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人物 || 在日本 || 尋找新疆的錫伯人(一) || 玉聞精一

2021-02-09 達西先生的歷史

這一周的假期,我要寫玉聞精一先生。

這位新疆伊犁錫伯人的故事,從來名不見經傳,唯有一些零散的資料和早期的日文新聞報導,證明他的一番故事,曾經確確實實發生過。他的故事,逐漸從人們的視野隱去,亦正在從熟悉的牛錄親人們的記憶中淡去。

今夜我開始寫,通過一些數據,寫出一些他的陳年舊事,這是歷史,而非虛構。

作者題記

很多年前,筆者曾受多人囑託,希望能給生活在東瀛的這位鄉親同學,帶去一聲問候。當年離開伊犁的時候,玉聞精一先生俄文班同學,當時都已八十多歲,他們都是精通新疆各族語言的錫伯人,基本是大學俄文教授。而這一問候,這一錫伯語的問候,至今未能捎到玉聞精一先生面前。

我總在想,用什麼方法給他捎去這一聲母語的問候。非常偶然,今晨我打開計算機,搜索日文一篇文章,打錯字,躍入眼帘的是,如下一段留言:

初次見面,我是玉聞精一之子。打入自己的名字,檢索了一下,看到了這一消息。父親,1996 年2月逝去,現永眠在千葉縣的墓所。最近,我也是因為年紀大的緣故,很想去看父親出生的故鄉。退休之後,我得好好想一想。

另外,查了一下錫伯族的故地,好像在大興安嶺一帶,也想到那裡去看一看。我母親因為只會說日語,所以,父親在家只說日語。遺憾的是,我都不會說中文、滿文。因工作之需,到中國的時候,說到想去新疆看一看。

他們說想到新疆,英語是行不通的。是啊,如果真的還有親戚在那裡,不會語言,也是找不到的呀!一張一百年前拍攝的祖母的照片,可能因為年代過於久遠,尋親也是不可能的吧。

(玉聞佑,2012年8月29日(周三)04點08分)[kicengge譯自日文博克]

留言的玉聞佑先生,應該就是玉聞精一先生之子,是否真的是他的兒子,這還需要證實。這一消息是2016年2月16日(周二)8點00分看到的。我看到「玉聞」二字,絲毫沒有猶豫,立刻給他寄去了簡訊,此時此刻的今天,我正在等候他的回音。等待玉聞佑先生的回覆期間,我還要繼續寫他父親的故事。

據目前所知,玉聞精一是第一位從新疆伊犁移居日本的錫伯人。他也是山本謙吾著、亞非語言文化研究所編《滿洲語口語基礎語彙集》(東京外國語大學亞非語言文化研究所,1969年)滿洲語(錫伯語)發音提供者。

關於玉聞精一,在日本著名語言學家服部四郎、山本謙吾所寫的「滿洲語口語音韻體系與構造」(《言語研究》1956(30),1-29 頁,日文)一文中,介紹他的簡歷如下:

玉聞精一(Vecjinggha Gwalgiea),新疆省伊犁錫伯族,祖母及父親是扎庫齊牛錄人,母親是寧古齊牛錄人。他出生在惠遠城扎庫齊牛錄街。

辛亥革命(1911年)時,從3歲到6歲移居寧古齊牛錄,後來回到惠遠城,扎庫齊牛錄街住宅因戰亂被燒毀,轉到烏珠牛錄姑姑家居住(6-12歲),其間學習標準語寧古齊牛錄方言。後因病在農村居住兩年(13-14歲),其後與父親家族一同再次回到惠遠城烏珠牛錄街家中(14-16歲)。

Vecjinggha Gwalgiea 是玉聞精一的轉寫法(服部四郎的論文註明這一轉寫法是玉聞精一本人的寫法),按照目前學界通用的滿文穆林德夫轉寫法,應作wekjingge gūwalgiya,現在的錫伯文也作wekjinggegūwalgiya,瓜爾佳(gūwalgiya)姓排後,顯然受西方人名傳統排列方式的影響。

