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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打開,文字帶著故事撲面而來。
過去的十月,如果說有什麼驚喜的話,那一定是我們讀到的這些優秀的,或者說值得討論的文學作品。
從加拿大的原始森林,到馬來半島的潮溼海洋,再到中國東北的鋒利而凌冽的空氣……文字用比光速更快的方式,讓我們切換到另一個世界裡。
評價文字和故事的方式有千萬種,標記閱讀時所打下的星,並不能代表一部完整的作品,一段短評也未必能讓人窺見作品的全貌。
但是我們相信,有些文字,值得我們去讀、去討論。
這是我們準備的十本書,或者說,這是我們找到的十個世界。
暖氣管裡傳來流水聲,冬日裡特有的晴朗和灰濛,逐漸加厚的衣服——一切都遵從著四季變換著。我們也希望,這十本文學作品,能夠陪伴你讀過更冷、更暗的時分。
《樹民》
[美]安妮·普魯 著 / 陳恆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0-7
安妮•普魯最著名的是她的中篇小說。她的《近距離:懷俄明故事集》中的《斷背山》被李安看中,拍成了電影,電影準確地「翻譯」了安妮•普魯文字裡孤絕的天地和孤絕的人。
安妮•普魯的文字風格乾淨、簡潔,寥寥數筆就能製造出無與倫比的氛圍。對中篇來說,這種簡潔的筆法顯然是有優勢的。在《樹民》這部近55萬的長篇裡,她卻依舊延續了寫中篇時的洗鍊風格,把北美的開拓故事變成了紙上的畫卷。
你一定知道《清明上河圖》,讀《樹民》的感覺就像是觀賞安妮•普魯所畫就的加拿大開拓畫卷,無論你翻開任何一頁,都能夠立刻沉浸其中。
《樹民》的故事就發生在加拿大荒莽的森林之中。圖/維基百科
《樹民》講述法國移民塞爾和迪凱和他們的子孫在加拿大原始森林中的命運和沉浮。如果隱去作者的名字,我們似乎很難想像這是一部女性作家所寫就的「史詩」,但仔細閱讀文本之後,會發現,或許,只有安妮•普魯這樣的女性作家,能夠把原始森林裡的樹木、河流和原住民寫得如此動人。
安妮•普魯在結尾處這麼寫:「大海向著月光上升。然後繼續上升。」
她的文字讓一整個世界撲向我們,而作為讀者的我們,無處可逃。
《夜晚的潛水艇》
陳春成 著
理想國|上海三聯書店
2020-9
如果說今年的華語文壇有什麼驚喜的話,那一定是陳春成的這部《夜晚的潛水艇》。
「我想到日光此時正映溪面,將一些波光水影投在那碑上,光的漣漪在字跡上迴蕩,在青苔上迴蕩,青苔在一點一點滋長……」
陳春成的書裡,隨處可以找到這樣清澈的文字。但用文字好,去形容這本書,顯然不足以表現出陳春成筆下絢麗的故事。
山林、雲彩、紅樓夢、古典樂、博爾赫斯、潛水艇、美酒,陳春成將他的筆變成了萬花筒——這些意象被他隨意組合起來,就變成了一個讓人無法忘懷的故事。
陳春成的故事顯然不是現實主義的,他走了一條和當下很多年輕作家完全不同的,更偏向於「浪漫主義」的道路。另一個難能可貴的地方是,陳春成有非常好的中國古典文學知識儲備,也在作品裡有大量外國作家的影子,因此他身上有難得的「世界性「和「地域性「。
陳春成提到,他近些年幾乎每一天都會抄寫杜甫的一些詩,也很愛汪曾祺所寫的文章。他的文章裡那種獨特的語感,也正是因為他將古典文學作為他文字的養分。
如果你偏愛肆意的想像、浪漫的意境,陳春成是一個值得期待的作者。
《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
[美] 露易絲•格麗克 著 / 柳向陽 、範靜譁 譯
世紀文景丨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5
