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夜》
作者：阮殿文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第1版：2019.4
定價：49.80
內容簡介
這是阮殿文用了十八年時間創作的一部詩集，與他以往的作品不同，這部集子裡的每一首詩都有著強大的精神背景和厚重的宗教情懷。作者把對現實中人與人性、事與物的洞察、體驗與思考，與其所信仰的宗教體系緊密結合，用哲理、思辨、抒情、潔淨、虔誠的語言，把人與萬物的關係，生與死的起源與歸宿、價值與意義，作了深刻、易懂的詮釋。集子裡的每一首詩，作者都有一個傾訴的對象，而且這個對象是唯一的，也就是作者心目中創造了宇宙萬物的造物主，這就使這部詩集跳出了日常的詩歌表達，使詩歌回歸到了其應具有的神性。這也是這部詩集的與眾不同之處：既貼近了現實，又不失神性。
作者簡介
阮殿文，回族，雲南昭通人，當代詩人、散文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我的另一個母親》、散文集《像大地一樣》、中短篇小說集《深夜裡，誰引我們上路》（中文版、阿拉伯文版）、長篇小說《灣灣田之戀》和《愛上泰戈爾的孩子》。曾先後擔任《格言》雜誌執行主編、人民日報社《人民文摘》執行主編、《意林》傳媒集團《意林·小文學》主編（創辦人之一）、《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特邀編審、《奧秘》雜誌總編。目前在故鄉昭通自由寫作，創辦「愛彌兒開心讀寫園」。
世界這道門 （代前言）
文/阮殿文
詩集開頭和結尾，分別出現了兩個方位詞：門東和門西。可能有讀者不解，就想到補充幾句。
越來越覺得，自己只是造物主的一個假設、一個幻影，不小心經過了世界這道門，便在這道門上留下了一些痕跡。
門東，是入口，是來處，便為自己曾以嬰兒之身從這裡出發而面向它讚頌，並祈求恩典與特賜，所以有了《獻辭》。
門西，是出口，是歸處，便為自己曾在世界這道門上留下或多或少、或美或劣的痕跡而面向它求饒恕，求疼憫，所以有了《懺悔》。
《獻辭》和《懺悔》，加上「內裡」部分，共 108 首詩，構成了我在世界這道門上留下的另一抹痕跡。
每一輯以「步」為單位，共分九步，也是有原因的。
從門東走到門西，對於有些木訥、笨拙的我來說，每一步都是艱辛，近乎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所以，即便是豔陽天，也只敢十年走一步，希望用九步走出世界這道門。
是的，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活到九十歲。這樣，我就有足夠的時間懺悔和尋求全美。
誰都看得見，世界這道門，不缺貪婪、強權、掠奪、屠戮、謊言、互害之類的痕跡，而仁慈、善行、道義、公正、悔過、重塑之類的痕跡卻很少。
於是，在我的世界裡，門東是感恩，門西是悔罪，為自身，也為同類。往後的光陰，希望並願意與同行者執著於全美。
心燈照亮世界——詩集《九十九夜》序
文/葉延濱