當年,玉聞精一自己發音,服部四郎聽完後,也許是經多次重複發音,服部在Vecjinggha Gwalgiea這一玉聞獨特的轉寫法之後,標註了國際音標。

如此一來,玉聞精一,有兩個名字,一是錫伯名字VecjingghaGwalgiea,一是日文名字玉聞精一。也許還有其他名字,乳名、諢名……。我們僅從這些數據,就知道他有這兩個名字。想到伊犁多種民族居住的環境,他應該還有俄文、英文、哈薩克文、蒙古文等名字。瞬息之間,我如此浮想聯翩。

服部等學者的論文題目,標明「滿洲語口語」,實際上,發音提供者是伊犁出身的錫伯人。

1956年,這個年份,用錫伯族這一用語,有些特別,但也不奇怪。這也標誌著先前被稱之為「滿洲旗人」的玉聞精一,變成了錫伯人(錫伯族)。很快使用「滿洲人」之稱的日本語言學家,身不由己地開始改稱「錫伯族」。而十三年之後的1969年,山本謙吾利用玉聞精一的發音編寫的書,依然命名為《滿洲語口語基礎語彙集》。

顯然,這和山本與服部於1956年合寫的上引論文,前後有些不一致。難道是他們誤解了嗎?這一看似簡單的用語問題,實際上背後蘊含著重要的歷史。

1950年到1954年,新中國的民族識別工作,識別確定了「錫伯族」。北京來的學者和學生,入住伊犁調查錫伯人及其他族群。有些錫伯人,協助北京來的學者,為他們擔任俄語、哈薩克語、維吾爾語翻譯。

令這些學究記憶深刻的是,錫伯人不僅懂中國古典文學,他們滿漢兼通,甚至有人還聽過錫伯人給他們朗讀譯成錫伯語的普希金詩歌。他們說,伊犁,是詩歌的故鄉。很多年後,北京的學者,在國外見到我,跟我這麼談起他遇到的五十年代的錫伯人。

1956年,中日兩國,還沒有建交的這個時期,錫伯族這一名稱,漂洋過海傳到了日本。我總把這看似不同的「滿洲旗人」與「錫伯族」,放在一起思考歐亞歷史上的各種族群。族稱,究竟由誰?何時何地?如何識別確定?姓名,還有多個?……

有關玉聞精一先生,日本著名作家司馬遼太郎在《韃靼疾風錄》(長篇歷史小說,1987年)後記中,專門談到了玉聞精一,他說道:

伊犁惠遠的玉聞家族的生活、飲食均為滿洲習慣,未染漢習。語言生活是雙語—滿洲語與漢語。少年時期就讀過《論語》、《孟子》等(後略)。

司馬這位閱讀過《滿文老檔》的知名作家,他當然知道錫伯,也更是深知滿洲人的歷史。他也認為伊犁惠遠的玉聞家族,保持的是滿洲傳統習慣。

我從《大阪每日新聞》查到一篇玉聞精一先生的報導。原文發表在日本《大阪每日新聞》1935 年5月27日人物傳記一欄。該文對了解早期移居日本的錫伯人玉聞精一先生的生平事跡,提供了珍貴的歷史數據,現譯成漢文,供學界參考。

【譯文據日本《大阪毎日新聞》1935.5.27 報導】原文標題如下:

滿洲國名人—年輕「語言全權大使」:今日出席外蒙古滿洲裡會議的玉聞先生精通六國語言

京本社特電【25日發】(1935年5月)25日滿洲國與外蒙古為解決侵犯國境問題的哈爾哈事件,在滿洲裡舊俄國中學召開會議。以秘密國家著稱的外蒙古,會前就已決定使用蒙古語。

滿洲國方面為了以防萬一,隨團參會的有語言天才之稱的青年人—玉聞精一(二十六歲),他作為「語言全權大使」代表一行中的名人受人矚目。

玉聞精一,日語讀Tamaki Seiichi,聽起來像日本人,但他出生在新疆省惠遠城,是一位純滿洲旗人。玉聞滿文發音是瓜爾佳(gūwalgiya)。他精通蒙古語、中國語、日本語、滿洲語(譯者按:即錫伯語)、俄語、英語等六國語言,在外蒙古,語言上絕無困難。

他是一位原先從東北移居新疆省的滿洲旗人後裔,在新疆各地居住的漢、滿、蒙、柯爾克孜、安集延、哈薩克等各民族之中,他的父親也是一位有勢力的眾所周知的老前輩。在父親的影響下,自幼非常喜歡日本,一直想去日本留學。為此先成為新疆省的俄羅斯留學生,從阿拉木圖中學畢業後,在舊北鐵工作。

