求最為苛刻的工業領域中得到了大量工程驗證。這套軟體不僅支持了法電的業務發展，也可以為其他工業用戶帶來益處。」
不同於單純的消費類商業軟體，工業軟體的複雜等級堪比作業系統，依賴於漫長的工藝資料庫積累和完善。
有資料顯示，大型的工業軟體，開發應用都不是最近10年才有的，基本都是具有20年以上的年齡。主流工業軟體廠商，包括達索系統（Dassault Systemes）、西門子數字工業軟體、歐特克（Autodesk）、PTC、新思（Synopsys）、CADENCE、Aveva、ANSYS、Altair、海克斯康（Hexagon）、ESI、ZUKEN、Altium、ARAS、Numeca等，都是在上世紀就已經開始工業軟體的開發。
可以說，工業品幾乎是工業軟體的結晶，而工業軟體則是時間和經驗的結晶。中國的製造業門類齊全，但自主化的工業軟體之殤一直被業內視為中國製造業強國之路上最難跨越的藩籬。
以CAE仿真分析軟體為例，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製造業增加值佔世界製造業份額的達到28%以上。作為現代工業體系的「左腦」，CAE仿真分析軟體是提高我國裝備製造業核心競爭能力、保證國家戰略安全所必須掌握的關鍵技術。
然而，在該領域國外軟體廠商佔據了97%以上的國內市場，剩下不足3%的國產CAE軟體開發者或是引用了國外仿真軟體的內核，或是實驗室級產品，尚未經過工業驗證，導致閉源盜版軟體十分盛行。
這種缺失，為中法企業的技術合作提供了市場空間。
開源工業軟體平臺，避免「黑匣子」隱患
據介紹，在多年的技術積累過程中，法國電力集團研發中心自主開發了一系列具備大規模並行能力的先進數字CAE仿真軟體，以滿足其能源工業領域的需求，並全面替代第三方黑匣子商業軟體。
比如法電自1989年起自主研發的通用計算固體力學開源軟體Code_Aster，可用於進行材料疲勞損傷、地震、土木工程結構性能等分析，幾乎涵蓋核工業相關的所有固體力學應用領域。與其他商業軟體相比，Code_Aster原始碼開放透明，避免了「黑匣子」的問題。
另一邊，遠算是中國最早開始探索工業創新研發的雲平臺技術網際網路公司之一。自2017年成立以來，遠算通過深度融合高性能計算、雲計算等工業數位化技術，打磨出數位化協同研發雲平臺，旨在通過算力、算法、人才的全面雲化，降低企業對於工業軟體的應用門檻。經過汽車、航空航天、機械工程等領域的項目落地應用，以及與國家超級計算中心等渠道的深度合作，遠算在過去幾年裡以雲平臺為土壤逐漸構建起一個新的工業軟體生態系統。
在戰略合作協議籤署當天，雙方推出基於法電開源工業軟體體系、由中法工程師異地雲協同聯合研發完成的格物CAE協同仿真雲平臺。據介紹，該平臺不僅完全實現了「原始碼」和「定價」的「雙向可控」，更是國內首個國產自主的工業仿真雲SaaS產品，能夠適配大規模並行計算，並符合國內工業場景特別是能源場景的結構分析與流體分析。傳統工業軟體以封閉的商業軟體為主，「黑匣子」導致工業用戶在使用過程中可能出現消化不良。實際上，法電工業軟體開源體系本身就是多方智慧和經驗的匯總，法國電力集團中國研發總經理杜文輝對澎湃新聞表示，這套體系中除了法電研發人員作為主力，歐洲很多高等院校和科研機構也參與了軟體開發。
浙江遠算雲計算有限公司CEO吳健明在採訪中表示，中國工業體系的特徵是小而散的製造業企業佔比很高，這意味著，許多歐美工業軟體供應商為全球500強設計的數位化升級之路無法適用於中小型製造業企業。尤其是江浙一帶以民營經濟為主，許多製造業企業自身的研發基礎有限，因此需要一種「更符合細分應用場景、更簡單易用，更便宜實惠和可獲得」的新形態工業軟體，以開源生態圈、大量實踐應用來完善工業軟體服務平臺，並讓更多企業用上自主研發的系統。