阮殿文是一位優秀的回族詩人，他不僅寫詩，散文和小說也寫得好。作為一名雲南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他多年在京城工作，邊城和京都的巨大差異，像正負兩個電極，激發出詩人源源不絕的創作靈感，寫出了大量富於個性的佳作，引起文壇熱烈關注。
詩集《九十九夜》是詩人最新的集子，這是一本讓人感到意外、感到驚喜，也感到困難的詩集。收入詩集中的作品，浸潤著濃厚的情感，飽含深刻的哲思，凝結了詩人細緻入微的生命體驗，展現了詩人對現實生活不同凡響的觀察和獨到的發現。詩人的虔誠與詩心的純真讓這些詩篇閃爍著神性光彩和詩性溫暖。阮殿文是一個有信仰的詩人，信仰本民族世代信奉的宗教，也信仰自己熱愛的詩歌。這些詩篇不僅照亮了詩人的九十九個夜晚，還讓這九十九個夜晚穿透黑暗而成為讀者面前的九十九扇明窗。站在詩人打開的心窗前，我為詩人的才華點讚的同時，也有一點不想掩飾的遺憾，我不太熟悉詩人所信仰的宗教教義，因此，我十分擔心我的閱讀不能完全進入這些詩篇所創造的世界，偏離詩人筆下的精神航向。但我相信，因為詩歌對於我們是共同的，是相通的，也就讓我有進入阮殿文文字世界的另一個入口——詩歌的入口，並且 , 詩歌可以讓我儘可能多地接近詩人。因此，我以下的文字，保持對阮殿文信仰的尊重，僅以我自己對詩歌的熱愛，以我因讀阮殿文詩歌所受到的感動，與讀者分享閱讀和理解《九十九夜》的一些心得。
《九十九夜》是詩人多年精心寫作的成果，在這部充滿宗教情懷的詩集中，那些詩情濃鬱的詩篇，讓我讀到了詩人對天地萬物的敬畏之心，對自然的熱愛之情，對生命的悲憫，對人生的追問。無盡詩緒的波瀾裡，起伏著詩人冥想的智慧之光。在人類走過的所有道路中，有一條道路指引著不同信仰、不同膚色的人們，向善，向美，向上。詩人阮殿文正是以一顆赤子之心，理解詩歌，親近詩歌，他在《詩歌》這首詩裡，寫出了他對詩歌的摯愛和理解，讀這首詩可以引導我們，更多地走近阮殿文的心靈世界：「葉子一枚一枚凋零的夜晚 / 人類在睡覺，在做夢 / 在把疲憊的光陰一層層剝落 //詩歌開始降臨——/ 像流星，像火閃，像雷電 / 穿透宇宙落到我的心上 // 想必你已經看見 / 我原本漆黑一團的內心 / 因為它的降臨陽光明媚 / 陽光底下是美麗的花朵 // 那時，我不知道這是你 / 用來醫治人類空虛的良藥 / 我沒有把它從我的心上拿下 / 放到另一顆心上 // 你應該給我一些小小的懲罰 / 小時候，我貪戀水 / 只顧趴在河堤上欣賞水的清澈 / 竟忽略了你的啟示和引領 // 那時，我是自私的 / 我以為落到我身上的一切 / 都只屬於我 / 我把自己關進狹小的房間 / 獨自享用它帶來的歡樂」。詩人在這首詩裡，讚美詩歌給他帶來的陽光和花朵，同時，也希望將這美好與他人分享。我記得有人把詩人稱作「燃燈者」，我們正是在阮殿文詩心之燈的指引下，走進這《九十九夜》，走過這《九十九夜》，去迎接屬於自己的那個黎明！
在這個世界，愛是偉大的，詩人所有的努力都是讓人們懂得愛，珍惜愛，並且以大愛之心面對他人與世界。愛讓人們親近和互相理解，仇恨讓人們分離和互相殘殺。面對仇恨釀成的戰爭與苦難，只有愛能為人類療傷，指引我們走出苦難和黑暗。也許，有人以為愛是柔弱的、無力的。但是，誰能想像，這個世界如果沒有愛，那會變得多麼可怕！