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坐地鐵下班的路上,收到曉築樸魯的邀稿,說為曉築寫篇孩子學習篆刻的體會文章。
但在人潮湧動的嘈雜聲中聽著樸魯不符實際的「吹捧」,讓我腦袋一熱回了四個字:「義不容辭」。
回「義不容辭」,的確真心實意:
一是多年來在人文曉築的大課堂上,收穫得很多;
二是做為曉築「冒名」的家委會成員,貢獻的太少;
三是孩子跟著小乂老師在人文曉築學了兩年篆刻,因為實在「冷門」,加上疫情影響,到今年新學期篆刻最後一期課時,班上只剩下三名學生,其中我孩子就是其中一名,更讓我感動的是小乂居然堅持開課。
在第一節課上看到一個老師帶了三個娃在上課,鼻子一酸,差點流下了眼淚,西遊記中師徒四人歷經千辛萬苦去西方取經的故事,居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文章構思倒挺快,文章的題目是在上班的地鐵上想到的,有點下意識的反映。
但感動歸感動,一出了地鐵口,大口呼吸了幾口氧氣,人一下子清醒了,當下就後悔了。
突然想起哪一年春晚中郭東臨演的小品中的一句話:「有事您吩咐」,結果別人一走,就急得跳腳。
我的情形也是如此,雖然沒跳腳,卻重重的拍了幾下腦門。
但經過一晚上的思考,還是很快確立了選題,第二天我給樸魯回話,說我寫的題目與江湖有關,與曉教育有關,叫做《曉築的「篆刻江湖」與令狐衝的獨狐九劍》。
但接下來幾天,我女兒出生了,新生命的到來打亂了已經相對平衡的生活。
一個多月後,文章還只是開了個標題便留在電腦上。直到樸魯再次來信,我才意識到,確實拖了太久了。
但一如曉築潤物無聲,春風化雨的育人理念,樸魯的回覆一樣和風細語,讓我覺得愧對曉築的抬愛了,樸魯說:「我也怕影響您照顧小寶,所以一直不好意思催您」。
當天中午,我再次過電影式的回顧了下小朋友兩年多的篆刻學習過程。
無心插柳的機會,2018年的一個周末,我和我愛人決定讓孩子學習篆刻,最初的出發點是男孩子太鬧騰,主動學習意識不夠,學什麼都沉不下心,我們夫妻為此少不了焦心,少不了嘆息,也時常感覺挫敗。
經過家庭會議,大家達成共識,為小朋友報我們也很少接觸和了解篆刻課程,同時填補下周末的學習時間,避免出現過多空檔期。
於是2018年,剛上二年級連筆都握都不大有力小朋友,開啟了人文曉築的了篆刻之旅。
出乎意料的是,篆刻,對於我們成人都十分冷門和小眾的課深深的吸引了孩子,加上小乂老師天然的親合力,深入淺出的教學方式,寬鬆的講學氛圍,似乎讓我家男孩子從玩泥巴的興趣轉向了對這個陌生領域的興趣,一直風雨兼程不落課,意興盎然於其間。
這讓我和他媽媽還是心有所慰的,因為之前給他報的班要不是不了了之,學無所成;要不就是學到半途而廢;即使鮮有學完,也是塵封進歷史,全還給了老師。
在曉築學習篆刻的兩年多來,一節課都沒拉下,而且都是孩子主動積極地提前準備,催著我們送去上課。每一節課上,孩子都覺得有所收穫,亦能自得其樂。
雖學不精,亦無大成,但陪伴之樂,成長之樂,純粹之樂遠勝於此。
兩年多來,經常在課間旁聽也不覺對些基礎篆刻的知識有所了解——篆刻為什麼可以流傳幾千年而不朽,因為中華文化無不是博大精深,蘊含的不僅是文化藝術的魅力,還有深刻的人生哲理。
一方章就是一世界,在這小小的印面中,卻是作者世界觀、生活情趣、個人素養、修為性情的縮影。篆刻有數十種流派,江湖亦有千百個門派,看來篆刻之學,也是個江湖。
兒子第一年的篆刻作品,說實話一直有點慘不忍睹,可能跟他在篆刻班上年齡偏小有關。
但記得去年突然有一天,小乂老師很欣喜地拿著一方我兒子剛刻好的印給我看,老懷大慰地說:
「峻辰因為在班上年紀最小,我說的很多理論他都不太理解,之前我讓他規規矩矩刻印,他一直都刻不好,但我發現他雖然篆法和章法不足,刀法卻十分乾淨利落,稚拙而果斷。
我思考了很久,決定因人施教,放棄對峻辰『規矩』的約束,讓他隨心而為,就刻寫意印風,但要把刀法的爽利表達出來,沒想到成了!