202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露易絲•格麗克的早期詩集中譯本,收錄了格麗克的《阿弗爾諾》和《村居生活》兩本詩集,以及《頭生子》《沼澤地上的房屋》《下降的形象》《阿基裡斯的勝利》《阿勒山》裡的精選文字。
格麗克早期的詩歌集中反映了靈魂的內省。在步入成熟期後,她的詩學開始和神話結合,通過人神對話,以及對神話人物的重新書寫,格麗克的詩歌走向更開闊的境地,蘊含了對人的存在問題的不斷探討。
露易斯·格麗克 圖/維基百科
在文學譜繫上,她延續了狄金森、畢肖普等女詩人的表達路徑,一方面有意識地將詩歌與神話相結合,另一方面,她的詩歌就如同一把錐子,通過對沉重議題的書寫,喚起讀者的「疼痛」意識。
讀過格麗克的讀者感慨,她是一位讀起來很「疼」的詩人,因為格麗克毫不迴避生命中痛苦的時刻,她反覆書寫死亡、分離、孤獨,在寬闊的詩意中,照亮每一個無依之人的靈魂暗面,所以,格麗克是一位靈魂詩人,她處理的就是人內心最本質的東西。
《猴杯》
張貴興 著
後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0-7
《猴杯》是張貴興的代表作,也是他繼《賽蓮之歌》《群象》兩部小說之後,「雨林三部曲」(黃錦樹語)的終章。但這也是一部難懂的小說,它繁殖力茂盛的語言、怪力亂神的情節,讓很多讀者望而卻步。
張貴興把小說變成語言的風暴,在一連串詞語轟炸中,賦予漢語小說新的活力。張貴興採用核爆式的語言,在雨林世界中肆意書寫著原住民、殖民者、犀牛、蜥蜴、猴子、豬籠草、絲綿樹等形態各異的存在。
在這部語言如同藤蔓般瘋狂生長的小說裡,我們不得不屏氣凝神,小心翼翼隨之而來的危險。它讓讀者暫時忘卻現代文明的規範,進入到一個蠻荒的卻能夠喚起我們內心欲求的敘述中。
這部小說既是在寫恐怖的歷史不因人的意志而改變,也是在寫馬來西亞地區的人,身處在世界文明的十字路口,他們的內心歸屬感的問題。在《猴杯》中,張貴興常常寫到畸形兒的意象,同時他也會處理那些「沒有方向的人」「被支配的人」,或者找不到一個固定的國家、宗教信仰的人,畸形兒的形象,也是馬來西亞人在歷史中的尷尬寫照。這片地區被不同的帝國光顧,它的原住民與移民衝突的背後,是不同意識形態廝殺所殘留下的遺痕。
《萬有引力之虹》
託馬斯·品欽 著/張文宇 譯
譯林出版社
2020-4
看到有人說《萬有引力之虹》是「賽博朋克舊約」,這個說法妙極了!《萬有引力之虹》的確是「舊」的,比如人們仍在使用穿孔式計算機,比如人機介質需要靠一種原理和成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仿生材料(阿瑟•克拉克不是說過嗎:「科技發達到一定程度就和魔法無異」),究其「控制與反控制」這一氣質,「賽博朋克浪潮」的威廉•吉布森之眾確實和《萬有引力之虹》同屬一脈。
託馬斯·品欽 圖/維基百科
小說中盟軍之所以對V-2的情報如此執著,動機之一便是被攻擊的地方總是先被炸後聽到聲音,「違反了因果律」。稍有常識的現代人都知道,這哪是違背什麼因果律,不過是火箭在命中目標前作超聲速運動罷了。
理解了當代讀者和小說人物的認知偏差,正好可以體會品欽的「熱寂說」:從前人們所不解、所害怕的武器技術,幾十年後不過是受過義務教育的孩童都曉得的物理常識。文明發展,技術進步,人類有意無意中製造出了無數能毀滅人類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也終會毀滅我們。
《美滿》
淡豹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8
寫作者/媒體人淡豹的第一本小說集。書名雖然叫《美滿》,但都是不美滿的故事:人到中年的自私、困惑與愛情失格,被原生家庭塑造了愛情和山河圖景的女孩…….