母親是每個人最早的老師，母親告訴我們什麼是愛，母親也教我們怎樣去愛，詩人阮殿文用美好的詩篇，告訴讀者他的母親是他的女神：「你恩賜我的女神，於我 / 沒有人能與她比美 / 沒有人能與她比善 / 她的高大，沒有人看見 / 野石山卻數十年如一日 / 匍匐在她的腳下 / 她的隱忍，沒有人感知 / 桃源壩子卻一年四季 / 為她變換不同的表情 / 我曾想方設法掙脫她的雙手 / 如今卻渴望投入她的懷裡 / 是呀，全知的你知道 / 我裂骨般想念母親，是因為/我曾在母親的體內居住」。我也寫過許多給自己母親的詩，但阮殿文這首詩仍然讓我驚嘆。他發自內心地讚美母親是詩人心中的女神，在這個視角上仰望和認識的母親和母愛，集善與美於一身，最高大又最隱忍，是離別又渴望投入的懷抱，是最初的家和心靈最後的庇護所。這首詩的寫作，顯示了詩人大寫意的藝術技藝。詩人不是用具體的情節和細節描寫母親，而是用高度提煉的人性要素，通過對比，寫出我們心裡感受過卻沒有說出來的話，用恢宏的音符奏響了動人的讚歌。詩人是大愛使者，正是這種對世界對人類的大愛之心，讓詩人成為每個時代引領人們從黑暗走向光明的燃燈者。這是一種榮耀，更是一種天職。在詩人阮殿文筆下，這種天職那麼讓人無法割捨：「世間是多麼的美好 / 人心是多麼的純潔 / 如果我要去天上 / 太陽的光輝會為我引路 / 雲霞會列隊將我迎接 / 我將和山泉水一起 / 進入永世的天堂 // 說出這樣的話 / 你猜我是多麼的開心 / 我像人類的最初 / 把我的本性袒露無餘 / 我在每個人面前手舞足蹈 / 像剛學會爬行的嬰兒」，多好的比喻，像剛學會爬行的嬰兒！這恰是評論家常常說的一句話：一個真正的詩人會永遠保持一顆童心。
在詩人筆下，人生追求的境界是在這個世界詩意地棲居。現實永遠充滿著種種不可測的困頓和苦難。信仰總在指引著明天的方向，哲思讓人類從混沌中辨析真偽，而詩歌首先照亮我們的心靈。黑夜給了我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卻用他去尋找光明，說話的人正是一名詩人。詩人阮殿文這部詩集也凝結了他對生活的哲思，這些形而上的詩句，閃爍著智慧之光：「你藉助父親的血液和母親的身體 / 讓我出現在世人之中 / 母親因你的召喚提前返回 / 你又藉助親友的疼憫和善心 / 把我放在光陰的路上 // 你不能親自將我訓責和引導 / 便以種種跡象引領我——// 你讓疲倦提醒我休息 / 你讓饑渴提醒我吃喝 / 我不注意運動時 / 你用病痛提醒我/ 我不在乎友愛時 / 你用孤獨提醒我 // 還有那讓人獲得安寧的和平 / 你則用戰爭的殘忍省悟我 // 是呀，為了讓我遊走于澄明之中 / 你費了諸多苦心 / 除了把光陰變成蜂蜜，我還能怎樣呢 / 你沒有把我當作一個遊戲/我怎麼能夠放任自流/遊戲你稱量給我的有限光陰」。這首《你沒有把我當作一個遊戲》讓我感受到了一個哲思者的思想容量。詩人將生活體驗化為詩之思辨，讓我在這首詩的閱讀過程中，分享詩人對人生的理解，被詩人獨特的發現所感染，也從中得到啟迪。正如詩中所說的：「我怎麼能夠放任自流，遊戲你稱量給我的有限光陰。」哲思是詩歌重要的元素之一，在中國傳統詩學中所說的「升華」「頓悟」等詩學概念，就借用了禪宗的理念，豐富了詩學的精神範疇。有思想光芒的語言，會讓詩篇變得高貴而典雅：「讓眼睛含著黑夜，也是美的 / 讓黑夜安慰疲倦，也是光芒 / 如果誰有想念，有苦咬在牙裡 / 也請在天鵝們找到了午餐後 / 再把我的名字想起，然後輕喚」，讀這樣的詩，是心靈的一次沐浴，也是一種享受。
