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VI
肅穆、謹嚴、情緒沉暗的古典吉他獨奏開啟了格外具有古典悲劇色彩的第六樂章。粗糲的電吉他長音合奏可以說是這一樂章的重頭戲,不僅構成編曲的結構性骨骼,也是潛伏的、與高低音嘶吼相互推迭的旋梯。將近末尾的雙大鼓轟擊如連環重拳,帶來逼近崇高客體的灼燙。而真正作為收束的長笛則為古典悲劇的誕生譜下最後的輓歌。在剝離幻象、洞見真理的要義上,這首作品與二三樂章有相通之處,但卻更讓我們直視真理的冷酷,窺見哲學之愛、自我升華的熱望可能走向的覆滅與空無,發現生命內焰的荒蕪本象:
Unveil yours eyes, see the special moon gone
Leaving not a single ray of joy to rest upon
Feast on those that crave thy kiss with a ghastly wail
Behold them cry as their faces innocence grows pale
Tempt them into approaching your obscure neglect
Until on your detesting laugh their hopes get wrecked
拉開眼睛的帷幔,頓見明月的消隱
未留下一絲可以倚靠的歡愉之光
他們鬼哭狼嚎,渴盼著你的親吻,成為了你的宴享
你看著他們的面龐他們的天真在哀號裡漸漸蒼白
仍把它們誘向你曖昧的輕蔑
直到在你的嫌惡的笑聲中他們的希冀轟然傾覆
歌詞所用的是旁觀者的視角來展示衝撞命運的猛士在神或真理注視下的倒塌。像是米蘭·昆德拉引用的猶太格言——「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那些驕傲地親吻烈火、並因接近烈火而痛呼陣陣的猛士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拼命追尋而獲得恩賜或救贖。唯一的「恩賜」只有那曖昧晦澀的輕賤(obscure neglect),它富有引誘性,貌似為你而發出,甚至有著光芒萬丈的火焰的外殼,但它的內部卻晦暗而冰冷,是讓希望歸於泥塵的淡漠。你用整個身體唱著最壯懷激烈的歌調奔赴夢中的神殿,走得愈近,越發現自己愈輕,愈是墜入虛空,最終換來的不過是神的蔑視——他的蔑視就是你的神殿。在中國的語境中,這讓我們想到魯迅在散文詩《這樣的戰士》中寫到的「無物之陣」:
他走進無物之陣,所遇見的都對他一式點頭。他知道這點頭就是敵人的武器,是殺人不見血的武器,許多戰士都在此滅亡,正如炮彈一般,使猛士無所用其力。
在Estatic Fear所唱「曖昧的輕蔑」中,猛士所面臨的也正是無所用其力的無物之陣。真理的誘惑、進入神域的誘惑、死亡的誘惑、挑戰死亡的誘惑、誘惑的誘惑,都在向勇於追尋的猛士點頭致意的隊列之中,也都用表面的對等和確認包藏著根本性的漠視。於是猛士的投槍在擊落了許多敵人和旗幟之後,終於反覆地扎進一潭死水;於是那晦澀的眼角餘暉和空茫致意,具有了殺人不見血的炮彈之威;於是猛士面對著自身的傾覆,面對著死水中太平,不知能否再頑固地舉起投槍,在古典悲劇的絕境裡留下最後一個英挺的姿勢。
出於對真理、神性與至美的愛欲,必將拋卻陪伴也欺騙著他們的日神鏡像;可大愛是大荒涼,酒神的迷狂裡,他們一身赤裸,回歸本源——回歸無我無他無情的本源。「本源」在另一個角度的注視裡也可以叫作「彼岸」,這個角度卻也是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也許並不那麼適合類比地,來自萬能青年旅店的《秦皇島》:
於是他默默追逐著橫渡海峽 年輕的人看著他們 為了彼岸驕傲地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