小說的內核很淡豹,喜歡的人會很喜歡,你能看見她試圖以人類學或者社會學來剖析每一個微小的人,他們的失落,生活的波動,命運之中的機緣選擇。這些人的故事是九塊拼圖,拼成了不美滿的故事。
的確,九個故事的相似之處,就是基本沒有情節起伏,她把一個人、一群人的內心剖開放在檯面上,把人類學調查寫成了小說。這也是招致有些讀者惡評的原因:小說不該是這樣的,句子這麼長,情緒那麼多,沒有小說結構(就是沒有情節)。
特別是第一個故事《女兒》,男人在回想這段戀情裡邊,他們曾經也許會擁有一個女兒,有大段大段的獨白,我個人倒很喜歡第一個故事。它把一段不怎麼複雜的愛情故事,放在中年危機的當代圖景和男女歷史裡邊,淡豹說她的書像一場當代藝術的展覽,很貼切的。
同時,這本小說裡,也有新作者的缺點——嘗試的方向太多了,湊起來不太像一個整體。有些故事說的太多了,反而少了精煉之美。可到底好不好,還是得由自己評價。
《平面國》
[英] 埃德溫•A•艾勃特 著/魯冬旭 譯
果麥文化丨上海文化出版社
2020-8
一個神學家寫的奇幻小說,超越同時代人50年,作者本人是個神學家、莎士比亞研究學者,1884年靈機一動,寫了一本妙趣橫生的「維度小說」。
作者埃德溫•A•艾勃特認為世界有一個不同維度,小說的敘述者是一個正方形,它在理解了三圍世界的話語後,向後者介紹它們二維世界的運行生態。
整部小說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概念介紹,四邊形會告訴讀者「平面國」的各種設定。到了第二部分,正方形引領讀者進入一維的線段國,又藉由球體來闡釋三維世界,作者藉此來討論維度的不同可能性。
《平面國》第六次印刷的英文版封面。圖/維基百科
在虛構的「平面國」裡,男性是各種多邊形,而女性是不同的「線段」(實際上是有一條邊特別短的多邊形)。在「平面國」裡,上層階級是圓形,各種尖銳的形狀在下層,越尖銳,越可能醞釀社會革命,這時候,圓形允許下層的等腰三角形以極小的概率生出等邊三角形,因為「可憐的農奴階級盼望這樣的榮耀」, 這讓他們「單調邋遢的生命中有了希望之光」。(引自譯者)
《平面國》剛出版時無人問津,四十年後,它卻被《自然》雜誌推薦,步步暢銷,乃至成為《生活大爆炸》裡謝耳朵的推薦讀物。這本書是一部高概念小說,作者借二維世界,說三維世界的事兒,小說中的階級、平面國的管理方式、男尊女卑的情況,那些細思極恐的情節,代入到我們的世界,你會發現它在本質上是一脈相承的。所以,《平面國》是一本披著奇幻外衣的現實小說,它並非顛覆了世界觀,而是在陌生的情境中,逼近現實生活的真相。
《世界盡頭的土地上》
[葡] 安東尼奧•洛博•安圖內斯 著 / 徐亦行 、麥然 譯
中信大方丨中信出版社
2020-8
在葡萄牙,安圖內斯是和薩拉馬戈齊名的作家,這本《世界盡頭的土地上》是他早期的作品,小說以詩歌般的筆觸,描繪了一段戰爭引發的夢魘記憶,這不僅是一位葡萄牙軍醫受戰爭記憶所苦的故事,也是安圖內斯成長於戰後歐洲,對二戰後一代歐洲人心理迷茫的深刻洞察。
小說的主角是一個當代邊緣人,他投入到非洲戰場,在異國經歷了地獄般的二十七個月,本以為回歸故裡,可以重獲新生,但他發現一切都已經被改變,他無法融入曾經的家鄉和朋友,也無法洗去戰爭給他留下的幻滅,他只能獨自吞咽絕望,在酒精和肉體消遣中緩解虛無。
《在世界盡頭的土地上》葡文版封面。圖/豆瓣
安圖內斯用濃鬱、幻夢般的文字,如手術刀般剖析了戰爭對人留下的永恆創傷。這部小說直指一個經典問題——為什麼在更加文明的社會,戰爭反而以更恐怖的方式襲來(例如二戰),而現代人的虛無感如何去治癒?