一個優秀的詩人，不僅善於觀察體驗外部世界，從而發現別人沒有發現的詩意，他還要善於「自省」，開掘自己的內心世界，並將心靈展示於人，與讀者的心靈進行交流。努力做到心心相通，是詩人的天職。在詩人阮殿文的筆下，樂觀和歡樂，不是被外部「打動」的結果，而是發自內心：「灣灣田是安靜的 / 鎖眼草比灣灣田安靜 / 我離開灣灣田 / 道路比鎖眼草安靜 // 長安街是安靜的 / 玉蘭花比長安街安靜 / 我離開長安街 / 雲南比玉蘭花安靜 // 狂風執意要把我吹倒 / 大雨把塵土和成泥濘 / 想把我滑入深溝堵塞河道 /我蛻了層皮給它們，過來了 // 突然得了輕鬆，接下來的日子 / 走著走著我就笑了起來 / 雞們在我的笑聲裡進了雞圈 / 鴨們在我的歌聲中進了鴨舍 // 是呀，在你大能的世間 / 你知道，我與他們活法迥異 / 他們樂於潛伏在深屋裡裝神 / 我喜歡奔波在長路上驅鬼」。詩人在《走著走著我就笑了起來》這首詩裡，與讀者分享了他內心的歡樂，這種歡樂是在現實的風雨之後，內心的彩虹在臉上綻放。在藝術表達手法上，詩人由靜寫動，由無聲襯笑聲；不直說風雨泥淖，卻將歡樂的笑聲傳遞給讀者。寫法簡潔，表現生動，直抵人心。
一個有教養的人，不會聲嘶力竭地去訓導別人。一個有修養的詩人，幽默感是他應對這個世界缺陷的態度。詩人會用善良、智慧和善解人意，化解天空的陰雲，去除心靈的霧霾。比方說，悲觀這個東西在詩人的筆下：「這比空氣還輕的破玩意 / 只是懦弱者把玩的遊戲 / 豈能放在花園裡 / 當玫瑰花澆灌」。然後詩人用了兩層比喻，來開解鬱結的心靈：「天空那麼廣闊 / 也有陰鬱的時候 / 待雷電消失，陰雲散盡 / 又會撒播陽光和溫情 // 大地那麼富有 / 也有鬧心的時候/ 待山巒止步，冰川歸壑 / 又會舉起稻米和瓜果」。當詩人認為他的言說打開了心靈之窗，最後的鼓動極富誇張而又出人意料：「把雙手從陽光背面伸出 / 讓雙腳從泥土裡站起 / 既然萬物都還活著 / 我們就該活在萬物之上」。結句經典，後兩句可以當作警句，前兩句則呈現了詩人非凡的想像力，把一個悲觀者，變得陽光一般明亮，大地一樣厚實。這是詩歌的力量，更是詩人非凡想像力的創造。詩人阮殿文是一個有親切幽默感的人，更是一個有非凡想像力的人。我曾經說過，詩人最重要的天賦，就是非凡的想像力。想像力讓詩人筆下的文字獲得生命，想像力更讓詩人創作的詩篇長出翅膀，飛越時間和空間局限而不朽。每一個詩人都在為創造不朽的詩篇而努力，阮殿文筆下的許多詩句，也因為不凡的想像力讓我拍案稱奇：「我知道你為何把我放入這小小的縫隙 / 我只是你用來填補光陰的一件飾品 / 只要有時間的錢幣 / 一片樹葉就可以把我帶走 // 像把哀愁從我心上拿走一樣 / 請在我和孩子們午睡時 / 把那多餘的睡眠從我的眼皮上拿走 / 讓我從精密的床縫裡爬出」，我想多年以後，我也許會忘記很多事情，但這樣的詩句我不會忘記：「像把哀傷從我心上拿走一樣，把那多餘的睡眠從我的眼皮上拿走」。
