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這遊戲和《起源》居然如此相像。」
在這屆E3上,一位親身體驗了《刺客信條:奧德賽》的同事發出了上述感慨:從色調、畫風到人物的服飾,這部作品都和《起源》非常接近,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次換皮。這種情況在遊戲界並不罕見。由於AAA大作所費不貲,大廠總希望以有限的成本推出更多的作品。而在《奧德賽》中,開發者不僅可以直接沿用《起源》的系統,甚至連3D建模和開發素材都可以照搬。正是因此,《奧德賽》自公布以來便爭議不斷。
起源vs奧德賽:是「不買」還是「真香」其實是個見仁見智的事情
這種缺陷,需要另一些元素才能彌補:比如題材。從這個角度,我們也許不難理解育碧為何會選擇斯巴達:它興衰沉浮的故事,它獨特的傳統,它的尚武精神,在歷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一切都將為《奧德賽》贏回玩家的青睞。
的確,斯巴達可以說是人類文明史上一個罕見的例子,它位於希臘最南部,在這裡,伯羅奔尼撒半島像一頭公牛一樣朝著地中海咆哮而去。具體到斯巴達所在的位置,它東、南兩面臨海,北方矗立著灰暗可怕的大山,在西面是五座高聳的山峰,即使在炎炎夏日,它們也時常覆蓋著積雪——這些地勢為防守方賦予了有利條件:即便大兵壓境,一座城池也可以以來這些自然屏障安穩地度過危機。
斯巴達的位置和疆域
令斯巴達人驕傲的,不僅有雄偉的山巒和大海,還有英勇無畏的戰士,這些戰士無一例外,有著克己和堅忍的優秀品質。在過去幾千年,他們的形象感染了整個西方世界,甚至在21世紀也是如此。在好萊塢電影《300》中出現了他們高度藝術化的形象;在遊戲《戰神》中一位來自這座城邦的戰士血洗了奧林匹斯山;甚至科幻作品也不例外,遊戲《光環》塑造了一群凌駕於常人的超級士兵,他們和數千年前的人們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斯巴達戰士」。
殺盡奧林匹斯山眾神的奎爺就是斯巴達戰士出身
然而,斯巴達人的真實故事遠比符號化的形象更複雜。事實上,他們就像冰山,永遠只把一小部分露在海面上,而它的本體卻潛藏在水下,讓我們認識之船不斷受到撞擊。也正是因此,面對林林總總的、以斯巴達人中心的作品,人們仍依舊會不斷拋出2000多年前、波斯國王薛西斯提出的問題:「斯巴達人,他們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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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荷馬史詩》存在可信的部分,那麼,斯巴達的歷史或許可以追溯到特洛伊戰爭。其中,引發戰爭的美女海倫就是斯巴達的王后,她和特洛伊王子的私奔最終引發了一場涉及全希臘世界的國際戰爭。雖然這一切更多有附會和傳說的成分,但無可否認,斯巴達的歷史確實比正史的記載更為久遠。考古發現表明,公元前1500年,斯巴達已是一個重要的人類定居地:2015年,在希臘城市的不遠處,考古學家們發現了一座當年宮殿的遺址,它暗示著一個城邦政權已經建立。然而,就在這座宮殿羅成大約100年後,也就是公元前1400年左右,一場持續了三個世紀的乾旱降臨了希臘,在隨之而來的戰亂中,這座宮殿也被付之一炬。
公元前1500年的斯巴達宮殿遺址,當然,由於當時文明的發展程度比較原始,它與後來的「宮殿」相比只能算是一座「大房子」
隨後,斯巴達的歷史一度墮入了黑暗,有多少人繼續生活在這個地方?其它人又何去何從?對此,我們一無所知,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場動蕩之後,城邦變成了鄉村。因為在公元前1000年的早期鐵器時代,新的斯巴達城恰恰由附近的四座村莊——利姆奈(Limnai)、皮塔納(Pitana)、米索亞(Mesoa)和居諾蘇拉(Cynosoura)——共同成立。從某種意義上說,斯巴達人的本質是一群農民,一名歷史學家寫道:「甚至『斯巴達』這個名字也和農業有關,它在古希臘語中有『播種』的意思。」
斯巴達詩人阿爾克曼:他的詩篇展現了斯巴達人熱愛生活的一面,但這些元素很快便將因為一場廣泛的改革而蕩然無存
儘管斯巴達後來成了一個軍事化城邦,但最初讓它聞名於世的卻是耐用的陶器。不僅如此,這時的斯巴達人還熱衷於詩歌——至少在殘篇中,它們的內容並不像後來那樣冰冷無情。作為斯巴達詩人中的佼佼者,阿爾克曼(Alcman)將他的仰慕獻給了一名叫「阿姬朵(Agido)」的少女,其中這樣寫道:「來自神明的懲罰/有一種最為痛苦/這就是每天/我都因為她的歌聲輾轉反側。」然而,情況在發生變化,這些詩篇很快和手工藝品一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接下來的100多年,一場劇變將席捲斯巴達,讓它的建築不再繁瑣精巧,讓它的男男女女變成冰冷的戰爭機器。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劇變?答案也許同樣在於土地本身。