遠算工業及仿真軟體負責人、法電與遠算項目牽頭人閔皆昇稱，工業軟體的「本土化」意味著要適配中國市場的工業特色，中國高精尖製造業中有通用的數位化需求，但更不容忽視的是供應鏈上數量龐大的中小型企業，這類企業的研發包袱較重，數位化轉型的人才和資金資源有限，場景化的細分App更為適用。
據其介紹，法電-遠算的「三步走」目標是，從格物CAE仿真雲平臺（基於開原始碼的工業仿真協同研發平臺），到適配中國場景的本土化CAE軟體，再到垂直領域的工業App雲平臺。
核電仍是不可缺失的基荷選擇
2019年9月，中法兩國能源領域在華最大的合作項目——臺山核電一期工程全面建成。該項目由中國廣核集團、法國電力集團和廣東省能源集團共同投資組建的臺山核電合營有限公司負責建設和運營，建有兩臺採用EPR（European Pressurized Reactor，由法電及其子公司法馬通共同開發）三代核電技術的壓水堆核電機組，每臺機組的單機容量為175萬千瓦，是世界上單機容量最大的核電機組。
可再生能源成本快速下降的同時，在確保安全可靠的前提下，全球範圍內核電的電力商品屬性日益凸顯，市場經濟性正面臨艱巨挑戰。對次，法國電力集團全球副總裁兼中國區總裁傅楷德對澎湃新聞表示，核電仍是全球低碳電力中不可缺失的基荷選擇，新能源、核電和分布式能源同為法電未來業務發展的三大主導方向。
「新能源項目越來越具有競爭力，但電力供應需要持續輸出來保持穩定。所以為了與間歇性新能源互補，我們需要核電作為穩定的基荷能源。新能源的發展和核電的發展不應該被置於對立的位置上。」
傅楷德認為，目前看來，核電依然有其競爭力。「以廣東省為例，核電和海上風電是廣東省優先發展兩種低碳能源。我們在廣東臺山運營著兩臺EPR機組，該項目的上網電價遠低於廣東海上風電。」
EPR機組進一步提高經濟性和競爭性的空間何在？傅楷德稱，在法國和中國，要保持核電競爭力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規模效應，或者說同一種機組的批量化效應，這可以大幅降低成本、提高競爭力。「今後如果我們還有機會建設臺山項目3、4機組，兩臺機組的競爭力將大大提高，我們也希望和合作夥伴繼續攜手來推進二期項目的建設。」
有著深厚合作基礎的中法兩國核電企業正在共同開拓第三方市場。2015年10月，中國廣核集團與法國電力集團籤署英國新建核電項目一攬子協議，共同投資建設英國欣克利角C、塞茲維爾C、布拉德韋爾B三大核電項目。
目前在建中的欣克利角C項目由法電控股、中廣核參股。傅楷德表示，雖然全球遭受疫情大流行的衝擊，但法電與合作夥伴通過在工地上採取充分的防疫措施以保障項目繼續向前推進，目前該項目與四年前制訂的計劃進度保持一致。受疫情影響，塞茲維爾C項目的進度有2-3個月的延遲，但已於5月底向英國政府提交了項目規劃申請。將採用中方華龍一號技術的布拉德韋爾B項目，基本上也是按照原計劃進行。
由於成本問題，欣克利角C項目在籤訂之初就有來自各方的爭議。傅楷德對此回應時說道，「雙方都在全力以赴推進這三個項目的進展，不管是成本控制和工期上，目前來看我們可以按原計劃提出的目標完成。欣克利角C項目的經驗反饋和臺山1、2號機組的成功投運都會帶來很多經驗反饋，能夠使後續項目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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