1932年底,派到東京中央鐵道學校留學,專攻電氣工學,實現了多年的意願。後來成為滿洲國官員,現在外交部宣化司工作。是一位有著特殊經歷的人物。

(日本《大阪毎日新聞》1935.5.27,Kicengge譯)

這篇報導內容上雖然有不少問題,但大體對玉聞先生的出生地新疆伊犁惠遠城,以及懂得語言滿洲語,即錫伯語等記載,是有根有據的事實。

當然,掌握多種語言,是否就成為「語言全權大使」,這就另當別論了。畢竟,滿洲國是一個傀儡國家,生活在這個傀儡國家的知識分子,具體如何營生,他們的點點點滴滴,目前,這些還是一個謎團,有待今後繼續探究。

我們圍繞玉聞的一些事情,具體看一下滿洲語口語的記錄以及研究的一些過程。這涉及到日本滿文研究以及滿洲史研究,特別是滿洲語言、歷史等學術史上中的一個重要的話題。

語言方面,我有羽田亨博士編的《滿和辭典》,這雖然是一本好的工具書,但對我沒有用處。特別感謝的是,在服部四郎博士幫助下,山本謙吾等人編的《滿洲語口語基礎語彙集》(東京外國語大學、亞非語言文化研究所,1969年)一書。

語彙集,可以說是編纂辭書之前的單詞本,正因為如此,這書查閱起來特別有意思,我反覆閱讀了幾遍。閱畢,有種錯覺,我甚至看到一位古代滿洲人站立在我面前。(司馬遼太郎著《韃靼疾風錄》來往的女真人—代後記)

1935年5月,服部四郎手持《大阪毎日新聞》(1935.5.27),讀到上面介紹的玉聞精一的報導,他迫不及待,連夜乘坐國際列車,從海拉爾奔向滿洲裡。

司馬遼太郎如是說。那麼,這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呢?且聽我敘說他見到的古代滿洲人,究竟是誰?

服部四郎為了研究阿爾泰諸語,1933年秋天到滿洲國,1934年秋季,到呼倫貝爾首府海拉爾,在嚴寒的蒙古草原,服部專心研究蒙古語、達斡爾語、塔塔爾語等語言,也正在準備進行蒙古各地方言的調查。

五月的一天晚上,翻閱滿洲國日文報紙,不經意間,映入眼中的是一篇報導精通滿洲語、日語、俄語的滿洲青年玉聞精一事跡的內容。這篇報導,給服部四郎帶來了意外的驚喜,這也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理想人材,他欣喜若狂,要找的人就是這位能說滿洲語的人。他當即決定前往滿洲裡。

當時,哈爾濱到滿洲裡的國際列車一周有三次,夜間三點經過海拉爾,早晨七點到滿洲裡。服部來不及收拾行裝,乘坐列車直奔而去。在滿洲裡,見到熟人齋藤中校和精通蒙古語的豬之口先生,很順利地就見到了玉聞精一,當確認他就是新疆惠遠城出身的滿洲人的時候,服部四郎歡欣雀躍,心情極為激動。

玉聞精一,當時在滿洲國外交部宣化司工作,二十六歲,精通俄語、中文,也曾留學東京兩年左右,日語講的也非常流利。特別是讓服部驚嘆不已的是,得知新疆地區總數約有四萬人,還在講滿洲語的滿洲人的消息時,更是讓他激動不已。

這次會面,從玉聞精一那裡搜集調查到的語言數據,兩年之後,以「滿洲語音韻史的一個資料」為題發表(《音聲研究》第6輯,1937年)。

1936年2月,服部四郎返回東京,四月開始擔任東京大學文學部講師。此後,他一直沒有能夠實現繼續到滿洲國進行語言調查的機會。1940年夏天,受滿洲國蒙政部邀請,利用蒙古語文獻的保存、研究的機會,在吉林尋找「活滿洲語」,他把這次調查旅行以「探尋吉林省滿洲語」為題發表(《言語研究》第7、8號,1941年),其中對玉聞如此寫道:

當時,因在外交部工作,這次新京(長春)滯留中,問了幾位應該知道他的行蹤的人,只得到可能回到蒙疆地方的回話。

回到東京後,在東洋文庫,今年夏天從滿洲國出差回來的和田清老師那裡得知,玉聞還在外務局調查處第一課作為特約人員工作(即非正式編制),在新京安居樂業。跟當時給我透露的秘密一樣,找到他理想的日本人結婚成家,已當上了爸爸。此次,未能再會,甚是遺憾。

1950年6月,服部到美國密西根大學執教一年有餘,得知霍普金斯大學有幾位蒙古人,1951 年9月轉到這所大學研究蒙古語,不到幾個月,岐阜縣出身的議員大橋忠一來到大學拜訪蒙古人。大橋曾任外交部副部長,滿洲國蒙政部副部長,是一位蒙古通,為蒙古人盡心盡力的熱心人。他們第一次見面,大橋與蒙古人非常熟悉,談到了許多有關滿洲國蒙疆政策的問題。

談話之間,說到了玉聞的事情,得知大橋帶玉聞到滿洲國,戰後玉聞與家屬一同回到橫濱生活。服部談到1936年滿洲裡相遇之後,一直想研究他的滿洲口語,希望大橋回國介紹會面。1952年7月,服部回到日本,經過幾番周折,1954年獲得文部省科學研究費資助,開始研究滿洲語口語(具體詳情參看《滿洲語口語基礎語彙》序言(服部四郎),1969年)。

在《滿洲語口語基礎語彙》正文之前的編者筆記一欄中,對玉聞精一的履歷有較為詳細的介紹。

此前,曾在服部四郎、山本謙吾「滿洲語口語音韻體系與構造」以及服部四郎「滿洲語音韻史的一個資料」(《音韻研究》第6輯,1937年)、「探尋吉林滿洲語」(《言語研究》第7、8號,1941)、「滿洲語第一人稱代詞」(《言語研究》第28號,1955年)等文章中都有介紹。編者在這裡對玉聞的簡歷進行了詳細介紹:

玉聞,最初(6-12歲),在惠遠城內第一牛錄街區的姑姑家居住,姑姑教他讀寫滿文,接受私塾式的教育。其後進入漢族初中學了幾年,接受中文教育。後進入烏魯木齊(迪化)新疆省立中學,學習中文、俄文,1925年(十七歲)畢業後,到蘇聯阿拉木圖進入州立中學,接受俄語教育。

1928年(二十歲)畢業後,返回烏魯木齊,進新疆省立俄文法政學院,學習中文、俄文。1931年(二十三歲)畢業。此後新疆省政府派到哈爾濱中東鐵路局附屬工業大學留學,從此開始學習日語。

1933年(25歲)大學畢業,同年,新疆省政府垮臺,未返故裡,同年來到日本,住在東京,進入鐵道講習所,1934年畢業。滿洲國駐日本公使館外務局招聘考試合格,1935年,返回東北,在外務局任官,其後一直工作到戰後。

玉聞出生的地方是,惠遠城內第八牛錄街區。而第八牛錄地區,位於城外伊犁河南岸(即現今察布查爾第八牛錄)。(參看《滿洲語口語基礎語彙》,9頁)

《大阪每日新聞》的這一短小的新聞報導,在1935年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代,一位日本年輕語言學家和一位新疆伊犁出身的錫伯年輕人相遇,經過艱難風雨,他們合作留下的研究成果,為後來的中外研究者,提供了寶貴的語言材料,至今都是研究滿語、錫伯語的珍貴材料。而生活在東北地區的大部分滿洲旗人後裔,已逐漸忘卻了自己的滿洲語。

今天,還沒有收到玉聞佑先生的回信,我還要等待他的回信。

不,不只是我,肯定還有很多鄉親在等候回復。

(註:服部四郎(1908-1995),生於日本三重縣龜山市,日本語言學家,東京大學名譽教授。)

今天一大早起來,看了看信箱,不見玉聞佑先生的回信。有朋友留言,說:玉聞佑先生的留言是2012年8月29日(周三),會不會是?