閱讀詩集《九十九夜》是一次難忘的經歷。詩人將其前半生的社會閱歷、北京和邊地雲南的生活積累、一個哲人對世事的深刻體驗和冷靜思考，都融入一首首詩作，並把自己對世間萬物的思考，以高貴超然的藝術表達，渾然天成並一氣呵成地奉獻給讀者。這些充滿青草和花朵氣息，貼近當代人精神世界，同時又閃爍著神性光芒的詩篇，讓我看到久遠的詩歌理想和詩性品質在一個當代詩人筆下復活。阮殿文是一位在藝術上有追求的詩人，正如他在詩篇《走過的道路將一條條站立起來》中所寫：「這寬闊交錯的大路 /這狹窄陡峭的小路 / 既然你把我放置其中 / 我就應該一條條走遍 / 我不清楚通向你的是哪一條 / 我只知道帶著贊念上路 / 閃電在左，風暴在右 / 一路陪伴我虔誠穿行 / 清算日那天/ 我會疲憊得張不開口/但我走過的路/會一條條站立起來/在你的面前為我說情/——抑或辯護」，這是詩人畢生追尋的寫照，也是詩人不斷追求詩歌精神的心聲。他寫下的每一首詩，都是他走過的路，我真誠地希望，這些詩歌真的能站起來，站在讀者的心上。我們這個世界是多元的，不同信仰的人們，不同民族的人們，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詩歌是所有人心靈之間最近的橋梁。因此，我祝福詩人，祝他永遠保持詩人的童心，寫出更多更美的詩篇，點燃心燈！
從青春黑髮到兩鬢斑白（後記）
文/阮殿文
這部詩集裡的第一首詩，起稿於 2000 年 3 月，題為「天使就是這樣走來走去」。隨後的十八年時間，因為工作關係，足跡遍布全國各地，這些詩也就產生於全國各地，尤其是我工作了十餘年時間的北京。
這裡面的每一首詩，雖然創作時間不同，創作地點也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這些詩幾乎都是每年齋月，我於下半夜面對靜夜、星空和孤獨創作的。源於此，我視《九十九夜》為恩典和特賜。
1999年，我二十六歲，出版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本詩集《我的另一個母親》（1993 年還是學生時出過一本《面對湖水我不想再流淚》，只能算是一隻幻想之鳥幼稚期在詩歌路上爬行時留下的稚嫩爪印）。2000 年到現在十八年，我從二十七歲寫到四十五歲，從一個青春黑髮小夥，到兩鬢斑白的青年，熬敗了無數春花、秋葉和寒冰，擊垮了無數迷茫、挫折和怨恨，似乎只為這些詩歌而活。我承認，在近二十年時間裡，我的確在拒絕那些能很快給自己帶來現實利益的寫作，凡是有可能給這一系列詩歌寫作帶來幹擾和破壞的人、事和物，我都想方設法遠離，即便是在只能依靠麵包和清水齋戒的那一段日子裡。
詩歌是一個人的心靈之歌和精神之路，我沒有想過要用它來喚醒社會、拯救世界，在這個外力強大的世間，我相信，詩人永遠是羸弱的。寫下這些詩，我只想用它來喚醒自己，並把自己從現實的深淵中拯救出來，得到心靈和精神上的救贖。
救贖世界之前，應該先救贖自己。
這些詩，即便寫的是歡喜，也處處瀰漫著憂傷、沉鬱，雖然它們看上去是那樣的純美、淨潔。詩裡的每一個字與句，面對的都是神明。在這樣一個處境裡，我能感覺到肉身巨大的卑微和渺小；在面對造物主的尊貴和仁慈時，我又感覺到深重的罪孽。在祂面前，無論我有多努力，也掙脫不了那個薄弱的我以及現實洪流中的巨大坑洞。於是，憂傷也就隨之而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你們眼前這個神情憂鬱的我。正因如此，我心裡的歡喜才會變得宇宙般龐大。