此外,整部小說其實也是對戰爭英雄主義、歐洲視角下的殖民敘事的一次反叛。眾所周知,葡萄牙是大航海時代的領軍國家之一,在葡萄牙,反思海外殖民是文學界的一個持久主題,而安圖內斯繼承了福克納的文學傳統,他用敘事詩體的方式,大膽地進去了這個葡語文學世界裡的經典問題。
《我坐在大地上》
作者: [土耳其]納齊姆•希克梅特 著 / 非馬、魏荒弩 譯
花城出版社
2020-7
土耳其詩人納齊姆•希克梅特出身貴族,參與革命,流亡蘇聯,死於莫斯科,他的詩歌具有強烈的現實批判色彩,以口語詩、自白詩等形式,將個人命運與時代勾連,為土耳其詩歌注入了一股強勁的活力。
如同聶魯達所說,這是一位「屬於我們窮人」的詩人,他的詩歌毫不迴避政治,不繞開時代的鐵壁暗河,但這也不意味著希克梅特的詩僅僅是政治檄文,在他的詩歌裡,既有「他走向死亡,今夜」這樣肅殺的詩句,也有「這脖子上不該是繩索、絞索,/它的上面應該是項鍊」這樣熱烈而溫柔的表達。
希克梅特 圖/維基百科
如果橫向對比,希克梅特的詩接近於中國人對魯迅作品的理解。他們的詩既是藝術,也是一部文學的歷史,他們用時而沉鬱頓挫、時而慷慨壯烈的筆觸,寫出了歷史的血、民族的淚,寫出了奴役和黑暗中,一顆顆頑強之心飽含生命力的跳動。
因此,希克梅特的這本《我坐在大地上》,既可以作為一部現當代土耳其文學的重要作品去理解,也可視作一本抗爭之書,給予人勇氣和力量。
《仙症》
鄭執 著
理想國 | 北京日報出版社
理想國
2020-10
2018年底,憑藉短篇小說《生吞》獲得「匿名作家計劃」首獎之後,作者鄭執也被歸入新生代東北作家之列。
其實,他本人與故鄉瀋陽的聯繫,並不如很多讀者想像中那樣緊密,在十八歲南下香港求學前,甚至還有幾個區鄭執從沒去過。儘管落筆之後,相當一部分故事仍將背景設置為東北,但家鄉之於鄭執,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文學原鄉」。
鄭執 圖/理想國
最新出版的、以《仙症》命名的小說集中,六篇文字有五篇講述東北,但相比於地域特色,作者似乎更願意展現對當代生活的思索。《仙症》一篇,個體與原生家庭的撕裂是隱伏在外在情節之下的暗線;《霹靂》一篇把場景搬移至北京,描述了都市中高樓與高樓、人心與人心之間的對峙;《蒙地卡羅食人記》一篇,中學生私奔的預謀,在結尾化為東北嚴冬紛飛的雪花,旋轉上升,轉向魔幻。
尤其是作者用力最多的中篇小說《森中有林》,三代人的命運在土地上延展、交錯,最終合成一個閉環。寫到故事中的第三代人,鄭執特意找自己的兩位小外甥女進行觀察,以此捕捉更年輕的一代人的特質。
鄭執當然是一個東北作家,但也絕不僅止於東北。站在世界,眺望東北,從這本《仙症》出發,在他身上,我們應該能窺見更多可能性。
✎本期坐館 | 王立 蘇煒 宗城 Felicia 程遲
✎本期編輯 | 程遲
原標題:《十本書裡的十個世界:讓我們用虛構逃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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