我說再等一等,友人比我更著急,我佯裝不著急的樣子。

東京的郭立新也給我留言如下:

我1989年夏天,在橫濱同玉聞老先生見過一面,他還請我和夫人在中華街吃飯。我有和老先生一起的照片,一晃近三十年了,當時他說他已八十六歲。

郭博士遊學日本,比我更早。我在郭博士千葉縣的家裡,吃過發麵餅子,他們給我講述見到玉聞老先生的故事,說來也都十幾年了。

我知道,帶著牛錄鄉親囑託的人,還有不少。事實總比傳聞和流言更真實,更加接近歷史。事實勝於雄辯,這一句無人不知,但一些人,寧願相信謊言。現實生活中,人們更熱衷於相信傳聞和謠言。我相信,這只是一小部分人。

朋友告訴我,你要用五種感官認知世界,才能獲得正確的認識,須用聽覺、味覺、嗅覺、觸覺與視覺,這五感,我們身上哪一樣都不缺。但,你、我能全部運用這五種感覺嗎?我要盡力用五感感知,除此之外,還要用心感。

2016年2月18日(周四),京都,天氣晴朗,氣溫一度。

我走到書架前,隨手抽出早年的筆記,翻了一頁,看到如下記載:

2002年1月6日,凌晨五點(臺北時間),匆忙從臺北市南港區研究院路二段128號,從中央研究院學術活動中心乘坐計程車到凱悅大飯店,再轉公交車赴臺北中正國際機場。在史語所的內閣大庫工作了一段時間,協助整理滿文檔案,翻閱大量的滿文檔案,下班後,給明清檔案的工作人員教授滿文,我們相處的非常愉快,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就在這返回京都的車上,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在橫濱南港居住的錫伯老人。興許是我在臺灣見到廣定遠先生的緣故。

玉聞精一先生是,住在臺北的錫伯人—廣定遠先生的親戚,也就是曾在臺灣大學教授滿語的廣祿先生的親屬,廣定遠先生親自告訴我他們一家如何救助玉聞先生從上海接到臺北,然後玉聞先生回到日本的經歷。這一天我和廣先生談了很多,先生親手給我擺了一桌錫伯飯菜,看著他的門口張貼的滿文對聯,桌上隨意擺放的滿文圖書,恍如回到自己的牛錄。

公交車依舊乘夜直奔機場,記得這個早晨和往常的日子沒有兩樣,到了機場坐在四樓的餐廳,獨自一人突然回想起橫濱的錫伯老人。

我知道玉聞精一先生的名字,是在1990年。當時開始在新疆烏魯木齊工作,與五位前輩共同編寫小學錫伯文課本。我們的課本,是手抄照相排版,校對是到印刷廠,看錫伯文的反字,手上拿著美工刀和手術刀各樣傢伙,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看好,聚精會神,掃除灰塵,可謂精雕細琢。反字和正字,對我們來說,都是錫伯文。

有一年一位大學俄語退休教授告訴我,到了橫濱見到玉聞,代問一聲好。俄文教授早年收到過寄來的明信片,給我詳細的住址。

1996年7月我來到京都,過了三個月,到東京郊外的筑波大學參加一次國際清史會議,在這裡見到了世界各地的滿學家,有義大利的斯塔裡(G. Stary)、俄羅斯的龐曉梅(TatianaA. Pang)、臺北的陳捷先、日本的神田信夫、松村潤、河內良弘、細谷良夫、加藤直人、中見立夫、楠木賢道等各路先生,給我影響非常深刻的是,龐曉梅在會場如入無人之境,與斯塔裡一起吞雲吐霧的樣子。記得那煙味與牛錄的莫合煙,味道很接近,感覺很親切。我知道會上的人跟他們都很熟,我們也是一見如故。

那天傍晚,我到了東京站,突然想起橫濱距離東京很近,也就乘車到橫濱,日落時分到達橫濱車站。出站後,不知東西南北,問了路人,才找到前往南港某地去的公交車站,帶著一絲僥倖,心想碰個運氣,坐車隨即前往南港。車到中途,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下車之後,手拿新疆俄文教授給我的地址,按圖索驥,走進一所大樓,漆黑的夜裡,借著路燈,冒昧詢問側身而過的路人,有一熱心人告訴我,我手上拿的這是舊地址。

原先的大樓拆遷後,重新蓋了一棟大樓,舊戶人家,大部分都已搬走。我不甘心,又去問旁邊大樓站在門口的老人。我問認不認識玉聞先生,她回答:認識,兩年前老人曾來這裡,看他住過的老地方,此後就再也沒見到他。據說搬到兒子那裡,住在橫濱的山田町。