是的，到了今天，算是走出了世界的一道門，了卻了在人世的一份心願。詩集正文以《終於可以睡下了》收尾，也像是在告訴大家，十八年了，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讓眼睛含著黑夜，也是美的
讓黑夜安慰疲倦，也是光芒
如果誰有想念，有苦咬在牙裡
也請在天鵝們找到午餐後
再把我的名字想起，然後輕喚
誰說不是呢！
因為這些詩是精選自九十九個夜晚裡寫下的，故取書名為《九十九夜》。
當然，這部詩集能夠順利面世，得感謝來自故鄉的馬關強鄉賢，是他的熱心贊助，這些原本靜躺在書房裡的文字，才得以如此精美的形式及時變成「活物」出現在讀者面前。這份襄助，我也視為恩典與特賜。我相信，回賜也會是翻倍的。
《九十九夜》詩選
故鄉
你饋贈我的這座宮殿
上有神靈，下有親人
燕子銜泥，螞蟻開路
都會對它禮讓三分
雨水從天空落下，也要
一路默念你的尊名求得恩準
作為你的僕人，靠近宮殿
我當卸下身外之物，赤裸前行
置身宮殿，我應該
懷親近之心，說貼心之語
讓這裡成為和順園、溫柔鄉
是呀，除了故鄉
離開母體後的我們
還能從何處獲得安寧
幻影
你把喜悅放入我的手中
讓我忘記塵世的悲痛
鄰居們為我歡呼
說我是個快樂的孩子
而我卻只是你悲痛的化身
我只是獲得了你恩賜的喜悅
你把我植於塵世之中
讓我為世人結出甜美的果
果脯被人們吃了
留給我的是核仁中的苦澀
可你讓我憐愛每一個人
遇上仇人也要結為同伴
你看不見我的孤獨和痛苦
——屋內亮著燈光，窗口傳出歌唱
眼中卻含著孤獨的淚水
你在我心中植入和平的種子
我眼裡卻遍布戰爭的陰雲
戰機從高空呼嘯而過
炸彈在遠方的土地上開花
鮮血和疼痛則往我的心上扎
是呀，我只是你
設置在世間的一道幻影
我享用你的給養，也承受你的責罰
如同你在我的心上留下傷口
再用你的良藥為我療傷
依靠
來到世間，兩手空空
想抓點什麼揣在手裡
顫抖著伸出雙手
抓到的只是虛無的空氣
曾想過依靠親人
可親人的不幸和無奈
反倒使我們骨肉分離
或天各一方，或陰陽兩隔
曾想過依靠朋友
可朋友與我常年失散
杳無音訊
也曾想過依靠愛情
可愛情不但拋棄了我
還讓我獨自一人在夜晚療傷
當這一切都無法依靠時
我想到了依靠自己
卻常常被自己的單純和無知灼傷
夢見天使和獅子的夜晚
冥冥之中得到開啟
大能的你，才是今後兩世
唯一的依靠。就這樣
我把整個身心，迎向了你
當我在心中虔誠舉意
並接受了你的引領
眼前出現了另一番景象——
親人回到了身邊
歸鄉者又有了夢影
失散多年的朋友有了音訊
遠去的愛情又敲響了窗門
悲觀
這比空氣還輕的破玩意
只是懦弱者把玩的遊戲
豈能放在花園裡
當玫瑰花澆灌
天空那麼廣闊
也有陰鬱的時候
待雷電消失，陰雲散盡
又會撒播陽光和溫情
大地那麼富有
也有鬧心的時候
待山巒止步，冰川歸壑
又會舉起稻米和瓜果
把雙手從陽光背面伸出
讓雙腳從泥土裡站起
既然萬物都還活著
我們就該活在萬物之上
孤獨的人與天空做伴
夏天越過最後一條田埂
歡呼的人們奔向果園
孤獨的人坐在小屋裡
為奔向果園的人們撥響琴弦
沒有人能看清孤獨者的容顏
孤獨的人與天空做伴
孤獨的人坐在大地上
為孩子們數著夜空的燈盞
小屋原本沒有屋頂
孤獨的人摘了宇宙的光
小屋便有了今天的模樣
孤獨的人坐在屋頂下看守果園
夜晚是孤獨者的另一個白天
睡眠漫不過孤獨者的眼帘
孤獨的人推開太陽的門閂
只因花朵要睜開睡眼
是呀，孤獨的人與天空做伴
