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戀愛裡,相見恨晚是一種遺憾,而相遇太早也是一種遺憾。
賞景:真的無景可賞嗎?
2015的夏天,我們一行人赴長沙參加一年一度的社會學年會,開會之餘我們也不忘遊覽這座歷史文化名城。
天氣異常炎熱,仿佛此刻依然能夠感受到韶山南路襲來的熱浪,但這並沒有衝淡我們賞景的熱情。在參觀了嶽麓書院等地方之後,第三天的上午,我們大家去了馬王堆遺址,參觀了僅剩下的三號坑,由於文物已經被轉移到了湖南省博物館,因此遺址內僅剩下四周的宣傳畫和一個很深的墓坑。
也許是因為最近幾天都沒有看到滿意的風景,大家開始抱怨,依次在微博裡發出這樣一句感慨:「長沙,好大一個坑。」然而,他們在嘆服自己一語雙關的機智時,熟不知已經暴露了個人的膚淺。真的是無景可賞嗎?
我聽到抱怨風景區門票種種不值的人不在少數,我不敢妄斷他們的抱怨是否合理。但是卻不得不說,現在我們周圍的風景越來越多,可是我們的賞景能力卻越來越弱。
美國學者羅伯特·哈裡森在其著作《花園:談人之為人》中悲嘆道,觀看已是一門失落的藝術,我們這個時代,包括所有的時代,都不缺少風景,可是,我們唯獨缺少的是觀看的能力。
不可否認,此時的月依舊是當年的明月(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可能是現在的月色比古時朦朧了幾分),可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皆已成絕唱,再也沒有人能吟賞出如此美麗動人的月亮。
當然,我們再也不必單調地欣賞月亮,大小風景區遍地開花,普通的風景點不計其數,其豐富性也要勝過天邊的月亮。可為什麼人們還是抱怨無景可賞呢?
反思:書到用時方恨少
少兒學,壯而遊。知識與情景的結合,引發哲思與感悟,沒有知識解讀風景的奧義。我們懂得太少,就連普通花木的名字都叫不上來,對景區的歷史掌故也是一知半解。
去年端午節,我和朋友二人共遊青島八大關風景區,我們在公主樓附近遇見了一位當地的老大爺,老人家免費為遊客做導遊,邊走邊向我們介紹這裡曾經發生的故事。走到臨淮關路,老人家指著路兩旁的龍柏問我們這是何種植物,一大群人竟無一人知曉。要知道,八大關風景區的八條道路得名於國內八個著名關隘,路兩側的植物各不相同,季節輪迴,賞景之處也隨之變化,這也是「看花辨時,聞香識路」的妙處。然而,我們連植物都不認得,怎麼可能體驗到這座園林的美麗。
我們唯有緊跟著老大爺的腳步,而每到一處,老大爺都向我們講述風景背後的故事,即便是一顆平凡的水杉,老大爺卻告訴我們,水杉挺拔筆直,被譽為「棟梁之材」;即便是一條簡單的柏油路,卻蘊含著普通人不得而知的排水技術……
平凡的不是一草一木,而是我們自己。我們懂得太少太少,以至於使我們無法欣賞到天地萬物所蘊含的美麗,我們所能看到的僅僅是粗淺的表面,而一昧地抱怨風景不美。
在臨淮關路的盡頭,生長著有上百年歷史的紫藤蘿,它們繞樹而生,粗過手臂,大多數人在欣賞藤蘿粗壯、蜿蜒的軀幹時,又有幾人悟到「藤蘿繞樹生,樹倒藤蘿死」的道理呢?這裡的名氣不僅僅限於多樣化的植物,它號稱「萬國建築園」,真正得名於「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各國建築,可惜的是我對建築知之甚少,實在難以領略到其中的美妙,也許這裡應該是建築師的天堂。
長沙之行,我嘆息於同行者的膚淺,他們那孩童般天真的玩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知。關於這座城市,我了解的也太少,因而那些天的旅行並沒有太大的收穫。
然而,我清楚的明白,錯不在風景而在我。假使我能在去之前看過《一寸山河一寸血》,也許我會在繁華的太平街上嗅探到一絲肅殺的戰吼和那遍地的狼煙、傾圮的城牆,也許湘江畔的微風會迷濛我的雙眼,而那英靈長駐的嶽麓山定會多幾分英武肅然……薛嶽老將軍四戰長沙,殺得日本人屍橫遍野,我們沒有理由說長沙不美,有的只是我們對過去的無知。
遊覽一處風景名勝就像認識一位新朋友,我們只有了解他的過去,才能認識現在這個人。若是未完整地了解一個人,我們可能會對他現在的舉動產生很深的誤解。出國旅遊也許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但若是國外文學也沒過讀幾本,那麼所能欣賞也只能流於表面。
感慨:情到濃處景自濃
世間萬物大多數是自然的無心之筆,也有的是人類刻意為之,然而某些地方卻因特殊的經歷能夠給我們帶來異乎尋常的感受。我們對祖國的熱愛、對故鄉的依戀,使得這些地方已不再適合用理性地標準去評判。「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熱愛祖國的情感寄託於祖國的大好河山,使我們覺得祖國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的美麗。我們對故鄉情感同樣是濃烈的,無論故鄉怎樣地變化,在我們心中她永遠是美麗的。