1996年11月23日,我沒有見到玉聞精一先生,至少知道了兩年前還健在,也就是1994年還來到這棟樓前。我舒了一口氣,看著傾盆大雨的橫濱夜空,想到明早第一節有課要聽,就飛速返回橫濱車站,匆忙跑上前往京都的新幹線,坐上自由席,開車後才發現這是到名古屋的最後一趟新幹線,晚上一點多到名古屋車站。不過,還好,三個多小時後,就有一趟車開往京都,順利坐上這趟車,我就可以趕上早上第一節課。這一夜,我在名古屋車站與一群無家可歸者,談天說地到四點多,然後乘坐新幹線,趕上了京都的第一節課。這是我第一次尋訪玉聞精一先生,帶著他的同學的囑託。

今天我從南港出發,到臺北中山國際機場。在橫濱,我尋找玉聞先生的地點,地名也是南港。想起來,我和南港也許有緣。時間到了,我要乘機返回京都。

這是我的筆記上的一頁日誌。後來,我還給橫濱市打電話諮詢過一次,結果也未能獲知具體消息。我一直惦記著這事,這麼多年來,總是揮之不去。

2016-09-02

日本橫濱。

圖片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承志(Kicengge),出生於歐亞大陸中心的新疆伊犁察布查爾依拉齊牛錄,畢業於日本京都大學,文學博士,現供職於日本追手門學院大學;研究方向為歐亞史,主攻專業為大清帝國史、歐亞古地圖史和環境史;精通滿文、錫伯文、中文、日文、俄文和英文等多種語言,為全球未來十年滿文研習營計劃主辦者。閒暇時喜逐水草移徙,遊學教書寫作。著文多為專業書籍和文獻,網絡少有發表。

《大阪每日新聞》上的玉聞精一先生。

圖片作者提供。

《滿和辭典》(1937年初版)。

圖片作者提供。

作者後記:

2016年2月18日,今天該去學校參加一個會議。隨後乘坐阪急電車前往大學。電車一如往常,擠滿了人,車內寂然無聲。車到西院站,我隨手拿出愛拍,打開信箱,見到一面小紅旗,看到一封日文問候語,署名是玉聞佑。

我知道他回信了,一時按耐不住激動,離開座位,走向車門,準備下車,我就在下一站下。下車前仔細看了一下內容:

〔2016/02/188:43〕

初次見面,我叫玉聞(Guwalgiya),我父親是新疆的錫伯族,「心動的人們」(按:部落格名)部落格主人來信告知,有一位自稱Kicengge的人留言。得知是新疆錫伯族留言,心裡無比高興。從新疆Kicengge的名字來看,也許就是Kicengge Sumur先生。不知道我的這一推測是否正確,若有錯誤,還請見諒。

玉聞佑

這一天學校會議結束後,說好下周要翻譯楊子的最後一首詩歌,其後繼續翻譯楊健、阿蘇的詩,一切如約而至。我很高興,玉聞佑先生來信了。我要給他回信,約好三十分鐘後,給他打電話,目前,他住在東京。

