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土總No:750
原創詩歌小輯No.12
北土主編張政碩的詩
張政碩，筆名正方形、伊萬諾夫，
詩歌愛好者和詩歌翻譯愛好者，
喜愛研究俄羅斯的一切與文學的一切。
《十四人與十四行》組詩，為張政碩
給他的所有研究生同學而作。
十四人與十四行（組詩）
"И слёзы счастья душат грудь
Перед явленьем Карменсты"
——Александра Блока
1.Кристине
我看到斯圖加特的啤酒、永駐在生鏽十字架
旁的稻穀與你纖瘦的腰。獵人丟下蘋果啃食
一半，如信徒尋找太陽，找尋天地之中漫長
神秘的通道，在路上油燈與黑影子辛勞耕種。
殘存的泥沙養活一支黑蠟，青春期鮮血琥珀
傳送你。你的星辰，你的王冠被埋葬到山澗，
你轉身而上張開翅膀，吞吐泉水哺育一片零
一棵薰衣草；你把秋夜定義為靈魂的詞車間。
劇情循環的夢境被解讀，某種存在之物流落
街頭，死魂靈的踢踏舞熄滅，從紅場中央與
修道院的禁區消失，而肉體的光芒隱隱升起。
你即將在神的清泉中沐浴，你景仰黑土以北，
那裡有你的領屬，那裡的語速不及你的一半，
那裡有神的麵包，那裡的人們看得你更美麗。
2.Марине
生鐵的光閃爍在生鐵的邊緣，你的光閃爍得
亮過東二環的屋簷。雜亂的糧食敲打著村落，
你填飽整個世界，留下一座吃撐的赫爾辛基；
黑衣人打破陶罐，打破八百年戰爭的布道書。
影子在大諾夫哥羅德被搖落，此刻沒有史詩
譜寫戰爭，時光變得厚重與金碧輝煌。如刀
的手指割開詩經和金鑾殿的一角，你的目光
銳利，調侃蘭州拉麵裡牛肉乾柴樣子的無聊。
河中的初乳發出慈愛的大地之聲，你曾聽聞
受洗者們的嚎叫，你曾談論角鬥場與洋蔥頭，
那是詩人和建築師的黃昏，淡夜將一切遮蓋。
金色的叢林不再說話，詩人的燈火衝向太陽，
你的光閃爍得亮過區域的邊界，亮過採石場
你如仰望夜空的歐忒耳柏，畫著星的簡筆畫。
3.Галине
松木梯子、鏡中、徽宣齋和你，我翻遍大半
世界，鴨子梅花落在教堂門口，被一個詞語，
被多變的詞語殺戮。河水脫序無力，將群魚
驚擾。蠟燭來了，太陽丟了，你的國在哪裡？
四行的詩有四條路，你想去四馬橋的另一端，
那裡呼吸是美麗的，身體內的泡沫通向自由，
那裡的世界，時空的桎梏正在擦掉血的顏色
你喜歡那七部書，討厭花花綠綠的盧布衣裳。
太陽回來了，細小的魚發出狂吼，光芒琢磨
齒條般的脊背。松樹娃娃頂開石碑暴怒不止，
橋建成了，將撕碎一段黑夜與紀念日的照片。
你嚮往暗面，讓我們找了又找。你的雪早產
於十月，編織成月光的幕布。影子蜷縮一旁，
光的死囚：你守望著淤泥與迷霧野荷的中央。
4.Саше
黑土以北，人們不懂辣椒，卻偏好你的菜與
你聲音中的水。飛越涅瓦河的足球來到你的
城市，偷聽人們無終的狂喊。支起鹽津鋪子，
如懷化的山雨襲來，搭建夕陽的艾菲爾鐵塔。
你的腦中無序，殘留著革命派們的視覺神經，
你忽然迷失方向，想要奪取珠寶卻抓取路旁
一株含羞草。十二月黨人與託洛茨基們在你
家旁，用字母與顫音捏出光潔嶄新的繼承者。
紅旗的一角嚼起來比紅辣椒更好味，童年的
記憶鮮有寒冬的雪；前方的棧道駐紮著冰川。
你想一個人走，並把流放的故事傳送給弟弟。
你思念冒菜勝過熱水，魚雜的酥脆傳遞碎語：
禮拜日你想窺探路上的西洋景，從阿爾山到
涅瓦大街，你重拾刀與叉，如重拾橫豎撇捺。
5.Ангелине
時光照得貓流滿黃油，就在嚴冬的深夜，你
準備好一頓燭光晚餐之時，「大學」站旁的
樓宇一夜失去了名字。路被柵欄封閉，你未
聽到貓叫聲，你走丟、失語，腳踩海的微冰。
西四環的貓同你捉迷藏，她未見到黃油麵包
身後紅旗一角的塌陷與排著長隊徹夜的抱怨；
你在莫斯科寄居於此，深夜的城深得不見底，
「不要出屋不要走遠，不要撥弄郊外的晚上！」
十月將你傳送兩岸三地，愛神的貓抖著尾巴
玩弄眼球、玩弄整個世界的溫存。人人都是