你看他今天的作品,真是大刀闊斧,天真浪漫,太棒了!很多刻寫意印風的成年人也不過如此!」
看著兒子風格突變的作品,我居然從中發現了童真、熱愛與自信,還有一股子天馬行空,我甚至不敢相信這是兒子的作品。
這時候我突然閃現出一個觀念——我之前強加給孩子的各種學習要求與規矩,是不是太生硬了?我是不是應該好好地、認認真真地去發現孩子的特點與天性,並且送他一帆好風,而不是揠苗助長?
我們80前後的這一代人是看金庸先生的小說長大,各種看,上課看,下課看,被窩看,偷課看,小說所描繪的江湖描述了一個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
直至參加工作,結婚、生子,經歷生活的種種閱歷若干年後,再細細品味,金庸先生所寫的武俠中的種種江湖,這哪是想像中的異域,明明就是現實中的世界,一個又一個真實如空氣般的現場,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這時候,我又想起若干年前,腦海裡就打轉想寫一篇有關於令狐衝與獨狐九劍的文章,只是寫關於什麼方向內容一直沒想好。
在金庸的小說體系裡,《笑傲江湖》是最接近現實題材的作品,而書中所謂獨狐九劍又是我最著迷和喜歡的。
書裡用很長的篇幅來描寫「可破天下所有招式」的獨孤九劍這一武林頂級絕學。獨孤九劍的第一招「總訣式」,足足有3000餘字,而且內容不相連貫。
總訣是獨孤九劍的關鍵,須得朝夕念誦,方可爛熟於胸後融會貫通。記得書中說,總訣式包含天下招式的破法招式,但強調在實戰中忘掉所有的招式,見招拆招,以無招勝有招。
這不正是小乂老師教我兒子篆刻的法子嗎?萬沒想到我最喜歡的武功居然由老師在我兒子身上加以實現!
金庸先生曾說自己寫的最好一部是鹿鼎記,但最喜歡笑傲江湖,我想笑傲江湖可能代表金庸先生積極入世的哲學觀,也反映他對生活的看法。
人是被生活,被時代推著走,在生活中遇到各種卒然而至的困難時,但身邊哪來那麼多經驗範式可循,何況別人的方法並不一定適合自身。
他也強調對待困惑,矛盾,困難時,當下個人當拋開固有觀念,見招拆招,隨機而變。用最適合的方式化解困難,活出時代中最好的自己。
這正如同人文曉築的教育理念一直強調「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種樹講究順應天性,教育也是如此。
把這培植樹木的道理推衍到教育上面,那麼,最好的育人,也是「順其自然」、「因材施教」,讓每個人主動發揮出自身的潛力特質、自覺開發出自己的興趣能力。
順木之天性,可使樹健康生長;順人之特性,可使人快樂學習。
成長,對,人的成長;人的內核力的成長;成長力的成長。
把令狐衝練成獨狐九劍的經歷,當作一趟人生旅程的成長,當做教育理念的導線,當作人格完善的練習。
這,不就是人文曉築一直在做的嗎?