責任小編:青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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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新疆,不知中國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伊犁確實很美。它美的獨特,美得不同凡響,連滋養它的伊犁河也是悠悠然向西流的。我走到沙灘的西盡頭,去守望落日的風景。那河水和天空的交接的深深一處,遙遠的視線會被拉到很近很近的距離,在你的心裡會泛起陣陣的暖流。在那紅光燦爛迷人的深處,或許是我們心靈的歸宿。河邊的人漸漸少了,岸邊非常安靜,只響蕩著伊犁水的聲音,河面非常寬闊,迂迴的河水延伸出一條彎彎水袖,彤紅柔和的色彩落在上面,那顏色也變成了暗紅色。這夕陽的餘暉會順著水流,回到了它來的地方。
  • 杏仁糖、莫合煙、和田玉|新疆旅遊必買的三個特產
    新疆葡萄乾,杏幹,核桃等特產在內地的超市和網絡上都可買到,杏仁糖卻即使新疆本地人也是久聞其名而不見其物,作為新疆地方特有高檔食品因為生產量少,加工過程複雜,價格極貴而很難在當地超市等大眾化賣場見到。新疆是杏仁糖之鄉,和田是杏仁糖的原產地。根據傳說,杏仁糖的出現是源於11世紀的新疆,「杏仁糖」這一詞語來自阿拉伯語的「Maulhaban」,意為「端坐著的皇帝」,杏仁糖所使用的原料巴旦杏也是一種維藥。甜巴旦杏具有安神,開竅,健腦,明目益腎,潤肺、潤腸,生精,健身,健胃等功能。主治心悸喘咳,腎氣不足,腰膝酸軟,陽痿尿頻等病症。
  • 左宗棠抬棺收伊犁,新疆建省,劉錦棠任新疆第一任巡撫
    1878年1月,西徵軍收復和闐,盤踞新疆12年之久的阿古柏偽政權終於被全殲,新疆回到了祖國懷抱。收復天山南北兩路後,只剩下伊犁仍被俄國佔據。沙俄早就覬覦新疆的伊犁地區,七河省省長科爾帕科夫斯基曾經瘋狂叫囂說:「要佔領塔城、伊犁和喀什,並應在該處安 置俄國移民。」
  • 新疆伊犁薰衣草花期、薰衣草什麼時候開花?
    新疆伊犁薰衣草花期在6月20日左右。普羅旺斯和北海道的薰衣草一年只花開一季,而伊犁河谷卻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使薰衣草花開兩季的地方。第一季在5月底至6月中旬,6月底收割一次;第二季在7月底至8月,9月底再收割一次。
  • 新疆伊犁音樂話劇《春風》走進宿遷
    12月12日下午,國家藝術基金2018年度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由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歌舞劇院創排的音樂話劇《春風》,在宿豫大劇院精彩上演。《春風》依託伊犁本土的真實故事為原型,以新中國成立為時間節點,講述了以王忠同志為代表的教育界領導和各民族老師,走鄉入戶積極動員各民族孩子上學,共同克服思想守舊等問題,為伊犁教育事業帶來新氣象。
  • 薰衣草:伊犁河谷的紫色記憶
    每年六七月,若是到新疆的伊犁河谷,一定會被大片大片紫色的海洋所震撼。   如果我們把世界地圖摺疊起來,就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北緯42~44度,海拔600~800米之間,有三個聞名世界的薰衣草種植基地,它們分別是日本北海道的富良野、法國南部的普魯旺斯和新疆伊犁霍城縣。緯度和生存環境決定薰衣草的生長,也從一個側面驗證了薰衣草的珍貴和不可複製性。
  • 為什麼新疆的「伊犁河谷」地區,被稱為「塞外江南」?
    我們先來剖析一下「塞外江南」這個詞,「江南」地區一般是指我國長江中下遊的南岸地區,包括上海、蘇南、浙北和皖南等地區,這一地區是一個氣候溼潤的魚米之鄉,是我國人口最為密集,最為富庶的地區之一,是一個河網密布的水鄉澤國。「塞」這個詞,在這裡主要是指邊界上險要的地方,在我國古代,通常把西北地區與遊牧民族交界的區域稱為「邊塞」。
  • 「臺灣少數民族參訪團」到新疆伊犁參訪交流
    中國臺灣網7月3日伊利消息 日前,新疆伊犁州臺辦接待了由臺灣桃園縣蘆竹市民意代表林景騰為團長的「臺灣少數民族參訪團」一行。  參訪團一行32人於24日參觀了霍爾果斯口岸、中哈邊境經濟合作中心,並進行了座談,深入了解了伊犁社會經濟發展概況、口岸外貿發展和優惠政策。通過提問的方式了解了伊犁農副產品進出口以及伊犁少數民族文化發展等情況。
  • 普通杏起源於新疆伊犁河谷
    而最新一期農林科學類英文期刊《園藝研究》發表了新疆特色林果業發展科技支撐首席專家、新疆農業大學林學與園藝學院教授廖康帶領的課題組撰寫的論文,揭示普通杏最初起源與傳播的根源在中國新疆。杏為薔薇科李屬李亞屬杏組植物,分布於世界各地,中國和中亞是杏樹馴化的兩個主要中心。
  • 新疆伊犁早被香薰界譽為「中國薰衣草之鄉」
    【作者:王健】 位於天山腳下,素有塞外江南之譽的新疆伊犁,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氣候條件,如今已建成了全國最大的薰衣草基地,並成為世界薰衣草八大知名產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