風兒越過果園，溪水流向天邊
孤獨的人依然坐在小屋窗前
看著夜空深處靈光閃閃
蓋被者
如果不是因為疲倦
請助我不要躺下
更不要讓我鑽進被子
就讓我這樣站著，行走著
甚至奔跑著，始終把你
仰望、追尋和默念
這死寂的木床和狂妄的被子
是懶惰者和懦弱者的避難所
迷誤者擁抱著謬論在裡面高談闊論
作惡者蜷縮在裡面謀劃滑稽伎倆
由於遠離陽光、風和雨水
裡面散發著燻人的味道
光陰如此短暫
浪費一分一秒都似犯罪
要不是為了讓疲憊的
靈魂，歇一歇
誰願在這層薄薄的被子裡
以酣睡的方式提前死去
要躺，也要躺在你的光影裡
泥土為鋪，草木為被
抬頭是蒼穹和日月
低頭是下臨諸河的樂園
身體死了
魂魄也應在你的眉間活著
瘋狂
來自你的，我總是愛得那麼瘋狂
開在你田野裡的花，我瘋狂地愛
結在你樹上的果子，我瘋狂地愛
源自你屋簷上的冰，我瘋狂地愛
我愛你大地上的造化，像愛母體
來自你的，我總是愛得那麼瘋狂
發自你太陽的光，我瘋狂地愛
飄自你藍天的雲，我瘋狂地愛
落自你雲中的雨，我瘋狂地愛
我愛你天空中的造化，像愛天使
來自你的，我總是愛得那麼瘋狂
起自你眼中的慈祥，我瘋狂地愛
飛自你手中的歡樂，我瘋狂地愛
源自你意欲的施捨，我瘋狂地愛
我愛你內心裡的造化，像愛呼吸
我把來自你的空虛當充實愛
我把來自你的苦悶當歡樂愛
我把來自你的責難當讚美愛
我拒絕不義者施捨的生與安逸
只為獲得你恩賜的痛苦和死亡
詩歌
葉子一枚一枚凋零的夜晚
人類在睡覺，在做夢
在把疲憊的光陰一層層剝落
詩歌開始降臨——
像流星，像火閃，像雷電
穿透宇宙落到我的心上
想必你已經看見
我原本漆黑一團的內心
因為它的降臨陽光明媚
陽光底下是美麗的花朵
那時，我不知道這是你
用來醫治人類空虛的良藥
我沒有把它從我的心上拿下
放到另一顆心上
你應該給我一些小小的懲罰
小時候，我貪戀水
只顧趴在河堤上欣賞水的清澈
竟忽略了你的啟示和引領
那時，我是自私的
我以為落到我身上的一切
都只屬於我
我把自己關進狹小的房間
獨自享用它帶來的歡樂
當我重新把這一切
從心上拿下放到另一顆心上
另一顆心拒絕了它的光臨
那不是一顆高傲的心
它的拒絕是因為自己內心的不淨
它擔心自己會損壞你詩歌的純潔
多麼可愛的一顆羞恥之心啊——
可惜，它已經害怕詩歌的完美
它的害怕源自內心的羞怯
可是，你已經看見
那麼多人還在罪惡的路上
那麼多生命仍飄搖在風雨之中
——而這個美好的夜晚
又一首優美的詩歌
伴著我的淚水滾落到世上
只是，我不知道
它會被怎樣的一顆心接納
父親
你恩賜我的男神，於我
是無法逾越的一座高山
活著時，你使他貧寒
卻恩賜他高貴的善
你讓他身單衣薄
卻帶給我炙熱深厚的愛
他一生薄田陋舍
卻為我留下充實與歡樂
你拿走他進學校的路
卻指引他來往於遠方
想我時不會自己寫信
見面時卻給予我良言和智慧
活著時，沒有成為英雄
於我，卻是英雄中的英雄
猶如母親，不是美人
卻是美人中的美人
走了，他沒有墓碑
卻讓我思念得骨血分裂
過去，他是我心靈與肉體的港灣
如今，我是他行走在世間的碑石
是呀，你把他召喚到後世的樂園
是為了精心雕刻瘦弱在今世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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