對於成人而言,引起情感變化的不應該是風景本身,而應該是由風景引發的情感。孩子們僅僅欣喜於感官的刺激,看到煙花的美麗而驚叫,然而我們卻感傷於煙花易冷、人事易分,我們應該能夠對表層的刺激波瀾不驚,而關注到風景帶給我們的情感的變化。
我們也並非時時都渴望從風景中獲得快樂,我們只是希望獲得情感的滿足,落葉令人感傷,卻也令人渴望。「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一切都很平常,只是我們的心情不平常。
晚清詞人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寫到:「吾觀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之外,別有動吾心者。」感動人的並非是直接的風景,而是風景帶來的情感。「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楊柳、風、月皆不過是平淡之物,只因別離之情而倍加悽美。我們經歷的故事太少,不像是影視作品裡的人物那樣,時常伴隨著愛恨交加的情感,再美的風景也無法勾起你內心的情懷,因為我們缺少複雜的情感經歷。
不過,你一定會記得你和某人一起經過漫漫長夜、看到的旭日東升;你一定會記得你在某地邂逅了某人,多年以後,你是否想過故地重遊?你一定記得你們常去的那家飯店……這些複雜的情感已經深深地熔鑄到了當時的環境,當你再次「獨自走在寂寞的長街,回憶一幕幕想起」,風景給你的定會是異樣的感受。
我們缺少情感,缺少對風景的依戀,談不上觸景生情。飽嘗亂世之苦的阮籍,驚臨廣武戰場,發出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感嘆,他內心裡有著太多複雜的情感。而我們走過一個個景點,就像是在看臉,只有帥與不帥,沒有一句對白。
一切景語皆情語,風景的異乎尋常無外乎情感的熾熱。「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在唐婉香消而去的數十年裡,陸遊又數次遊覽沈園,沈園多次易主,牆壁上題的詩可能早已不見了,但關於這座園林的一切陸遊一生也未曾忘卻過。
願你讀懂你到過的每一處風景
電影《道士下山》片尾談到,「只有經歷了紅塵中的是非善惡、愛恨恩仇,才能明白真正的大道。」這是一種人生境界的提升,豐富的閱歷能夠成就一個人豁達的人生,才能「眼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眼見天下無一處不美景。
然而,我們大多數人的終其一生將要在平凡的工作中度過,慌慌張張,匆匆忙忙,機械地應對手上的工作,麻木地面對生活,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平淡無奇,「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越來越是遙不可及的夢。
敢於寫下「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的辭職信的有幾人?敢於在不惑之年遊歷中國,只為更好地認識中華文明的又有幾人?世界再大,卻大不過幾十平米的家。蘇子一生顛沛流離,貶居黃州時,太守將他們安置在臨皋亭,在旅客的眼中這個臨江的驛亭並不美,可是在東坡居士看來卻是意境重生。
塵世的修行就像是一場旅行,我們不應該僅僅追求社會地位的提升,也應該努力地提升心境。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一草一木皆是風景,我們當用心領悟。沈復少年時就能以蚊為鶴、以叢草為林、以蟲蟻為獸,神遊其中,怡然自得,可見草木著實有動人之處。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隨著年齡的增加,經歷的事越來越多,同樣的雨,卻體驗到了不同的感受。少年閣樓聽雨眠,逍遙自在;中年雨宿客舟,蒼茫悲涼;老年聽雨僧廬,歲月無情。
這正如酒的濃烈、茶的芳香,不經歲月的洗禮,我們是不可能體會到的。而我們所缺少的正是這些漫長經歷,景雖平淡,人不平凡。我們不可一昧地抱怨風景的平淡,應當意識到自身的平庸,提升自身鑑賞的能力,賞景的最高境界也許就是,從看山是山,到看山非山,再到看山是山。
我們太渴望直接的感官刺激,百丈瀑布、奇峰怪石,卻無暇體察細微的美妙,屋頂的瓦片雕刻著時光的年輪,枝頭的落葉點綴著秋天的童話,岸邊的浪花翻卷著戀人的思念,一切皆美。我們不應該僅僅被直接的刺激打動,我們不再是單純的小孩子。賞景需要境界,正如尋遍天下美食,最後才發現,最美味不過五穀雜糧;尋遍天下美景,最美麗不過清風明月。
戀愛裡,相見恨晚是一種遺憾,而相遇太早也是一種遺憾。在你還沒有能力認清那個他(她)之前,他(她)已走遠,就像是流星划過天際,而你卻沒有準備好該許的願。
不願不切實際地祝福你走遍天涯海角,而只希望你讀懂你到過的每一處。(文/高超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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