通靈者的世界不可觸摸，黃油與海不可觸摸。
你的貓未生鏽，與你繼續貓的遊戲，她不會
認得外面高加索人的炸藥，她不知曉江戶花、
喀秋莎，她在柏林街頭抓到一隻老鼠便回家。
6.Татьяне
一碗燴麵在紅房子中，積雪之上，紅房子便
成了路的中點。無盡的低語擠著無盡的人潮，
一同擠上無盡的電車。路的一半你停了下來，
你在渾河大街駐足而望，望著寒鴉迷失方向。
奧涅金的銅鎖錯落命運的時光，修道院插滿
鮮紅的旗幟，灌木叢中金色月光溢出；你想
遊學於沒有蘇聯的蘇聯，而基輔火車站擠滿
阿布哈茲人，他們吃剩的骨頭被再一次拾起。
轉眼之間，你回到雅寶裡，回到北方流浪者
嚮往的神秘之地；你蝸居於一角，為漂泊的
無依而愁怨；你斬斷鎖鏈，重拾行囊去路上。
上路的曲折和路上的蜿蜒存續在未來，天氣
漸漸好轉，傍晚小吊梨湯討論關於哲學問題，
哲學家喊道：「我是一個人，我有一個世界！」
7.Антону
你曾是一個，或又一個守望者，抓住將將要
失足跌落的孩子們；你也是孩子，吮吸星象
準確的預言。關於睡眠你似乎不懂，你想像
拳頭中攥緊的寶塔糖，就會夢到蛔蟲的魔塔。
你的頭是那座山，幾棵樹折斷，回擊過時的
陰影；腦中狂亂的叫喊，別人也容易聽得清。
你去構造一場風暴，你寫滿山雨欲來，那是
無休止的戰爭，摧殘你的手指、膝蓋和腳踝。
你有了會寫詩的貓，於是自己也學會了寫詩；
你的貓披上倉鼠鬥篷，你自然買來可樂薯片；
你擁有了一片小天地，卻不甘成為一國之王！
風暴停息，在你的領海打撈起沉船，小荷塘
彼岸傳來擊鼓傳花聲。你站在高處俯瞰盛世，
轉過身去，一手抓住將要失足跌落的孩子們。
8.Надежде
從秋天或擊鼓傳花間，掉落一本詩集，世界
便暫停了。你希冀一個秋天的死去，並注視
下一個秋天的潛行，任由風將梧桐剝皮抽筋；
你追夢，夢醒是終點，夢是整個世界的繁蕪。
貓說，裙擺的桃紅不及通靈者們黑色的燭光：
「你想把我染紅，想把我在發酵葡萄旁傳送。」
黑衣浸滿香水的佔有欲，高喊著情人與太陽，
你曾在教堂，十字木頭曾見證你期望的愛神。
十一月的泉水穿越到前方，你不屑與小怪物
為伍，或為敵。你思念雪地，峽谷中下了雪；
樟樹深處，看不見山頂的鹿，與落花的停滯。
愛神潛行著，她尋覓一個肉體或一部情歌集，
淡藍色的水冰冷如常，落在你的腦中與峽谷
中央，而你看河水消融時，世界正在被播放。
9.Тамаре
土地搖滾著，白洋澱戴在草帽上，而你思念
北方的裸麥麵包，與福音書的禁地。低下頭，
重複不被知曉的命令式勤勞耕作：玉米核桃，
麥穗甜椒，蘆花的、黑魚的、我的、肩胛骨。
圖書館搖滾著，你穿梭於語言學和一片土地。
打開柜子，你讀過難以表述的理論：符號學
與維特根施坦，結構詩學與印歐語系。你曾
翻譯家鄉的慄子樹、翻譯發聲的牙齒與磨盤。
如果火握不住水，煙囪搖滾著，村落在晚上
將開始咳嗽。蘆花和蓮花是好朋友，在一起
背呻吟的課文，並在急支糖漿中扔一顆硬糖。
你失語，而又復聲，你的喉嚨在發光。你從
不想扔掉村子，儘量背起所有的生詞十五講，
如十五年的譯作流傳至未來，單詞們搖滾著。
10.Софии
你的五指在南國，曾深愛排列組合的椰子漿
漿水入海，推下蓮霧之行，推下豐滿的木瓜，
你的魂靈在黑土以北，在城市的西南一隅被
隔離、被收養、被流放，偷食剩下的魚子醬。
你身體內的江河撐起巨輪，傾斜的啤酒館中
人們吞雲吐霧，拾起兵器，準備荒蕪的戰爭。
小夜曲在路上，在犁溝中休息，你頭枕大麥，
從赤裸的白洋澱抽出小燈，抽出魚油的燭光。
東方，你思念東方，或家的指向。狗與跑車
狂奔至天亮，天灰的烏鴉不受蘆葦蕩的歡迎，
螢火蟲拜訪死去的晚上，小木屋便亮了起來。
你繼續前行，穿梭在路的兩端，近鄉的夜話
被你耳聞：小木屋的廚房裡未曾有木頭筷子、
屋外有嘻哈的林子、而路中央穿過你的影子。
11.Алисе
黑色的天鵝沐浴南瓜太陽，魅惑的太陽下你
歌聲洪亮。蔥頭與護士裝完美兼容，你知曉
北方煎餅的好味，而北方的北方卻銷聲匿跡，