事實上,這片土地上的統治者已經並非當年的原住民,這也為它的社會增加了更多可塑性。就在前面提到那場大旱災之後,這片土地便被來自北方的新移民佔領:他們是一些後來被稱為「多裡安人」的遊牧部落,在前12世紀,他們像旋風一樣掃過希臘,並將沿途的城市和鄉村付之一炬。儘管他們並非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但仍然對腳下這片土地的歷史倍感自豪。不僅如此,他們甚至開始為自己編造家系,以便證明自己才是當之無愧的統治者。
很快,他們便將祖先追溯到了宙斯的兒子——赫拉克勒斯身上,從這個角度看,他們對希臘的徵服就不再是一次入侵,相反,他們只是一群遠走他鄉的神明後代,在幾經波折之後、又回到了祖先們居住的地方。
在有謊言作為立足基礎之後,他們開始站穩腳跟,並向周圍不斷開拓。在公元前700年前後,也就是詩人阿克爾曼生活的年代,斯巴達人已在擴張之路上小有所成。他們先頭部隊越過了西部的高山,並抵達了位於麥西尼亞(Messenia)的富饒河谷地帶。不過,這片土地已被他人捷足先登。
反映麥西尼亞戰爭的繪畫
事實上,當地人也是多裡安人的後裔,而且不願向來勢洶洶的入侵者屈服。斯巴達人的軍隊於是年復一年出動,襲擊當地的城鎮和農莊,麥西尼亞人則頑強抵抗,當後者最終繳械投降時,這場較量已持續了超過五代人。
對勝利者來說,這場漫長的戰爭不僅讓他們佔領了肥沃的土地,還催生了一種奇特的心態。斯巴達人相信,作為赫拉克勒斯的直系後代,這次勝利正是神明垂青他們的結果——久而久之,每個斯巴達人都變得迷信且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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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戰爭還衝擊了斯巴達人的社會。雖然他們的財富不斷增加,但隨著資源愈發集中到上層手中,普通民眾的生活反而愈發無以為繼了。但另一方面,為斯巴達贏得這場戰爭的,又不是開銷驚人的騎兵,而是從普通公民組成的重裝步兵方陣。斯巴達人在一首戰歌中唱道:「團結一致,保持陣型,絕不放棄,永不言退。」——它描述的就是後者的作戰模式。
戰場上,當數千名戰士手持重盾和長矛齊步前進時,其鋒刃所經之處將無堅不摧。但這種方陣也有一個缺陷——維持它需要嚴格的紀律和高昂的士氣。正是因此,下層社會的貧困也成了一座長鳴的警鐘:如果有人心懷不滿、鬥志消沉,或是沒錢打造合格的裝備,整個方陣很快便會潰散,勝利也將與斯巴達失之交臂。
有識之士很快行動起來,一場社會改革徐徐揭幕,這次改革由一位叫呂庫古(Lycurgus)的老兵領導——他雷厲風行的精神令人高山仰止。據說,在完成立法後,呂庫古要去聖地詢問預言家,他制定的法律究竟如何。在走之前,他特地跟國民立下誓約,在回來以前,立下的法律絕對不能變更。到聖地之後,預言家告訴他,他的法律非常完美——聽到這句話,呂庫古立刻選擇了自殺,這樣一來,斯巴達人就將永世遵守他立下的法律。
呂庫古:斯巴達傳說中城邦制度的奠基者
呂庫古立下的法律,就和他本人一樣公正嚴格,但也殘忍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就像每名步兵需要時刻在方陣中各就各位一樣,每個斯巴達人也都需要在自己的崗位上堅守一生。其中,斯巴達公民將永遠成為統治者和士兵,至於所有的「低賤」工作則被安排給了被徵服地區的居民。他們一部分被稱為庇裡阿西人(perioikoi),主要從事商業和手工業,是斯巴達境內的二等公民;而另一部分——「希洛人」則是農奴,他們終生要像牲口一樣在皮鞭下勞作。
在皮鞭下服勞役的希洛人,他們是斯巴達城邦的國有奴隸
新秩序換來了和平和強盛,但也讓斯巴達展現出了咄咄逼人的一面。到公元前6世紀早期,平定了西部的肥沃土地後,斯巴達開始把矛頭轉向北方,尤其是帖該亞(Tegea)周圍的肥沃土地。從公元前7世紀中期開始,他們的戰士不斷跨過邊界,零星的襲擾最終升級為全面入侵。在戰前,斯巴達人特地請示了神諭,神諭確定地告訴他們——過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在帖該亞平原上跳起舞來」。
這條消息讓斯巴達人信心滿滿,他們甚至還帶上了為奴隸準備的鐐銬。然而,神諭卻誤導了他們:帖該亞人以少勝多——斯巴達人之所以會在敵人的土地上跳舞,不過是作為戰俘給勝利者取樂。
對斯巴達人來說,這是一次真正的失敗——從中他們也清楚地意識到,明火執仗的入侵有時只能燃起對方的鬥志而已。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需要更狡猾的策略——比如威逼利誘,令周圍的弱小城邦依附於斯巴達,並加入其主導的聯盟:從名義上,它們會獲得斯巴達的「保護」,但又與後者治下的二等公民毫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