這獨孤九劍與書法篆刻創作,甚至與孩子的教育方法、教育理念,人生成長不也有相似相通的聯繫嗎?
在人文曉築的學習期間,我不禁悟到許多——在孩子的成長曆程中,很多問題一直困擾著我們,最主要的還是小孩子的教育問題,給孩子學什麼,報什麼班,怎麼讓他愛學習,怎麼不輸在起跑線,培養成什麼樣的性格、如何讓他以後自立於社會等等。
夫妻為了孩子成長與教育,曾經焦心如焚,曾經的隨波逐流,曾經人云亦云,甚至因對待孩子教育方式的不同而「怒目相對」。
與我們一樣,這些問題同樣也困擾著同年紀的家長,我們這代父母大多是獨生子女,而且伴著這改革開放的40年間從獨生子女變成孩子們的長輩,幾十年間,中國也完成了從物質匱乏到極大豐富的轉變。
事實上,80後獨生子女的成長史,幾乎同步於中國改革開放的發展史。
現在,無論是在大城市還是在小城鎮,80後獨生父母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絕不吝於給孩子提供更好的成長環境,女孩子學舞蹈、鋼琴、古箏、畫畫,男孩子學跆拳道、小提琴、遊泳,大一些的還有英語、數學、音樂。
江湖規則完全變了,遊戲規則完全變了,成長環境變了,我們成長學到的智識、技能、智慧、經驗、方法在孩子們的成長過程中,成了難以跨越的代溝。我感覺這不單是大多數家長的困惑,也是時代的困惑。
一聲長嘆!但通過曉築,不單孩子在學習,作為家長,也在學習,反思和成長。
誰說教育只能有一種模式,只有培養孩子的心田,一顆種子才有可能成長為蒼天大樹。
教育不能搞一刀切,也不能一刀都不切,要一刀一刀切,要因材施教育,要因人施教育。
孩子就是一塊天然石,刻成什麼風格,都是拿刀人自己的修為。
同樣篆刻,講究刀法,目的也是很簡單,就只有一個:將印面上不需要的部分去掉。
那麼,其實可以說,只要刻得準,能夠準確地體現印稿的設計內容(有人說,高手不寫印稿呢,其實,我們說,他們的印稿已經在心中形成過了),任何的刀法都是可行的。
這也是吳昌碩大師到晚年稱自己沒有具體的刀法只知道「用力刻而已」的原因。
在那個階段,他的審美已經定型,刀法已經純熟到「刀由心生」,要達到某種藝術效果,該如何去施刀刻石在他心中已經純熟到不用思考的地步了。
令狐衝跟風清揚學劍,除了學得古今獨步的獨孤九劍之外,更領悟到了「以無招勝有招」這劍學中的精義。這要旨與獨孤九劍相輔相成。
「獨孤九劍」精微奧妙,達於極點,但畢竟一招一式,尚有跡可尋,待得再將「以無招勝有招」的劍理加入運用,那就更加空靈飄忽,令人無從捉摸。
在旁聽了小乂老師的授課過程中,我還了解了篆刻用刀也有很多流派的。
以功力來算,齊白石、吳昌碩大概是同一時代篆刻的頂峰級高手,但他們卻有不同的刀法,最終作品風格差異極大:
齊白石刻印用利刃直衝,其線條爽快挺拔;吳昌碩鈍刀硬入,衝切結合,其線條蒼澀雄健,但如果讓兩位篆刻家互換工具及用刀方法去創作,則吳、齊兩家的獨特風格都不見了。
此理不如同獨孤九劍雖只一劍一式,卻是變化無窮,學到後來,前後式融會貫通,所以重人,每個人學的風格和領悟都不一樣,最後達到頂點的方式方法也不一樣。
最後,感謝小乂老師的「篆刻江湖」, 感謝人文曉築。願老師們多培養令狐衝式的少年,願曉築多培育順木之天性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