你們發聲、讀經，並在路上傳播拂動的箴言。
琴弦繞滿書的一角，被聖人們當做慎獨吃掉，
而我在北方砍柴打獵，面朝朝霞，背對星塵。
刀與石頭奏響進行曲，你自然藐視夢的飛地，
吟唱來春天、語言和弓箭，還有枯瘦的詩徒。
為翻滾的土地打上一針，峽谷中便布滿蔥林。
農具壯觀，陶土與骨頭歌唱，南瓜粥放了糖
被你一飲而盡，土地翻滾著波浪，自然生長。
玉米和土豆各自藏著七部書，你讀過，並想
重讀先知；靈魂歌手在前夜溼潤歌聲，舞者
起身振臂，用燭光編織書簡，化成骨頭血管。
12.Дарьи
書的第七章有七座山，你偏徜徉西南的一座，
孤島被提起，故鄉將你誕生，想像著甜味的
蔥白繞滿浮雲蕩漾，吃小孩的夜行者被衝走，
而恐龍骨手臂殘損，主人吟唱莫斯科的民謠。
暗淡的磚，雨也冷寂沉悶，救活一根又一根
嗷嗷待哺的喉嚨。黑雲，燒毀詞語的細密畫。
歌被流放，你被遺忘，你在葉賽寧的波斯島
與自閉的金色叢林交談，兩個淑女微弱耳語。
月亮在你發聲的一瞬被點燃，貝加爾湖竊聽
帝國的情史。水在鳴響，和遙遠的天鵝水鄉
溫暖的肩，行板的鏡中在福地、在孤獨的秋。
你降臨在陶的城市之上，希臘悲劇重放不止，
你更喜歡山靈芝，布道書也入了藥，你曾在
十一月的城中攥著火，驅走春花秋月的飛蛾。
13.Эвелине
太陽雨，和你嘴邊欲吐的單詞，一同傾倒給
太陽的世界。你吐豔，在電影院的芳香桃紅
回應天穹的低矮。黑土以北瀰漫神秘的憂傷，
當雲彩落在教堂正上空，小草便無人問津了。
愛娃，你的愛神在劇院中央登場！朝聖者們
禮拜、喬裝打扮、將絲巾與紅泳褲相提並論。
你看到受洗，子夜將木船吞沒，冰潔的寒意
被接住，你與北方惜別，與產卵的鱘魚惜別！
你不需寶石鑽戒，夜的塔樓把你傳送至西南。
高原米線被瓜分，被用來解開休克的神秘性，
指甲也成了學說，自由，不是胡亂的塗鴉地。
像廢墟的旅館，車子載著你走遠，抬升河床
衝出巧克力工廠，而時光不及巧克力，蜜餞
被波浪衝淡，世界發了熱，只有你敬畏愛神。
14.Оливии
我看見熱米皮與菜豆腐的歸來，就看見一朵
雲飛向北方。烤菸與爐膛之間，劃出一個你
嚮往許久的北國。你曾在回民街大醉，喝光
殘言剩語；寂靜的杯子凝望你，一片蔚藍色。
像手術刀之歌，叢林也被解剖，你說更喜歡
饃饃：風吹過時，山奏鳴山之歌：聖徒的山、
亞當的夢被譯出，你拒絕古典主義的旌旗舞；
你從來不懼雄渾的墜落，只想去北方的祭禮。
風雪交加之時，謊言被凍住，琥珀、獨角獸
一同重演歸來的史詩。夜幕降臨，你回家的
行程延續，你知道：半路搭車的歌者不寫詩。
廚子的詭辯與眾不同，詞語披上陰冷的佛袍：
他說，時光變成了二手，在曠野上，與鄉村
邂逅之時，時光與整整一桌熱菜會變得慘白。
【1】「在卡門西塔出現前/幸福的淚水泉湧般滴落前襟」 ——亞歷山大·勃洛克
卡門西塔（1868—1910）一名西班牙專業舞者，是美國第一位站在攝像機面前的女性。
【2】歐忒耳柏，九繆斯之一，司管抒情詩與音樂。
【3】四馬橋，位於聖彼得堡涅瓦大街。
【4】「大學」地鐵站，位於莫斯科西南部。
【5】基輔火車站：位於莫斯科。
【6】阿布哈茲：喬治亞的一個自治共和國，宣布獨立，但僅得到俄羅斯、尼加拉瓜、委內瑞達、諾魯和土魯斯五國承認。
【7】拉達：前蘇聯、俄羅斯汽車品牌。
【8】地獄之門：位於土庫曼斯坦達瓦札，是一個被點燃的天然氣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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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伊萬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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